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三人好巧不巧,恰好经过。
贺星白在前,贺子瑜和贺卢在后,三人面色古怪。
距他们不远的山道上,是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疯癫身影。看这女人的去向,是要去东面山腰上找她阿爹。
贺星白一扬手,装模作样地道:“陆瑶师侄,发生了何事?你阿爹还需静养,有事不妨与师叔说,师叔为你做主。”
他身后的贺子瑜和贺卢,两兄弟嘴角微翘,眼中含笑。
“陆师妹,有事与我们说足矣。”
“师妹,何时开宴?”
陆瑶一双眸子内布满血丝,满口银牙咯吱作响,神色憎恨。
“滚,给我滚出虫谷。”
她如何听不出三人的羞辱之意,甚至怀疑贺星白昨夜就在看笑话。
没有多理会贺星白三人,陆瑶直奔东面山腰。
当她接近山腰上的山洞时,如受了委屈的稚童,失声痛哭。
朝霞下,陆槐和陆丰已出现在洞口。
看着神形悲凄的陆瑶,二人眼神俱是阴沉可怕,似要活吞了他人一样。
陆瑶成长至今何曾遭受过如此打击,若不为陆瑶出出气,很可能就此留下心魔,影响后面的修行。
“阿爹、二叔,柳风和庞刚一样选了邪物。”
“求阿爹帮我把柳风抓回来,我要他生不如死。”陆瑶满脸是泪,扑入陆槐怀中。
陆槐沉声道:“瑶儿,柳风是阿爹帮你定下的,此事阿爹会给伱一个交代。”
“可眼下阿爹实难亲自出谷,只能有劳你二叔走一趟,柳风此子……已出了宝丰县,在往东方赶……”
本就气血衰弱的陆槐,此刻不惜分出数滴精血,接连喂给体内的灵蛊幼虫,他所种下的禁制正是借用了此蛊。
饶是如此,他也仅能感应到柳风的大致方位,且这股感应随着时间推移,还在变得模糊,想来是柳风所受的邪物污染在不断加深。
感应尚且勉强,遑论是引动禁制!召柳风自己回来是不可能了。
“瑶儿,你且先接续断骨,服了这两条药蛊,二叔陪你去抓他回来。”陆丰取出两条药蛊递出,温和道。
“二叔,那我们这就走。”
陆瑶闻言,疯癫之态略微好转,双臂上根根丝绵盘结,暂时支撑起双臂,接过药蛊后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备好车马,谷内分出一半人手,随我去追捕柳风。”
陆丰也不多耽搁,顾不得体内还有伤势,落下山腰时,即刻着手抽调人手。
山腰上,陆槐立身晨风之中,远远看着大队人马冲出山谷。
他遥望一眼东方,眼神中难掩疲惫。
“此子注定不凡,日后大有作为,可惜不能为我陆家所用。”
生擒庞刚,以及曲家村虫巢之行,两趟下来,柳风的能力已毋庸置疑,且成长极快。
陆槐长长叹了一口气,才脱胎三世的他,面容上竟流露出些许颓然之色。
如无大机缘,他此生将止步于三世身初期,连三世身圆满都难。
而柳风不同,脱离虫谷后必是天高任鸟飞,他日再相见之时,恐怕会叫他这把老骨头难以承受。
他叫陆丰陪着陆瑶走一趟,不过是想叫陆瑶出口气,以免留下心魔。
至于追上柳风,他与陆丰皆心知肚明,以柳风的狡诈,仅仅知晓个大概方位是绝无可能擒他回来的。
……
西同府,阳原县,曲家村。
陆丰忙着追捕柳风之时,他那位一去不回的大弟子周婉,此刻当真是喜不自胜。
虫巢深处,地窟内,一块不起眼的岩石背面。
黑暗中,一水蓝色虫茧横卧在地。
这约莫稚童大小的虫茧,已破开一条口子,一扎着马尾辫的脑袋从中探出,小脸上笑容灿烂。
她伸出一双白皙小手,双手上腾起点点水蓝火光。
当她轻轻挥手时,数百点水蓝色火光散开,如在半空中点亮了一盏盏水灯。
数百水灯浮空而动,环绕在她的身周,将其娇小的身影衬得如夜色下的小妖精般。
“回来。”她随手一引,上百灯火蜂拥回她手上。
从出手到收手,她体内生机未损失半分,比之一世身时强了何止一筹,完全是质变。
“二世身已成,灵蛊之卵也已孵化。”
“咱周某人前途不可限量,陆丰你个老不死的,别叫周某人再碰到你。”
