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毛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以至于后来大家都忘记了他的名字。
这也是昨夜在山上,我爸翻出来两毛钱,冯二毛说我爸是骂他的原因。
我爸领着我,和冯二毛一起进去磕头,宋媒婆七十三岁,正是七十三八十四的阎王坎,不算昨夜的插曲的话,子孙满堂也算是喜丧。
有人看到冯二毛,都说二毛,今天买豆芽了吗。
冯二毛拿出乡长给他的烟,说今天火柴和香烟都带了,哪个孙子再笑话我。
我和我爸给宋媒婆磕了头,回头找到我妈,她正盯着一副挽联,正好宋老大经过,我妈说这对联上的字,写的真好,谁写的啊。
宋老大说当然是咱们这的老夫子,方三爷写的了,他老人家一般不给人写对联,但是架不住俺娘曾经给他做过媒啊。
方三爷就是三爷爷,他父亲在解放前是私塾先生,一生以孔门儒生自居,传到三爷爷这,依然做了教书育人的行当。
宋老大走了,我爸问我妈对联写的什么,我妈说是“贤母驾鹤西游去,九天又多一神仙”,我妈说完,拉着我们回家。
路上我妈说,挽联上的“贤”字,和坤书上“得择东坦之贤”的“贤”字差不多,上面第一道竖比第二道竖长,而且第二道竖中间都打了一个弯。
我爸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说三叔一世清高,怎么也会掺和到这件事里面,不行,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我妈说你别急,我现在还不确定,咱们等等再说,而且就算三叔有问题,你这么一去,不就打草惊蛇了嘛!
我爸说别人的话我怕打草惊蛇,但是三叔,我不怕打草惊蛇,他绝对不会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我爸是个急性子,又对三爷爷的为人有信心,领着我们就来到了三爷爷家,还没进门就听到三爷爷正在训斥乡长。
“你说你狗屁大点的官,竟然敢跟我摆架子,我让你给小学校换口大钟,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没换?那口大钟都豁了口子,一敲起来那个破音!”
那会像我们这的农村学校,还没有用上电铃,放学上下课,都是敲大钟。
乡长连忙给三爷爷赔不是:“换钟的事我忙忘了,明天我就安排,您老别生气,无论我是狗屁大的官,还是芝麻绿豆大的官,不都是您老的姑爷嘛。”
我们一家三口躲在墙外面,直到乡长走了,才进了三爷爷的家门。
三奶奶搬来板凳,三爷爷笑着说,杏儿,我怎么听说蛤蟆定了娃娃亲?
我爸我妈都愣了,感情昨夜里这么大的事,三爷爷竟然不知道,或许,他是知道了,故意装不知道?
三爷爷又说孩子这么小,定什么娃娃亲,现在是新社会,提倡恋爱自由,就算定了娃娃亲,两个孩子长大后变了心,两家人还会伤了和气。
听三爷爷的语气,他真不知道昨夜的事,我爸也没兜圈子,直接把坤书拿出来打开,放到了三爷爷的手上。
“三叔,这附近就你的字写得好,你看看,这是不是您老人家写的?”
三爷爷看到坤书,两只眼睛马上睁得老大,挥挥手喊三奶奶抓紧把老花镜给他拿来,然后戴上眼镜,捧着坤书仔细看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说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这好字又重见天日了!多少年了,我到底还是没有练到这个层次啊!
三爷爷说到这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宣纸,山上的碑文还是被砸了,幸好三爷爷提前拓了一份。
或许三爷爷不知道冰蟾是我的名字,没看出来坤书和我的关系,他说他的书法就是跟碑文上的字体学的,不过火候一直差了一大截,还说坤书明显是古董,老值钱了,问我爸从哪里得到的。
我妈看看三爷爷拓下来的碑文,笔迹跟坤书上面一模一样,对我爸摇摇头。
我妈的意思是,三爷爷的嫌疑排除了,坤书确实不是他写的。
青龙山在此,不知屹立了几万年,碑文落款没有留书写人的名字,不过写了时间,是太平兴国年间,我妈说那是宋太宗的年号。
看来碑文最低也有上千年的历史,难道是当初写碑文的人,一副枯骨从坟墓爬出地面,泼墨挥毫写了坤书?
现在不光我妈,就连我爸,都怀疑山神爷是真的存在了。
我爸毫无隐瞒,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三爷爷,说三叔你有学问,你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有没有山神爷?
三爷爷笑了,说木头,你问其他的事,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唯有鬼神一事我不做评价,子不语怪力乱神。
三爷爷听了好长时间的故事,结果用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就把我爸我妈打发了,又把坤书还给我爸,让我们回家了。
我爸我妈本以为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结果失望而归,两个人越想越觉得事情很离奇,后果很严重。
经过孙寡妇家的时候,小院子的大门紧锁,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爸到房子后墙听了一下,说家里肯定没人。
回到家里,我爸心烦意乱,在爷爷房间里翻箱倒柜,后来想到宋媒婆床底的秘密,我爸连爷爷的床都掀了起来。
这次还真叫我爸发现了东西,爷爷的床底靠墙放着一口木箱子,一头大一头小,棺材一样的形状,表面涂着黑漆,没有锁,用几根钉子钉着。
我爸找来老虎钳和羊角锤,把几根钉子都起了出来,掀开棺材板一样的箱子盖,看到里面有好多书,书的种类很杂,但是都和法术民俗有关。
有什么鲁班全书、麻衣神相、阴山法、驭尸术等等,还有佛道两家的一些典籍,和一些记录民俗的书籍,比如我爸见过的《风俗通》,还有《荆楚岁时记》,甚至还有鬼怪小说,聊斋,搜神记什么的。
这些书有的是古香古色的线装版,有的就是地摊上买来的,质量很差。
比如那本鲁班全书,字都印的歪歪斜斜,我爸拿在手里翻来翻去,想找到上面写的打生桩邪术,我妈说你别费劲了,真正的鲁班书是手抄本不是印刷版。
我爸乱翻书的时候,我从箱子里拿走了一个红色的瓷瓶,晃晃能听到里面有声音,我拔掉瓷瓶上面墨绿的木塞,从里面倒出来五个类似于小石子的东西。
我爸坐在一堆书中间,他认字不多,大多是看上面的插图,现在他坚信,爷爷不知道学了多少年的邪术,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个粗鲁的杀猪匠。
我妈去做饭了,他俩谁都没在意,我找到一个瓷瓶,还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八十后以及之前的农村孩子,很多人应该都玩过抓石子儿的游戏,还有一种叫法是拾子儿,这种游戏的道具是五个光滑的小石子。
瓷瓶里倒出来的五个小子儿,就是玩拾子儿的道具,我玩拾子儿不行,所以只是把小子儿在手里转来转去。
一般玩抓石子儿,最好用光滑一点的小子儿。
有人用小石头,在水泥地上打磨,也有人用碎瓦片打磨。
我发现手里这五个小子儿,重量有点轻,不是石头也不是瓦粒。
仔细看看,感觉像是用骨头打磨出来的。
我正琢磨是什么骨头的时候,爷爷悄悄从大门走了进来,我理都没理他。
爷爷看我没和他打招呼,走过来想摸我的头,被我躲开了。
爷爷笑着说道:“蛤蟆,怎么不理爷爷了,刚才手里玩的什么,拿出来给爷爷看看。”
我白了爷爷一眼,把小子儿全部装进口袋里,对他说了两个字:不给。
爷爷突然抓住我,伸手想要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