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年间以来,关中之地,诸多势力来回拉锯,成分复杂,其中有凉州诸将,如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有关中本地诸将,如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另外则是自凉州窥伺三辅的韩遂、马腾,以及羌胡叛军、流民盗贼,也纷纷参与到关中之地的乱局中。
这其中,有些人想的是割据一方,于某地自恣威福、兴风作浪,有的人是流寇作风,攻占郡县,掳掠人民,过完今天不想明天,此种情状,大小相异。
诸多势力,诸多念头,在三辅之地搅扰不定,以至于整个关中大地,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可尽管关中风雨飘摇、波浪时兴,但作为地头蛇的京兆韦氏,依仗着在关中树大根深、根基夯实,却是没有受到大的创伤,安安稳稳至于今日今时。
也即是如此,所以出身京兆韦氏的韦康,对关中的局势十分的了然,对李傕、郭汜一方的心性品德、兵力部署、粮草分布多少也知晓一二,在此刻,他向刘璋一一禀告着。
“明公。”韦康青年才俊,声音洪亮,自有一番风采。
他朗声道:“李傕、郭汜二贼,论及优劣,以李傕为胜,李傕素来狡黠,腹有阴谋,颇是难测,郭汜为人小憨,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以独任……所以李傕、郭汜合兵一处,诸多事宜,皆是李傕料定,郭汜但唯唯而已。”
“以往的时候或许郭汜会抗争一二,显露出自己的独立性,但现下面对明公的大军,郭汜深知一个不好,就是囚虏的下场,是以康闻得,当下长安城中,一应大事,以李傕为首独断。”
参军郑度问询上了一句:“那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以及自凉州赶来助阵李傕、郭汜的羌胡部落,烧何、当煎等部,这些人各拥部曲,互不相统,也是以李傕为首吗?”
郑度很是怀疑,作为联军名义上的首脑,李傕是否能约束住关中诸将和羌胡渠帅,让这些人做到如是臂指,上下一心。
关于这一点郑度是很不看好的,那么多支队伍,人心各异,未有君臣之固,想做到团结一心,恐是有些痴心妄想。
韦康微笑道:“关中诸将和羌胡渠帅,昔日里自擅威权惯了,每每都是自行其是,自然是不乐为人所统,听从他人的指挥行事,但今者面临明公大军,可谓事急矣。”
“所以这些人不得不一时忍耐,对于李傕颁下的命令,只要他们不觉得太过分,基本上都会听令行事。”
“真是一群顽贼。”彭羕一声感慨:“明公已有号令,但诛李傕、郭汜二贼,其余降者不问,此间之事,便与关中诸将和羌胡渠帅没有太大的关系了,这些人何必与李傕、郭汜联兵一处……何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关中安乐,岂不美哉!”
彭羕对一心相助李傕、郭汜的关中诸将和羌胡渠帅的想法存有疑惑,明明刘璋只对有杀兄之仇的李傕、郭汜喊打喊打,事情同关中诸将和羌胡渠帅关系不大,这些人非要和李傕、郭汜绑在一起,着实有些莫名。
韦康闻言色动,他斟酌一二刻后道:“说到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的心思,康倒是有一二点浅见。”
“韦君但言便是。”主簿荀攸鼓励道,他对韦康的第一印象不错,后面听到韦康的谈吐,自认这是一个青年英才,虽是韦康眉目间还稍显稚嫩,但思来只需磨砺一番,韦康当可负公卿之重。
听到荀攸的鼓励,以及上首刘璋的点头示意,韦康壮起胆子说道:“自初平、兴平以来,朝纲不振,权柄下移,地方上的郡县长官,多不奉行朝廷的旨意,凡事大抵自行其是,有若春秋诸侯一般。”