她屏住气息,细细感应着体内的灵蛊幼虫。灵蛊孵化后,尽管只是丁点大的幼虫,却让她有了种奇怪的感应。
冥冥中,她像是多出了老人家们常说的灵感,说不清道不明,又实实在在能叫她察觉到。
此时的她就能感应到,地窟内还有其他活人在。
那些人与她一样,大多借着虫巢内的灵浆脱胎了二世身,滞留于虫巢内是为了多捞些好处。
而能活到今日的外来蛊师,各有手段躲过化虫蛊师的搜寻。
“得了自由身,先回趟老家瞧瞧……”周婉嘴里嘀咕着,弯身扯出虫茧内的兵蛊“螂。”
有灵浆和灵药供养,此兵蛊与她一起化茧脱胎,已是二品兵蛊。
其原本灰白的虫壳,变成了半通透之态,两对虫翅展开间宽大了许多。
待这只兵蛊爬到周婉背上时,四翅展开,连人带蛊一起消失。
虫翅扇动间,带着此女在半空中飘掠而行,飞出老远一段距离才落地。
如此起起落落,飞过成排的洞窟时,她不由眯了眯眼。
这处阵眼并非此前她闯的那处,只是看到阵眼叫她想起了姓柳的。
“姓柳的后来再闯阵眼,也不知他是否得到了灵蛊之卵?现在多半已不在虫巢内。”
“只要别碰观真大和尚留下的邪物,日后见面,我周二世请他吃顿大餐……”
周婉控制着兵蛊赶往地窟上层,想着得回报下柳风,毕竟她能得这自由身,还亏得柳风。
可她遐想连连时,她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
“呼呼……”毫无征兆的,回旋的风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岩壁上方,条条氤氲气流流转,倏然变动了轨迹。
刹那间,周婉体内的灵蛊幼虫挣动,感应到滚滚灵气波动。
她压根没有躲闪的机会,整个人被一道无形屏障掀飞,推动着往某处飞快移动。
“这是大阵重新运转。”周婉大惊失色,想到了大阵分割转移蛊群时的情景。
此时她被阵势裹挟着,不知带往何处,与此前大阵带走蛊群时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之前是大阵在转移蛊群,而现在是转移活人。
与她一样被阵势推移而去的,还另有其他近三十名外来蛊师。
没多久,他们这些藏身各处的外来蛊师,悉数被聚到了一处宽广的地下石洞内。
此洞开辟有三十六个洞口,地面上刻画有道道回旋收缩的阵纹。
“噗通、噗通……”一个个人影落下,先后有三十二名蛊师被强行转移而来。
周婉落地之时,与其他蛊师对视一眼,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忐忑之色。
众人如同藏身主家偷食的鼠辈,被人一窝端,全给关进了笼子里。
他们贪恋虫巢内的好处,没有及时离开,殊不知有这样的下场等待着他们。
“柳风果然已不在虫巢内。”周婉环视一眼,在众多蛊师之中没有找到柳风的身影。
在她四周,被转移而来的蛊师才一落地,几乎是在同一刻暴起。
加上周婉在内,共三十二名蛊师,其中二世蛊师多达二十七人。
霎时间,二十余道身影直掠向石洞的洞口。
“砰、砰砰……”
毫无意外,所有试图逃走的蛊师,无一例外,皆被无形封禁反震而回。
周婉顿时心里拨凉,脱胎二世、摆脱禁制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
“在场诸位,我等已是二世蛊师,合力破一处封禁,切莫要分散。”……
在周婉的视线下,周遭二世蛊师各自展开蛊术、兵蛊,或是身形鼓胀拔高,或是肌肤赤红如火,或是兵蛊肌体喷张。
道道黑影猛攻向其中一处石门出口,一时间反震而起的闷响声连绵不断。
周婉皱着眉,体表亮起点点幽蓝光华。
她正要出一份力时,石洞内响起一苍老的幽幽之声。
“尔等小辈,何苦白费力气。”
一众蛊师侧目看去,才发现石洞阵纹的最中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袍身影。
