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看叶澜依,又看看芸答应。
前后反复无常至此,再怎么,皇上也是能看得出些端倪来的。
“她是因为那日本该是她在狮虎苑驯兽,而她有事拜托我帮她驯马,因此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她觉得不公,这才想跟臣妾要一个补偿的,臣妾不答应,与她起了争执。”
“一开始臣妾是想着至少与她姐妹一场,还为她求了情的,皇上!”
“嗯。”
皇上应了一声。
那模样,都是极为敷衍的了。
一开始求情,那为什么要说是叶澜依主动拿剪刀伤的她呢?
要说后来不求情了,反倒是变成她被吓着,两个人这才争执不下,怎么看,后来说的那些话,总是能让人觉得叶澜依不是那么“恶毒”的吧?
皇上自然是想到了的。
他敷衍完芸答应,便起身转头对皇后道:“她便交由你照顾吧,朕也乏了,先回去了。”
“是。”
皇后无法,也不能挽留皇上,眼睁睁看着甄嬛笑意盈盈,对着床榻上的芸答应就道:“芸答应好好养着身子吧。”
“本宫得空了,也会来瞧瞧你的。”
“嬛嬛,走吧。”
皇上拉过甄嬛,路过安陵容身侧时,又叮嘱道:“夜来路难行,回去的时候也当心一些。”
“好。”安陵容柔声答应,看了看叶澜依,还是问道:“皇上,那这个宫女……”
皇上深深看了一眼叶澜依,眼神依旧是复杂的,不过今日他明显是累了,露出疲态来,只道:“你看着处置就是。”
“臣妾明白。”
安陵容心头一松。
这样一来,皇后还想要插手叶澜依的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很快。
皇上一走,安陵容也离开了诚肃殿,她带着叶澜依一起,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今天晚上,月色朦胧,路也昏暗些。
就像是这深宫,你仿佛能看得清前路,但又不知这路到底该怎么走才好。
“你还打算回去吗?”
安陵容看向身侧站着的叶澜依,在这样的月光之下,她的侧颜显得愈发清冷了,她反问道:“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呢?”
“……”
叶澜依的确是个没有归宿的人。
但,安陵容又没办法把她带在自己的身边。
皇上从前对叶澜依如何,还有今日见了叶澜依,那眼里流露出的异样,安陵容全都知道。
她得想个法子。
“那里固然是你的栖身之所不假。”
安陵容叹息,剖析道:“只是。经此一事,芸答应和皇后已经是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了。”
“而芸答应也就罢了,皇后这人最是记仇。我话说得难听一些,你不过一个圆明园的驯兽女,她想悄无声息要了你的性命,实在是太容易了。”
叶澜依却毫不在意。
她轻嗤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
闻言,安陵容哑然。
她又想了想,看着叶澜依淡然似水的眸子,总感觉她心里并不是毫无牵念的,且她其实之前一直心存善意。
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
“我瞧你,仿佛对这世上也不是毫无留恋的,你真的没有想要去做的事情,和想要去见的人了吗?”
安陵容又问着,补充道:“若有。那我觉得,至少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
叶澜依果然一愣。
“想做的事,想见的人?”
她喃喃着。
心中告诉她,她是有的。
她有个很简单的愿望,想要驯兽给他看,要是不行,让她时常看见他的笑容那也是好的。
只是……
伴随着叶澜依眼里闪过期盼,又很快传来一声叹息,安陵容亦不懂此刻的叶澜依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就听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笛声。
笛声悠扬婉转,又带着些许凄凉的意味。
那曲子也是耳熟的,安陵容仿佛听甄嬛吹过。
“是长相守的笛音!”
叶澜依反应倒大,她一边喊着,一边看向安陵容,问道:“柔妃娘娘可要过去瞧瞧么?”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莫名其妙。
安陵容一时被叶澜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见一向冷淡的叶澜依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便也答应了。
“好。”
她跟着叶澜依,一直到了御花园的池塘边。
这个季节,依旧是杨柳依依的,而夜晚随风飘动的杨柳枝叶底下,赫然站着一个纤长的人影。
是果郡王。
“王爷安好。”
安陵容远远对他行了一礼,果郡王便停止了吹奏,人慢慢回过神来,握着笛子,对安陵容拱了拱手。
“柔妃娘娘安好。”
“王爷!”
才打完招呼,叶澜依也喊了果郡王一声。
“嗯?”
果郡王有些诧异于会在这儿看见叶澜依,便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在,柔妃娘娘身边?”
“今天……”
叶澜依低了低头,她大概不想让果郡王担心,只说宫里出了些事,她刚好被牵涉其中,还好安陵容帮了她云云。
现在时辰晚了,她也回不去圆明园,只好先跟着安陵容了。
“原来如此。”
果郡王见叶澜依安好,大约也没太在意,便道:“你既是无事就好,柔妃娘娘贤德且温和,你跟着她倒也不错。”
贤德温和?