定下一个总论后,韦康续而说道:“是以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这段年月来,自恣威福、擅行其事惯了,尝到了甜头……而如今明公引大众前来,虽是明言只诛李傕、郭汜二贼,不问其他,但关中诸将八成是不愿意归降明公,舍去主宰一方、威福在握的权柄,到明公麾下听号令行事。”
“所以关中诸将,才会如此的冥顽不灵,面对明公义军至此,还在协同李傕、郭汜二贼,做困兽之斗,妄图击退明公,继续在关中作威作福,割据一方。”
刘璋点了点头,他应和了一句:“卿言是也。”
对于韦康的解释,刘璋非常的认可,一個军阀,最重要的是麾下的部曲,和掌控的土地、人口,而这里,掌控的土地能提供人口和部曲,是最为重要的。
夺取一个军阀割据的土地,是比要一个军阀的命更为严重的事情。
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也就正如韦康所言,自是不愿意归降刘璋,舍去割据的土地,舍去割据一方、自恣威福的权柄。
是故关中诸将,当然是不管如何,都去同刘璋抗衡到底,搏一搏单车,看看能不能变成摩托。
三国历史上就有明证,曹操鲸吞荆襄之地后,舳舻千里,位居上游,扬言与孙权会猎于吴,意图让孙权识相点,就此归降,可鲁肃只凭一席话语,就坚定了孙权的战心。
‘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下面的将官属吏归不归降,对自身影响不大,但做军阀头子的归降,献出麾下的土地,献出掌控的人口,没有了往日的虎威,给别人当狗去,凡是尝过割据一方快乐的军阀,大抵都是不愿意的。
“只是李傕、郭汜,关中诸将,羌胡渠帅,终究是因为一时之危,汇集起来的乌合之众。”韦康着重分析道。
“若是同明公的战事有所胜机,他们或许会上下齐心,团结在李傕、郭汜的周围协力抗衡明公,但若是战事小挫,李傕、郭汜一方危殆,他们必将貌合神离,说不得有人会私底下遣使归降。”
听闻到韦康的话,郑度、彭羕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韦康是新近投效过来的人,有些事却是不方便对韦康说。
不过上首的刘璋却是百无禁忌,他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侍奉在身侧的吴班,让吴班传下去递给了韦康,只是不做言语。
韦康不明其实的从吴班手里接过书信,摊开在手上观阅了起来,他面色有些讶异,一则是作为凉州重将的张济,竟是私底下遣使归降,二则是这等私密要事,上首的刘璋却是袒露给他知晓。
不敢让刘璋等上太久,韦康匆匆观阅了完了张济的书信,而后折好放进书信袋中,双手拿着递还给了静候他看完的吴班。
面对坦诚相待的刘璋,韦康心下甚是感动,他先是拱手恭喜刘璋:“恭贺明公,凉州诸将,自李傕、郭汜以下,张济可称第一,有此等大将归降,何愁李傕、郭汜不破,关中不定。”
一声恭贺后,韦康略带忧虑的说道:“不过此事还需谨慎相待,凉州诸将为人多是狡黠,若是诈降,恐怕于军不利。”
“这一点韦君宽心便是,明公早有定论,听其言,观其行,小心行事。”彭羕作答道。
说完彭羕瞟了一眼刘璋,他打算后面劝诫一句刘璋,这为君者当有城府,面对新近归顺的人,不能如此的坦诚,张济归降一事,却是不太好教韦康知晓。
“明公睿智如此,却是康多言了。”韦康闻言谦逊了一句,可话虽如此,但他自认前面那句提醒说的很对,当下他已经把刘璋置为了君主,身为下吏的他,应当进言弥补阙漏,使他的明公不至陷入险地。
“没有什么多言不多言的,该说的话就说,如此璋也可以少犯些错谬。”刘璋出言抚慰道。
