镂空的窗桕中射入细碎的晨光,如数散落榆木帐桌上。
窗旁身着交领琵琶袖袄裙的孔锦颐用手捻起帐桌上的正红色剪纸,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用水将剪纸沾湿,再慢慢地贴在明黄色的玻璃上。
孔锦颐身体微微前倾,透过窗花的缝隙看楼下院子里的情形,今日大哥孔安藤成亲,孔家有些身份的人都随大哥去花轿迎亲了,院子里只剩下几个正在侍花弄草的家丁。
“声声姐姐,你见过新娘吗?”旁边的锦菱凑过来,头挨在孔锦颐的肩旁,“夫人说是我们的远远远远房表姐,听说长得特别漂亮呢。”
孔锦颐直起身来,轻声道:“今晚成亲之后,就要改口称大嫂了。”
“嘿嘿,真希望大嫂是个好接触的人。”
锦菱乖乖地把帐桌上的剪刀收好,正想着如何开口向姐姐讨一张剪纸来玩时,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萧莹玉来叫两人下楼到院子里去准备迎亲。
锦菱笑吟吟地道了声好,拉着孔锦颐的手往外走。
“声声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素净?”萧莹玉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髻,“前月华少爷送过一只簪子吧?怎么没戴?”
“姐姐说小裕哥哥送的簪子太孩儿气了,她不喜欢,就送给我啦。”锦菱低头转了个圈,给妈妈展示自己的簪子,“好看吗?”
孔锦颐也说道:“菱儿戴着好看,俏皮可爱。爹爹说我戴那样的簪子显得更不稳重。。”
“声声回国后,好像是洋装穿得多些吧?”萧莹玉担心地问,“怎么偏挑大少爷大喜的日子换了装束?”
“姐姐肯定是怕喧宾夺主!”锦菱笑着回答妈妈的话。
“只是有些太素了,恐怕……”萧莹玉以为孔锦颐又是因为不顺心的事情使性子,“老爷夫人见了,又要唠叨。”
孔锦颐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这装扮放在平时绝对不会出错,只是她故意在这种喜庆的场合穿得肃静。
“啊呀妈妈。”锦菱摇着萧莹玉的胳膊,“声声姐姐有自己的想法,我就觉得很好看呀。”
萧莹玉苦笑一声:“大小姐自己觉得好那便好吧。”
锦菱快步往下跑,孔锦颐边扶着楼梯缓步走边让妹妹小心一些,二楼长廊里只剩下萧莹玉猛烈的阵阵咳声。
不一会,又响起了佣人嘱咐二姨太早些回房休息的声音。
孔锦颐回望,低声提醒:“我觉得二姨娘最近身体不太好,你有时间多去看看。”
“可能是最近天气热了有点儿风热吧。”锦菱说道,“不要太紧张啦。”
孔锦颐弯腰整理她裙摆上的褶皱,打趣道:“菱儿穿红色这样漂亮,等出嫁了一定是全望城最好看的新娘。”
锦菱脸皮薄,一下红了脸:“姐姐你说什么呢,今天我是小花童。”
“这么容易红脸,以后怎么嫁人呀?”孔锦颐笑道,“好了,小花童,今天好好表现。”
“嘿嘿,也不知道今天华哥哥会不会穿西装,我听我娘说今天来的宾都要穿洋装呢。”
孔锦颐知道华裕大概率是来不了,便转移了话题:“你去看看捧花有没有问题,走走过场,别一会儿到了成亲的时候露怯。”
锦菱点点头,和迎面走过来的钟行舟点头笑了一下。
“小舟哥哥,早上好。”
家逢喜事,管家也穿得正式。西服、衬衫、背心、领带、皮鞋样样不少,当然还有钟行舟不离身的怀表,孔锦颐有心留意,他还戴着那块旧怀表。
她敛起目光,默不作声地朝钟行舟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死心地盯着他马甲间的怀表。
“两位小姐早上好。”他今天的行礼也正式起来,“大小姐穿得这样素?”
