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白须白眉身影的刹那,柳风没有耽搁哪怕一息,以蛊虫压制伤势,
“水镜老鬼果真成了尸魅,还修成了四境术尸,琨天,你也该下来了……”借着复眼窥视,甄善仁也看到了水镜真人。
那宽袍身影一闪消失,再出现时已登临半空,站在了双头大蛇左边一头上。
没有半分多余动作,水镜真人当头一拳捣下,正中蛇头眉心。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两块巨石碰撞在一起,蛇鳞被这一拳打碎。
五指抓入蛇头眉心血肉,滚滚尸气自其尸身内侵入大蛇头颅。
“水镜老鬼,你这尸身差些火候,还弄不死本王。”双头大蛇不管水镜真人,全力对付白木,势要尽快挣脱出来。
此妖不愧四境妖身,没有化形妖修那般多的变化,但妖身配合自身血脉,要真正取它性命并不容易。
先遭蛊术侵蚀生机,再遭五行尸火焚身,也不过是伤到了它的皮肉。
三十丈妖身之大,生机之浑厚,不至其脏腑、骨髓,终是难以真正伤它根本。
除非是完全胜出一筹的压倒性力量,可这位入了尸道的水镜真人,目前显然还办不到碾压此妖。
待左边一颗蛇头被尸气侵蚀大半时,“轰隆”声中,白色蟾蜍被掀翻出去,大蛇之躯挣脱出来。
三十丈妖躯卷动,妖力抵住尸火焚烧,另一颗蛇头探下。
“砰、砰砰……”血湖之上,偌大的地下空间内撞响声连绵而起。
已退出百丈的柳风头也不回,飞快远退,复眼视线中,只见到一大一小,一妖一尸竟是在对拼肉身。
两者肉身对碰,妖力与尸火对抗,黑雾又与尸气相互侵蚀。
“水镜老鬼的肉身不对劲,比寻常四境尸魅要强出不少,他断气前定是没少折腾这幅躯壳。”肉瘤内传出甄善仁的自语声。
水镜真人是一百六十年前的成名人物,早该化土之人,可此人四处搜寻奇蛊,想方设法地续命。
这老鬼续到如今,还是没能挺过来,但不知他的肉身因异蛊如何蜕变过。
五世蛊师,肉身经脱胎多次蜕变,而能强大躯壳的异蛊不在少数,由此躯壳再入尸道,自是要比寻常四境尸魅强出不少。
等柳风逃出两百丈时,肉瘤内甄善仁的语气一变,三颗属于他的复眼齐齐转动,视线移向上方土层。
“总算是到了。”
话音落下,锋利至极的锐金之气侵入此方空间。
血湖之上,双头大蛇与水镜真人交手之处,上方百丈土层整个被撕碎。
一背生鹰翼,肩头挂着肉瘤的男子出现,鹰目冷冷俯视下方两妖一尸。
这位修道门功法,化形为人身的四境妖修,正是琨天,其肩头肉瘤则属于甄善仁。
“呼呼……”此妖不过人身大小的体型,掀起漫空狂风。
狂风范围内锐金之气穿梭,身处其中的两妖身上火四溅,似被无数兵器斩中一样。
同为四境,双头大蛇妖躯动作慢了不少,不敢将全部心神放在水镜真人身上,而是分心提防琨天。
“水镜,你已入尸道,蛊师命蛊可有可无,将伱体内命蛊交与本王,本王不为难你。”琨天开口间,语气不容置疑。
水镜真人宽袍猎猎,抽身甩开双头大蛇,落在白蟾蜍头顶,斜目看向半空中振翅浮空的身影。
“你这狂妄畜生,在此胡言乱语。”
水镜真人自己生前就是五世蛊师,虽说是在死前勉强脱胎五世,又被妖泽深处的老妖重伤到近乎断了一身生机,但好歹是踏足过五境之人。
比起眼前这狂妄无比的扁毛畜生,他对五境更为了解。
无论走哪一道,五境皆是分水岭,是触及自身真灵的层次。
五境之下生灵,真灵如天地间一蜉蝣,身不由己,死后不知所往,如非执念太深,亦或化作邪灵,七日之内必会散出此方天地。
而入五境则不然,蛊师成命蛊,见本我真灵;佛修开灵台,修成阴神;道士接引七星之力,元神出;武夫开泥丸宫,以武入道,炼肉身小神通。
种种修行之路,到了后面殊途同归。
五境后便是躯壳意外毁了,只要寿元未尽,就有借他人躯壳重活的资格,也即是民间流传的夺舍之说。
蛊师命蛊正是五世蛊师触及真灵层次的钥匙,对蛊师重要,对其他路子的修士一样如此。
四境得了五世蛊师命蛊,要破入五境,必然要简单不少,总比自己摸索要轻松。
而水镜真人自身,有此命蛊在,他这尸身日后要修成五境灵尸,同样能轻松许多。
