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孔锦颐还是低估了钟行舟的说谎能力。当她回到孔府的时候,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正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院子里和孙妈说话。是正事,也是家长里短,孔锦颐驻足听着,强装镇定地盯着钟行舟的侧脸。
孙妈喊了声小姐好,钟行舟也同样招呼了一句,就和他平时一样恭敬而谦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提到了父亲在城南,可父亲去城南又会做什么呢?孔锦颐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黑暗中更显阴沉。
见大小姐满脸杀气,孙妈十分识相地找个借口溜走了,临走前留给钟行舟一个“保重”的眼神。
钟行舟反倒一脸镇静坦然地向走向孔锦颐,仿佛午间被抓包持枪杀人的那个罪犯不是他。
起初两个人谁没说话,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开口。孔锦颐阴着脸看他,一是没想好怎么开口,二是还有自己会被灭口的担心。
最后还是钟行舟先开口,十分恭敬地称呼道:“大小姐。”
不这么称呼还好,越是这么恭恭敬敬、殷殷切切地说着“大小姐”才越让她背后发凉。他做出了这种事情,还怎么好意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自己问好?
孔锦颐抬头瞪他一眼,他无辜平静的眼神激起了孔锦颐的怒意,她强硬地扯住他的领口,让钟行舟整个人被迫弯下腰和她平视。孔锦颐不由分说地将手伸进他大衣的口袋里,翻来覆去摸索着,想找出那锭银子和凶器人赃并获,可最后只找到那块怀表。
孔锦颐生气地推他一把,喝道:“你的枪呢?”
可钟行舟只是非常冷静地站定,故意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故作无奈道:“大小姐说笑了,钟某哪里有枪?”
“少装糊涂!你中午明明拿枪杀了人!”
钟行舟微微一笑:“这是哪里的话?私藏枪支还故意杀人,钟某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孔锦颐揪住他的领子,直冲冲奔向他的房间,到门前环胸站住:“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稍安勿躁。”
说着,他摸出钥匙,恭敬地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倒是有点请君入瓮的架势。
“你别耍什么心思。”孔锦颐警告他,“进来!”
直到踏入房间,孔锦颐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恐惧。但是见他刚才装傻充愣的态度,外加现在正在孔府,他应该不敢造次。
可没想到,一进入他的领地,他便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合上门的同时,孔锦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为时已晚,钟行舟狡猾而迅速地将自己环在他身前,双手压在门闩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恭敬和顺全然消失,只像一只等待收网的猎人——
“钟某杀了人,不知大小姐要如何处置?”
简直是恬不知耻。
孔锦颐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恶人,刚才在前院还一副小白兔的样子,现在就已藏不住狐狸尾巴。明知自己占理,可撞进他寒意尽显的眼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虚张声势——
“……你!”
见她愈发闪躲的眼神,钟行舟故意勾唇笑笑,道:“任凭大小姐发落,钟某悉听尊便。”
还悉听尊便?孔锦颐又气又怕,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可他眼里的狡黠的玩意更让孔锦颐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开他:“钟行舟,你杀人了。”
“杀人?”他嗓音压低,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那又如何”
“我要先告诉我父亲,再告诉督军,再告诉警察。”
钟行舟整理了被扯乱的衣服,轻轻笑道:“告状而已?说说你的推理,让我听听,我是怎么杀人的。”
眼前的人明显有更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孔锦颐的心怦怦直跳,道:“我在两处发现了同样的银票。这件事和药仓起火是有联系的,你敢说火灾不是人为?”
他不回答,让孔锦颐浑身直冒冷汗,她很害怕他会直接掏枪将自己了结。她眼皮直跳,但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问:“你杀的是不是华家的短工?是不是在药王谷看到的那个人的同伙?”