“又不是我结婚,我穿得那么招摇做什么?”孔锦颐冷着脸。
面对大小姐的口不择言,钟行舟耐心劝慰道:“您是孔家长女,没人能否定在大少爷的婚礼上,您也是很重要的角色。就算您和老爷赌气,也不能在少爷的婚礼上乱来是不是?就算老爷和少爷不在意,也让那些宾见笑话不是?”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孔锦颐也没办法再嘴硬下去,闷闷地“哦”了一声。
“现在还有些时间,您去换件喜庆的衣服,当心落人话柄。”
锦菱透过窗户偷看渐渐多起来的宾:“小舟哥哥,他们今天大部分都穿的西装吗?”
“倒也不是,不过大少爷和二少爷确实都穿了西装。宾的话……因为老爷给很多人发了请柬,挑不出什么规律,二小姐您这身已经很得体了。”
锦菱低头看看自己的百褶裙:“小舟哥哥也觉得这身不错吗?是我娘和小溪一起帮我选的。”
“俏皮温婉,锦菱小姐穿百褶裙很可爱。”
孔锦颐哼笑一声:“钟管家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女孩子穿什么衣服都有研究呢。”
“钟某随便说说。”钟行舟一笑,“不过大小姐您可不能随便穿穿。”
孔锦颐心里有数,这种重要的场合孔家的面子为大。她转身上楼,准备挑一件不太出格的衣服。
约四十分钟后,孔安蒙应萧莹玉的要求上楼找孔锦颐,她房门紧锁,孔安蒙敲敲门,道:“声声姐姐,我娘叫你去厅里,许多宾都到了。”
屋内没有应声,不过很快门被打开,穿着件硬领粉白色旗袍的孔锦颐出现在他面前。
他甚少见姐姐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也从未见过她穿旗袍。回国后姐姐通常穿得明媚大方,现在一反常态,穿上了时兴纤长的旗袍,却是很媚而不妖。布料明亮,上面的花纹又是半开的粉色玫瑰,便多了几分娇艳欲滴。薄如蝉翼的旗袍配上高耸及耳的硬领,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孔安蒙微怔,似是一阵电流将他酥了个透。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姐姐……”
见是安蒙,孔锦颐没多说话,很快坐到镜台前继续盘发髻。她从木匣里翻找出一朵栀子花造型的小发夹坠在鬓边,手里拿着另一枚银镶翡翠珍珠发夹,问道:“哪个好看?”
孔安蒙走过来,紧张地比对了一下两枚发夹,俯身小心地将栀子花取下,将珍珠别上去,解释道:“姐姐已经把玫瑰穿在身上了,就留栀子花在房间吧。”
忽然两声的清咳吓得孔安蒙失手将栀子花发夹摔在地上,他慌忙地蹲下捡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门口。
钟行舟回避了他的目光,道:“少爷小姐,老爷夫人们在楼下催促。”
“稍等。”孔锦颐将手边的流苏金簪别到发髻中,照了下镜子,又将金簪换成了檀木簪。
“姐姐怎么不用流苏那支?”
孔锦颐一边收拾着镜台一边答道:“招摇。”
“完全没有,姐姐这样貌若天仙。”
孔锦颐被他的话逗笑了:“貌若天仙?那一会见了菱儿,你还要夸出什么花?”
她示意两人可以下楼了。
孔安蒙和他并排:“菱儿虽然十六了,但在我心里还是小孩子。但姐姐,我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哪有蒙儿这样说话的?亏你还知道我是姐姐呢。”孔锦颐扑哧一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话要说也得姐姐来说。”
孔安蒙一时嘴笨,求助钟行舟:“钟管家,你说?”
孔锦颐回头看他。弯弯柳眉下,眼眸灿若繁星,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粉色,娇小的嘴唇不妆而赤,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煞是好看。也难怪孔安蒙看呆,孔锦颐底子好,稍微认真打扮一下不输给任何名门小姐。
见他不答,孔锦颐也没再追问,继续扶着楼梯慢慢下楼,一举一动是从未有过的矜贵,但一开口还是那个娇蛮大小姐的性子:“我现在穿的不像去吊丧的了吧?”
“哪里的话?”钟行舟眼眸一弯,顿生波光粼粼,“新娘都稍显逊色。”
说罢,他朝着会厅的方向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