那道人眼神深邃,白发苍苍,面容却是少年模样。
白发少年并无与人啰嗦的心思,淡淡扫过在场三十二名蛊师,开口道:“你等只有一条活路,留在曲家村成为化虫蛊师,守护此处阵势。”
周婉听到这道人嘴里蹦出的话,没有丁点迟疑,背部兵蛊“螂”振翅,密密麻麻的螂针爆射而去。
其余蛊师无论一世、二世,无一人妥协,在同一刻出手。
一息之间,阵纹中央的身影被数十种蛊术淹没,虫鸣声响起,外围又有数十万介蛊如黑烟腾出,覆盖而去。
“蛊道中人,终是难以收服。”
一声轻哼落下,那被蛊术和蛊虫淹没的道人单手捏决。
“蓬蓬……”一火轮自此人身后浮现。
少阳,太阳,少阴,太阴,四色火焰结成四象阵势。
四象火轮出现的瞬间,其中的赤红火焰卷出,蛊术散去,蛊虫但凡近他身,尽皆化灰。
在场数名二世蛊师心有不甘,带起体型庞大过两丈的兵蛊砸去。
奈何结果还是一样,兵蛊连甲壳带血肉,眨眼被焚为焦炭。
此火真正超出凡火、真火的范畴,不是二世蛊师的手段能奏效的。
“是四象境圆满的道士。”诸多蛊师当中,不知是何人大吼着提醒。
听到“四象境”三个字,好几人都反应过来。
他们过去听说过四象境,只是从未目睹过四象境的手段,今日才算真正领教。
四象境是修道的
才脱胎二世不久的他们,哪怕是合力,又如何与一名三境圆满斗。
下一刻,三十二名蛊师,没有了再细想对策的机会。
“咻咻咻……”四象火轮转动,道道火光一闪而出。
这次脱离火轮的,不是赤红色的太阳之火,而是深紫色的太阴之火。
三十二缕太阴之火,正对应三十二名蛊师。
转瞬间,石洞内的蛊师整齐划一的倒下,丧失反抗之力,只等被人带去强行化虫。
然而,在场还有一人未倒下,那就是周婉。
此刻,在她面前,一缕深紫色火焰跳动,似被一层无形封禁阻拦了下来。
“嗯?”白发少年人抬了抬眼,手中掐指,飞快推算阵势变化。
不过是数息工夫,此三境圆满的道人面色剧变,盘坐的位置不动,上半身俯身拜倒下来。
“属下拜见主司大人。”
“洞元子。”
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自地面下方传来,响彻此处天然石洞。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周婉面前的太阴之火一闪消失,仿佛被人隔空随手掐灭。
“主司大人何时醒了?”
“莫非阵势出了岔子?洞元子罪该万死。”白发少年人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贫道注定有此一劫,他日自会去了结因果,与你无关。”
“此女命数中与贫道有一交汇之处,她孵出灵蛊可堪栽培,带回司内从司晨做起。”
道号洞元子的白发少年人,双眼蓦地睁大。
他听到了主司大人口中的“命数”二字,而能够推算命数,可见主司大人已然一只脚迈入了那个境界。
“遵命。”洞元子语气一变,愈发恭敬。
石洞内,转眼无声无息。
足过了一炷香,洞元子才直起身来,他转向呆立原地的周婉,甩袖一张死符打入其体内,种下禁制。
“南谷子,南丘子,带她回司内。”
“是,师尊。”洞口处,一前一后两中年道人身影出现。
当周婉被二人带出山洞,足走出老远后,她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她不知出声之人是何人,但她能想到,来虫巢的蛊师当中,有能耐坏了此处阵势的,好像她就认识一个。
周婉小脸煞白,连人带兵蛊,被道号南谷子的高大道人提在手里,她猜到了这些道人的身份。
她心死若灰,越想越觉得自己倒了血霉。
“必定是他干的,我是受他连累!姓柳的,你害我做了官府走狗……”
只是不做朝廷走狗,等待她的只会是沦为化虫蛊师,两种结果似乎都不如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