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兵蛊飞离锦昌府四十余里。
阴雨绵绵的夜空之下，前方山林左侧，一条大江奔流向东，正是锦江。
还未完全接近，隔着两三里远，兵蛊上的一行十一人定睛看去，就见江面上一条条血色水龙卷直冲天际。
由近及远，血色龙卷有三十余条之多。
“隆隆……”水声轰鸣，隔着老远也能听到。
以血色龙卷为中心，血水散向四面八方，而维持血水登空的是笼罩数十里江段的数十座小型阵法。
沿江的水畔，有不少黑衣人奔走，其中诸多道士正持着阵盘推演阵法。
“真是有人刻意而为，看江面的妖气和血水，就是血潮。”
“江边的黑衣人出自官府，已在着手破除阵法，还有那些夜游人蛊师，是要施毒对付汇聚过来的妖物和半妖。”
魏宏和缪凡神色凝重地扫视江畔之人，寻觅四境以上的修士，他们这一行人需要忌惮的也只有四境之上。
邱泉双瞳转为赤色，爬现两行竖纹，他在意的则是妖物多寡，以此推断血潮内妖血的规模。
“沿江往前再赶二十里，那里才是妖血自地下破封的位置。”看了少顷，邱泉急声道。
柳风没有怀疑，这位三长老现在实力不如何，但行事老辣，若非遇到六世身奴族蛊师，他人想杀邱泉很难做到。
“风螂”虫翅掀起一团团旋风，御风急飞。
很快，前方黑沉沉的天空中，隐约有一方朦胧蜃景当空出现，近乎完全散去。
细看淡薄的山水楼阁之景，是一处宗门的山门外。
见此，邱泉长叹一声，还是来晚了。
他们在半道上察觉雨水中的妖血，
不出所料的话，那些来自阴玥皇朝的修士，当下是转移到了别处，还留在附近的可能不大。
“没什么好可惜的，蜃景内是处宗门，便是正好赶上两边合拢，我们也不能贸然过去。”柳风摇摇头，控制兵蛊调转方向。
以阴玥皇朝的修士层次，一个宗门若无五境存在，必然难以存续，且蜃景内的宗门单看山门就不像是小门小派。
他们贸然闯过去，就是羊入虎口，想逃脱再混进阴玥皇朝几乎不可能。
元采荷定定注视着淡薄蜃景，待勉强看到山门上的石雕时，一张麻子脸白了下来。
“那是七丁宗，宗主是位七境，门人与人斗法以驾驭傀儡为主，真个过去，我们铁定会被炼成傀儡！”
柳风听着元采荷说这七丁宗，双臂上睁开一排复眼，视野覆盖江畔左右两边的山林。
本是看能否寻到没有走远的七丁宗弟子，下一刻，他猛地俯视向右下方，面部挤出七只复眼。
七丁宗过来的修士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样半死不活的怪东西。
右下方一株老树的树冠内，一斑怪蛇盘在枝叶上，凭肉眼极难分辨。
“半是机关傀儡，半是血肉之躯，还有邪祟气息……，莫非这就是那七丁宗的傀儡。”
他看去时，怪蛇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正仰头观望。
观邪祟气息只到四境，柳风没有迟疑，驱使兵蛊俯冲而去。
距离拉近，其他十人也发现了枝叶间的傀儡蛇，大半丈长，通体如晶体打造，不似活物。
直到兵蛊落在近前，傀儡蛇还不见遁走，反而张嘴吐出一条叉舌，捕捉来人身上的气息。
随即，这条怪蛇扭头向柳风一人，口吐人言，低声怪笑起来。
“小子，玉琼子的元阴之身不赖吧？贫道过去就有想法，不曾想这趟回来，玉琼子的元阴已被人先拿走了。”
柳风闻言皱眉，听这话里的意思，对方并非阴玥皇朝本土修士，而是大燧人士，此次是借着血潮现世回来的。
对方认识玉琼子，又是个对玉琼子元阴有想法的道士。
心念转动，闯镜湖时的记忆涌现脑海，他想起一个邪意少年人，当初他以五品镜影蛊术遮掩样貌，与其交过手。
“你是何人？”柳风开口问道。
一旁，邱泉眯了眯眼，眼神淡然，已经猜到了来人身份。
果不其然，傀儡蛇笑道：“贫道玉真子，这回机缘巧合过来一具分身，才四年多不见，想不到这大燧变成这副惨淡光景。”