“你不给,本王亲自来取。”
鹰妖琨天面色冷漠,抬手隔空一抓,五轮以锐金之气凝聚的金轮旋转而下。
此妖到了四境后,道修五行术法,它偏爱金行道术,因金行正合它鹰妖血脉,所能展现的威势也要强过其他四行。
五道金轮每一轮都有十丈之巨,如五轮天刀斩下。
倘若交手之地换到城池,单此一招,就是推平半条街,死伤不知多少百姓。
相隔两百多丈,柳风浑身焦黑,口鼻内沁血不断,可他还是不敢止步。
后脑复眼视线中,属于四境的交手声势骇人,这便是大燧乃至附近几国境内,五境之下的最强境界。
而这鹰妖非同一般妖孽,在四境中多半也是拔尖的一批。
此种层次的力量交锋,一旦有余威波及这边,他就要性命不保。
“水镜,你不交出命蛊,本王不会叫你逃出生天。”
鹰妖的大喝声在血湖上空回荡,精铁交击之声炸响不断。
锐金之气汹涌,百丈方圆内如有无数刀兵。
水镜真人以四境术尸之身,配合一头受他操控的四境妖物出手。
“呱、呱呱……”白蟾蜍体表鼓胀起上百只眼球,幻象、冰霜齐出。
柳风头皮发麻,背部刺痛,后方交手的余波范围进一步拉大。
琨天背部鹰翼蓦地放大,化作一双十丈巨翼,双翼间五行流转,真正动用了道修四境五行境的全力。
锐金之气之中多出其余四行气息,金轮眨眼间化作五色。
“噗呲、噗呲……”
妖血飞洒,白蟾蜍与鹰妖的交手到了惨烈无比的地步。
尽管有着水镜真人的尸身在旁,可白蟾蜍身上还是被切开密密麻麻的伤口。
面对重伤的同境妖物,鹰妖下手毫不留情,半点没有将此蟾蜍当作妖族同类的想法。
“受人驱使的废物,给本王死。”
琨天猛地展翅下坠,单手虚抓,一只以锐金为主,其余四行为辅的巨大鹰爪凝聚而出。
一爪撕扯而下,二十余丈大小的蟾蜍妖身被生生掏穿,整个扑倒在血湖上。
白蟾蜍被一爪抓死,水镜真人当即遁入血湖之下,借着蛮蛊内空间隔绝,转眼气息全无。
“想走?先交出命蛊。”鹰妖琨天口中冷笑,双翅连震,锐金之气铺盖向下方血湖。
湖面像是被乱刀斩过,血色幻象扭曲,水镜真人苦心布置多年的幻境,大有被强行毁去的架势。
“白霜,一起出手。”
双头大蛇与那名为白霜的白鸟,两妖一左一右,绕开鹰妖琨天,寻觅藏匿于湖面以下的蛮蛊。
“轰隆隆……”这时,上方大块土层崩塌,又有四境赶到。
水镜真人现身,其命蛊的吸引力,对四境的诱惑难以想象。
它们已是四境存在,往前一个境界,就是那触及真灵的五境层次,如何能叫它们不动心。
破开的洞口处,一水色蜘蛛探出脑袋,八颗眼球上方,一张娇艳的美妇面孔笑容明媚。
“妾身来得正是时候,水镜老鬼,你往哪里逃。”
娇笑声落下,水色蜘蛛轰然砸在血湖之上。
随着它的落下,上百具被吸干的尸身一起砸落湖面,皆是闯入镜湖的外来修士,全被此妖顺路给吃成了空壳。
四大妖物,一起破坏血湖幻境。
立身一处湖面的柳风,身形顿住,面目狰狞。
四面八方,妖力澎湃,无他容身之处。
他能看破种种手段又有何用,此时此刻,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这里不是他能乱闯的,将他当做探路石的甄善仁,也没想过他能活下来。
“呼呼……”锐金之气呼啸,自附近一扫而过。
湖面大片碎裂,柳风身上的黑色骨甲破开,化作黑流缩回体内。
而他加持在身上的佛力,简直跟纸糊的一样,锐金之气破体而入,身躯顿如被上百刀剑穿刺切割。
毫无悬念,柳风转眼成了血人,无力倒地。
其体内上万蛊虫,这一瞬间,也不知死了多少。
此刻他浑身焦黑,毛发全无,浑身淌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艰难扭头,眼睁睁看着鹰妖横推而过,那妖修对他视若无睹,眼里压根就没有他,只当他是路边虫蚁。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我不会死才是!”柳风神色不甘,嘴中喃喃自语,说着叫人难以理解的疯话。
宿眼见未来,他进入此间不曾预见自己身死。
然而他体内五脏六腑统统被切开,蛊虫也被斩死大半,他如何能不死!