钟行舟双手插在西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泛起阵阵寒意。
这样的沉默战术,既挑战着孔锦颐的心理防线,又让孔锦颐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畏惧感。
孔锦颐后退一步,靠在门上,准备如果有不测随时逃跑。反手抓住了门闩后,她又再次忐忑地开口:“钟行舟,回答我。”
钟行舟不露声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抬手的动作更是让她浑身一颤,他挑挑眉,又故意靠近她,双手缓缓下落,结果只是温和地整理她的领口。
“不过如此,小侦探。”
他的指尖在脖颈间划过,和他的声音一样令人酥酥麻麻,孔锦颐的心一点点下沉,终于用力推开他:“别碰我——”
孔锦颐的洞察力和行动力都不可小觑。只是她实在太着急想要找到真相了,如此一来推理既脆弱又幼稚。和钟行舟的推测如出一辙,孔锦颐果然稳稳地掉进了圈套里。
他沉沉开口:“大小姐,您看到的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
他总是喜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孔锦颐干脆直奔主题:“人是你杀的,火是你放的,对吗?”
“是我。那该怎么办呢?”
他现在承认得倒是坦然。
明明纵火杀人的恶事做尽,却连一点慌张的情绪都没流露,这个人真是可怕。
孔锦颐冷笑一声:“你在挑衅谁?华家和你有什么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做的出?”
钟行舟沉默片刻,表情越发复杂,顺着她的话答道:“之前大小姐问过我为何来到望城,当时我闪烁其词其实就是不想让您知道这一层关系……”
……这是哪出戏?
孔锦颐不知他这是意欲何为,直截了当地打断:“我软硬都不吃,你少演戏装可怜。”
“我有一个弟弟,早年丧命于望川城,他去世后我便去了英国。后来我托朋友帮我探明真相,是华阳命人把我弟弟打死了。”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明显哀伤了许多,孔锦颐从没见过他这样,至亲去世的故事总能让她感同身受,钟行舟的到来似乎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孔锦颐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以我的了解,华叔叔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事实如此。”
他的眼神澄澈又无辜。面对这样的钟行舟,想到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孔锦颐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的方法太极端了,这不是你坏事做绝的借口……等一下,钟行舟,火是你放的,你又去救人?”
钟行舟微微顿几秒,解释道:“出于愧疚,我不想把伤害归到华裕的身上,而且他和两位小姐都是很好的朋友。”
等一下,那自己那天抱着他衣服哭的行为算什么?入了他的戏?真是荒谬。
果然自己不该对他有一分一毫的同情和感谢。孔锦颐自嘲地笑笑,揉了揉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想两位小姐受伤的心情是真的。当初钟某也做好了葬身火海的准备。”他低声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条贱命不值一提。”
孔锦颐长舒一口气:“我劝你去自首吧。做出这样的事情不下狱也要遭天谴的,千万不要连累我们家。”
“请您放心,这件事不会连累到孔家的。”钟行舟十分笃定地回答道,“在我决定放火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孔锦颐反而更起疑,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是怎么能确保自己不会被查到又不会让孔家被牵连的呢?
不过,他自信得过于刻意,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深入?
轮到钟行舟发问了,这次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有件事我很好奇,大小姐是怎么对这件事起疑的呢?”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杀人凶手?”
“钟某想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够周密。”钟行舟堆笑道,“大小姐小小年纪有如此胆识,钟某自愧不如。”
孔锦颐最擅长反击这种谄媚,冷笑道:“怎么?优化一下再灭我的口吗?”
他狡黠笑笑:“钟某哪里敢?”
哼,他没有什么不敢的。
想了想,孔锦颐还是有所保留地告诉他:“事发时我在前街,到药王谷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但是望火楼却迟迟没有敲锣通告,官府派人来灭火救人也隔了很久。华裕也有同样的困惑,所以我又去了现场一次。”
她条理清晰,想必一定是经过了缜密的分析:“可是,居然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钟行舟,你处理得过于干净了。再者是银票,我猜大概是你新领到的工钱。如果没有凑巧看到你灭口,我不会怀疑你。”
钟行舟表面无所谓,但却认真听着她说的每句分析,虽然现在这个局面和孔宣盛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孔锦颐果然是唯一一个接近真相的人。但是,藏在背后的胆识和勇气是在两人意料之外的。她发现了一些她自己还没发现的击溃真相的武器,等到她真正醒悟过来那天就不仅仅是这个局面了。
或许,她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盯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钟行舟第一次对她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