韦康继续讲解着他掌握的贼情:“如今远近诸县,闻听明公将至,无不是上下踊跃,拥护明公,驱逐李傕、郭汜所置长吏,竖起明公的旗帜。”
“当下,唯有三城,还在为李傕、郭汜坚守,未曾动摇。”
“三城之一者,长安也,长安城内,有李傕、郭汜和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屯于其内,不相干扰,各自守御一面城墙,长安城外,则为张济和凉州羌胡的屯兵之所,两相互成掎角之势……。”
“至于兵力,李傕、郭汜麾下有万余人,关中诸将,李堪、侯选、程银、梁兴等人各拥兵数千,城外张济兵众约有三千之众,羌胡烧何、当煎所部,合兵约在五千余人……除去张济的部众,统而计之,长安城约有贼众二万至三万余人。”
讲到此处,韦康微然一笑:“若是张济归降一事为真,则大可不必忧心张济的部曲将士,只需专意李傕、郭汜即可。”
“三城之二者,池阳也,前者李傕获封池阳侯,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是故池阳之地,成为了李傕的巢穴所在,李傕所拥金银美玉、辎重粮草,多在池阳……守御之人,为李傕之子,李式,李傕兄子李循、李利,此三人在池阳屯守,兵力大约三千余人。”
“三城之三者,黄白城也,黄白城昔日为朝廷屯粮之所,用以供给征讨凉州羌胡的大军所需,其中多有窖藏粮草,可谓是贼之紧要之处……有郭汜之从弟郭浦,郭汜部将伍习于黄白城据守,兵众同池阳一般无二,也是大约三千余人。”
韦康娓娓道来,将李傕、郭汜一方眼下所掌控的地盘,兵士的数目,屯粮的重地,一一言明讲述了出来。
‘地头蛇就是地头蛇,韦氏真可谓关中的土地爷。’刘璋听闻完韦康的话,他于心底感慨了一声,也就是韦氏这家三辅冠盖,才能将贼情刺探的如此清晰透彻。
前面刘璋也曾多次派遣游骑,侦查李傕、郭汜一方的贼情,但所得的消息,却是没有韦康掌握的详细。
神仙下凡问土地,有韦氏这个土地在,李傕、郭汜一方,就像剥光了鸡蛋壳的鸡蛋,光溜的展露在了刘璋的面前。
……
在出乎意料的顺利,完成张济嘱咐向刘璋归降一事后的胡车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道路。
他的面色很是开怀,张济交代的事情,他圆满的完成了,回去肯定能领到不少的赏金,更不必提从刘璋的手里,他得到了五十金的赏赐。
这一趟任务的完成,他的收获不小。
只是乐极却是往往会生悲,本是打着谨慎小心的态度,从小路踏上返回长安城外张济营寨的胡车儿,在转过一个弯道的时候,不巧撞上了一支游骑队伍。
‘如何会是李傕?’胡车儿在瞧清正对面的游骑,闪过片刻的惊慌后,他立即平静下了面色,思考起了应对的手段。
眼下退是不太好退的,胡车儿盘算了起来,他瞧见了李傕,李傕也瞧见了他,他如果现在拨马就走,不免显得心虚,而且他的马没有李傕座下那匹从头到尾都是纯白毛发,号称夜狮子的骏马速度快,现在窜逃的话,百分百会被李傕一行人追上。
胡车儿眼珠子一转,他不退反进,拨马上前,露出一副笑盈盈的面色,停在离李傕这支游骑数步之近的地方,拱手向李傕问候道:“李将军果是良将之属,竟是亲自侦望蜀寇形势。”
“不亲自出来看一看,如何放心的下。”面对胡车儿的马屁,李傕点头应了一句,而后问询道:“怎么,今日你也出来侦望贼情吗?”
“蜀寇日益逼近,我家将军甚为忧之,所以让我走上一趟,瞧一瞧蜀军的动静,不想在这里遇上了将军。”胡车儿态度恭敬,有问有答。
李傕微笑:“你回营后,代我向张将军问好。”
对于只是一介都尉的胡车儿,以及胡车儿恭敬且略显谄色的态度,李傕浑不在意胡车儿为何出现在这里,只道如胡车儿所言,胡车儿是受张济的命令外出巡查。
再套了几句,李傕挥手让胡车儿自行其是,就此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