蛇头摇晃着，显得颇为惬意，似乎乐得见到大燧这副惨相。
听到“玉真子”三个字，兵蛊背上的一行人除了邱泉外，皆不禁有些惊疑。
玉真子是叛逃出钦天监的大司，后来传言又回了钦天监，还为皇帝老儿去秘境小天地取药，再后来官府那边就没了此人的消息。
现在看来，玉真子是去了阴玥皇朝，机缘巧合撞到此次血潮，又回到大燧这边。
此人当是在阴玥皇朝入了五境，还可能加入了七丁宗，眼下其分身不知藏到了何处，只有此傀儡蛇在附近。
被对面四个四世身蛊师打量，玉真子浑不在意，反正这只是一具傀儡。
察觉诸多夜游人正往这边赶来，他再次看向柳风。
“贫道好心提醒你，那玉琼子为了修行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你与她双修，说不得下次见面她就能背后暗算伱。”
“不过看你小子，也不是善茬，算是贫道多嘴了，告辞。”
斑傀儡蛇躯体上流光一转，化作一道残影贴地遁走。
兵蛊身上，四个四世身都没有出手阻止，拿下一具傀儡用处不大，反而还会得罪对方。
此次合拢之处就在七丁宗山门外，绝非玉真子一个分身过来，很可能来了不少七丁宗弟子。
柳风看了眼沿江而来的夜游人，没有逗留，一催兵蛊，破空飞向乾州。
半路上，一行人神色沉重。
最多再有半年，对面的五境便可过来这边。过来是五境，可到时候惹事的就不一定是五境了。
如四境过来，有人在大燧入五境，换作五境圆满过来，也有可能在这边晋升六境。
一如大燧四境圆满，五境圆满在阴玥皇朝也不是随便一个修士可修成，人数不会多，加之恰好碰到两边短暂合拢，真正过来再入六境的定是少之又少。
可哪怕再少，那也是拥有精妙功法的六境，多出上几位联手起来，大燧这边的各大势力都得动摇。
再者，六境可能不多，但大燧境内必会多出一批厉害的五境，绝对是谁撞到谁遭殃。
……
乾州，东绍府。
两州之地相邻，这里如幽州一样，也是连日不见天晴。
阴雨下，府城内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城内之人皆在屋子内观望此次大变。
瑜国血祭之事传到这边后，他们猜到阴雨多半与瑜国有关，也不知阴雨会持续几日。
若是阴雨持续太久，那不用等瑜国境内滋生的邪物和邪祟过来，他们这边会先有妖邪滋生。
此时，府城外城，乔家商会上下人心惶惶。
客堂内，三位掌柜脸色难看，静待着蜕仙宗长老到来。
下方的客座上，是四名自附近赶到的蜕仙宗护法，已得知事情经过。
蜕仙宗这两年大肆收集药材，与各商会都有交易，失踪的两位嫡系是为护送这一批交易的货物。
而货物源头，供应药材最多的一家，正是乔家商会。
真正说来，两位嫡系是在拿了货后，于回去的半道上与人交手，而后失踪，与宗内彻底断了联系，与乔家商会干系不大。
四名护法坐在客座上，对乔家商会并无恶感。
他们带弟子才来大半日，乔家商会已送上了七枚三品丹，灵药也给了不少，生怕蜕仙宗怪罪他们乔家。
“三位掌柜的不消太过担忧，蜕仙宗不会滥杀无辜，嫡系弟子失踪与你们无关，长老来了也不会为难你们。”段姓护法随口道。
主位上的三位掌柜也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同为三境，却是一副谦卑之态。
大掌柜拱拱手，满脸忧色地说道：“毕竟是从老朽这边离开的人，出城没多久就出了意外，老朽恐长老对乔家商会起疑。”
“等长老到了，损失的药材由我们乔家商会补上，还望四位护法大人帮忙美言几句。”
“放心，举手之劳而已。”
段姓护法淡淡点头，他收了不小的好处，好歹会帮着说几句好话。
堂外阴雨不断，堂内双方寒暄着，外边的廊道上，一身着甲兵护甲的壮年武夫快步赶来。