安陵容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词语还形容她。
以往,不是说她狐媚惑主,便是说她小家子气、惯会撒娇撒痴装可怜的,这会儿到了果郡王嘴里,却成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她很意外。
差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该不会仅仅因为她对甄嬛很好,哪怕是在甘露寺时同样施以援手,果郡王才“爱屋及乌”觉得她很好的吧?
“果郡王谬赞了。”
安陵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稍微反驳了一下,果郡王则是笑笑,叶澜依却好像把这话听了进去。
“这样么?那我会好好跟着柔妃娘娘的。”
嗯,甚至还把果郡王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了。
嗯?
这么想,安陵容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叶澜依她?
“柔妃娘娘!”
果郡王很敏锐,他从安陵容的眼神里已经发现了端倪,便解释道:“我与澜依是旧相识了。”
“我帮过她,因此她也信得过我,这才……”
此地无银三百两。
安陵容已经确定有什么猫腻了,但看叶澜依瞧果郡王时的温和眼神,那是她从来都没在叶澜依身上见过的。
她还记得叶澜依对皇上说过一句话。
“我不笑,那是因为我本性就不爱笑!”
现在安陵容懂了。
不是叶澜依不爱笑。
只是对着讨厌的人,笑不出来罢了。
“无妨。”
安陵容也不在意这个,她不是看不出来,叶澜依或许对果郡王有感激,甚至有意,但果郡王在感情之事上,还是坚守着本心的。
他喜欢甄嬛,便容不得旁人误会他的情意。
“先前听说王爷病了许久,瞧着王爷人确实也是消瘦了许多,现在可曾大好了么?这么晚还在这儿吹笛子,仔细着凉。”
果郡王为何而病,安陵容心知肚明。
现在由她提起这句关切,也盼着果郡王能因为她想到甄嬛,能稍微珍重一些自己的身子。
提起伤心事,果郡王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神色都淡了许多,只道:“好了许多,多谢柔妃娘娘关心了。”
“天色也不早了,娘娘和澜依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可要先回去么?”
到底身份有别。
“好。”
安陵容颔首,自然不愿平白招惹闲话,转头喊了叶澜依一声,就先带着叶澜依回承乾宫安置了。
她想了想。
今日之事,哪怕叶澜依不愿意告诉果郡王,让果郡王担心,她还是自己找个机会偷偷告诉果郡王好了。
叶澜依处境不妙。
皇后很有可能随时要对她下手,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皇上,叶澜依已经好不容易逃脱了原来的宿命了。
既然她本来就有自己喜欢的人的话,那自然还是不要重蹈覆辙的好。
安陵容想,只要果郡王知晓了今日之事的内情,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有果郡王在旁劝着。
叶澜依无论是出宫,或是往后留在王府里当一个丫鬟也好,至少她,是能够真正快乐的。
另一头。
果郡王在安陵容走后,又回头看向了池塘表面,任凭风吹过杨柳,又慢慢飘到他的身上。
夜风不冷,但果郡王却感觉身上寒噤噤的。
安陵容和叶澜依都没有听错。
他吹的笛子,名叫长相守,而他吹的曲子,则是他当初和甄嬛在一起时,于安栖观里弹给他母妃听的那一首。
可惜的是,曲子还是那一首曲子,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王爷,您的身子才刚刚好全,可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咱们先回去吧……”阿晋在旁不住地叹息着。
果郡王却置之不理,仍然拿着笛子,对着夜空吹着。
他思念的那个人啊,到底是不属于他了,他有许许多多的情绪无法诉说,只能倾注在这笛声里了。
他不晓得她能不能听见。
但愿听不见吧。
听不见,她总也不至于烦恼了。
往后月余,芸答应的事情渐渐过去,而皇上仿佛也发现了芸答应身上某些不真实的东西似的,对芸答应的宠爱,也渐渐淡了下来。
而叶澜依那儿,果郡王在知道叶澜依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后,十分担心,提出想要接叶澜依去果郡王府的事。
叶澜依几番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她最后没有选择王府,而是选择了清凉台。
她说,清凉台后就是山野,她得空能进山跑跑马打打猎,果郡王得空来清凉台时,二人还可以一起进林子去玩。
果郡王并未拒绝。
他也晓得,对于叶澜依而言,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如此,叶澜依也觉得满足了。
留在王府,固然见到果郡王的机会更多,但王府到底是个牢笼,她也不想把自己困在里头,每日只能跟个木头似的,惦记着今天果郡王会不会回来,她能不能见到他。
清凉台则是不一样。
她还能骑马,还能打猎,活在那样的日子里,她才是真正的那个叶澜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