头顶肉瘤内,甄善仁假情假意地一声轻叹。
“小道友安心上路,四境蟾蜍都给琨天一爪子抓死,你区区二境哪能不死?”
柳风嘴边的低语,他自是听得清楚,只当是柳风不甘赴死,脑子迷糊之下在说疯话。
“等那扁毛畜生抢到命蛊,老夫还得与他来上一场,也算是顺带给小道友你报仇吧。”
“按理人族这边,当不止老夫一人到场,全是阴损货色,只见畜生出手,不见他们现身……”
甄善仁说到此处,话还未完,声音却是陡然一顿,肉瘤内随之传出惊疑声。
“咦,你还不死?”
算算二境的耐力,柳风应该要断气才对,可他这位小道友非但没断气,体内生机也不见减弱多少。
三只属于甄善仁的复眼钻动,脱离柳风的面部,由三条肉须牵引,腾起尺许,扫视柳风肉身。
复眼视线下,柳风皮肉间冒出密集肉芽,大量蛊虫被挤出体外。
这些蛊虫皆是在锐金之气下被斩死的死蛊,奇怪的是,所有被挤出体外的死蛊只剩空壳,虫体精华像是被化走了一般。
而柳风被斩破的皮肉,肉眼可见地在缓缓愈合,其体内五脏六腑,不出意外,应该也在恢复。
“这是在化蛊虫为养料,你这幅肉身……”
“小道友,你藏得当真是深,老夫早该好好瞧瞧你体内。”
柳风瘫在地上,也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在缓缓愈合,可不待他心中生出喜意,肉瘤内冒出数十条蛊虫,钻入他体内。
很快,纵是以甄善仁这位四世蛊师的城府之深,也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你除了苍陀庙传承,还得了此般好处!”
“还未完全孵化,老夫且笑纳,就算是你的拜师礼了……”
甄善仁并未发觉柳风的骨身异样,他所发现的,是柳风心口前的赤红虫卵,王蛊之卵。
此卵已有少许化开,正是其中好处融入了柳风肉身,才叫他以蛊师之躯,有了如血妖般的恢复力。
感受到王蛊之卵在体内移动,被数十条蛊虫带动着,即将脱离他的心口,柳风登时暴怒。
甄善仁所谓的拜师,明摆是拿他王蛊之卵还不知足,想着挖出他身上所有好处,要以本体过来将他吃干抹净。
“甄善仁,我不该死在此处,也不该死在你手里,我迟早要与你算账。”
“徒儿,你莫要说胡话,为师本体马上就到。”
湖波动荡,四下无声,四头妖物已然追寻蛮蛊远去。
甄善仁难抑惊喜,扯动王蛊之卵时,后方白蟾蜍残尸微微动了动,一面若佛像的僧人自蟾蜍妖身内升出。
其背脊上朵朵佛莲绽放,尽为血莲,而妖物一身精血已被他炼空。
如甄善仁所料,到场的不止四境妖物,只是较之妖物,人族四境各自藏身,暗中谋取着好处。
此僧人通体骨白,体表覆盖有一层骨甲,面庞跟寺庙中的佛像相仿,如一尊行走在外的白色佛像。
相隔三百来丈,他远望一眼那瘫在湖面上的少年人,身形直接消失在原地。
无声无息间,血色湖面上人影闪动。
这名修成白骨相的僧人,只走出六步,便站在了柳风身前,一手抓在其头顶的肉瘤上。
“施主,你与佛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