看清来人后，三位掌柜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是库房那边的守卫？何故来此？”大掌柜老脸阴森，有了不好的猜测。
壮年武夫单膝跪地，警惕地瞥了眼四名蜕仙宗护法，在得到三位掌柜眼神示意后，还是道出了实情。
“我等有负掌柜的重托，没能守好库房，库房内三品以上的药材全被歹人盗了。”
三位掌柜大怒，一齐自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们方才还称要补全蜕仙宗此次的损失，转眼自家库房就被人给端了，这叫他们如何坐得住。
“守库房的林老何在？他为何没来！”
“林老他疯了，弟兄们正联手拿他。”
“平白无故，他为何会疯！”
看着三位怒吼出声的掌柜，客座上的四名蜕仙宗护法起身，正要细问库房之事，四人面色陡然一沉。
被他们散在外边的蛊虫，有部分断了联系。
“嗯？有人灭了我们的蛊虫。”
“乔老爷子，不用你再废话，恐怕贼人是自己过来了。”
段姓护法面色凝重，赶紧催动毒炁，调动怀中联络长老的子蛊。
来人端掉乔家商会的库房，还明目张胆地过来，看来是不惧他们四名蜕仙宗护法。
他们哪能料到，两位嫡系刚被人暗算，转头又有人来对付乔家，还势要连他们四个给一并留下。
“有可能是同一伙人，如真是对两位嫡系下手的人，我们万不可能是对手。”
“三位，我们先撤，等长老来处置此事。”
四位护法的感应中，前后几息不到，他们散出去的蛊虫已将近死绝，来人已闯到商会内院。
不等三位老脸煞白的掌柜反应过来，堂内的地砖破开，一头三品蛮蛊探出头来。
口器张开，四人一闪钻入其中不见。
“四位留步。”
三位掌柜眼睁睁看着蛮蛊缩回地下，顿时惶恐无比，连四名蜕仙宗护法都逃了，他们三个年老体衰的武夫留下来岂不是要遭！
唯一叫他们心存侥幸的是，库房那边无人伤亡，来人似乎不会轻易屠戮他人。
就在这时，地面翻动的泥土一动，蛮蛊又一次破土而出。
三老以及前来报信的壮年武夫，四人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以为是四位护法要带他们走。
可下一刻，蛮蛊口器内喷出一大股黑流，密密匝匝，数十万蛊虫飞掠向堂外。
同时，去而复返的四名护法闪身而出，各自施展蛊术。
两人配合之下周遭景象扭曲，蛊火奔涌，上百条异蛊子虫随着蛊群冲向廊道拐角，另两名护法则身形鼓胀如人形精怪，挡在了前面。
这边，破土出来的蛮蛊大半截卡在地下，露出地面的脑袋血肉腐坏，掉落下大块腐肉。
眼见于此，堂内的四人哪里还不清楚，这是要走被人堵了回来，不得不与人交手。
来人都到了客堂这边，他们却半点动静都没听到，不用多想，守在外边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要么是全死了，要么是全晕厥了过去。
“趁他们动手，我们快走。”
四人反向逃奔，撞开客堂后面的墙壁，闪身往院外而去。
“嗡嗡……”
毫无征兆的，刚离开客堂的四人脑内嗡鸣，视野转眼血红一片，内心没有来地爆发出戾气。
四人瞬间醒悟，想到了老林发疯的缘由。
“邪物！”
“不是三品，是四品。”
话还未完，四人眼口耳鼻内齐齐喷出血色，浑身如被扎入了无数铁刺，剧痛难忍。
后方传来诡异的呜咽之声，像是有人遭受酷刑在惨嚎。
他们扭头看去时，客堂大门之外的廊道上，四名蜕仙宗护法痛苦倒地，一插满刑具的腐烂残尸不知何时出现。
在此邪物丈许外，一年轻僧人踏着遍地佛火漫步而来，蛊虫无不退避。
此僧面目俊逸，右肩上还长着
一人两头，两道不同的话音在廊道上传开。
“杀、杀光他们，你这蠢秃驴，这些废物不配种入魔胎。”
“小僧幽梵，见过诸位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