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做错赵明枝有心叫弟弟把胸中气郁发散出来,只给他抚着背顺气,纵其放声大哭,足足过了小一刻钟,等人慢慢平静下来,才轻声道:“渴不渴的?阿姐给你倒杯茶水润润嗓子好不好?”
赵弘一回神,面上就露出羞臊之色,只把头低着,口中含糊应了两声。
赵明枝直起腰来,挽着弟弟的手往一旁交桌椅处走,落座之后,自捧了熟水,探过冷热后给赵弘倒了半盏在桌上放着,又去一旁寻了架上水盆端来。
盆中水凉沁沁的,她拧了方湿帕子搭在盆沿。
赵弘一口气咕嘟嘟把水喝干了犹不足够,又倒了个满杯,等喝到一半,忽的抬头看了一眼,连忙新挪了杯子过来倒水,候得赵明枝回来,双手托着递到她面前,仰着脸道:“阿姐也喝水。”
殿中一个旁人也没有,极为安静。
赵明枝挨着弟弟坐下,接过茶盏抿了半口。
赵弘不用交代,主动便拿起帕子去擦洗面上鼻涕泪痕,擦完之后,还不忘起身垫脚在铜盆里把帕子洗净,只是这些动作都做得极快,甚至在洗脸的时候,还有好几回透过帕子偷觑赵明枝,仿佛在确认她人还在不在一般。
等到他重新端坐回座位上,右手下意识就攥住了赵明枝的袖子,本就通红的眼眶复又湿了起来,小声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阿姐了……”
一面说着,他上半身已是不自觉倾靠过去,才靠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又强自坐正,只是那手欲要放开,却放得十分挣扎,满脸都是不舍得。
弟弟年龄尚幼,独自一人在蔡州许久,全无可信亲友在旁,前有虎视眈眈狄兵,后有心思难测长辈,更莫说北面尚苟且一个时时打发信使回来讨金讨人,强令当今称臣投降,偏偏占着辈分的太上皇。
如此危难情形,肩担之重,便是成人也未必能够承受,更莫说一个小儿,中间会吃多少苦不问而知。
赵明枝索性将座椅挪近些许,两两相靠,又把弟弟小手握在手中,不用他再去犹豫,应声接道:“阿姐在外也时时惦记你,怕你性情太和善,年纪又太小,更怕你担忧我在外头,反而因此被人拿捏欺负。”
赵弘稍作迟疑,复又摇头道:“没甚人来欺负我,只是日日听得前线乱七八糟的消息,我虽不甚懂,但也晓得全无一个好的,又想着阿姐在外头危险,总睡不好觉……”
赵明枝低头仔细去看赵弘面色,只觉虽无多少血色,脸上也无二两肉,幸而精神并不算差,便柔声问道:“晚间用了膳食么?身上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刘大夫如何交代的?今日要不要吃药?”
如此一个一个从无关紧要事情开始问。
赵弘见她不做追问,便似放下心来一般,慢慢回答,说自己简单吃了点东西垫着,本来也不饿,一日两顿药,苦得很,吃了就不正经吃饭,常拿糕点压一下恶心云云。
又说课业,把而今正读什么书,谁人讲授经筵,都教了些什么,自己听不听得懂,学得如何,更喜欢听谁人讲课等等,一一都报了出来。
赵明枝也不催促,认真听其细细讲述,等到感觉弟弟情绪平复得七七八八了,才问道:“在蔡州好好的,怎的忽然回了京?这主意是谁人拿的,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不好?”
她话一问完,就察觉到弟弟的手抖了一下。
赵弘整个人像是要跳起来似的,却又强自镇定,沉默了两息,仿佛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道:“阿姐莫怪其他人,是我自己要来的……”
赵明枝怔了怔。
她方才在后殿时已是召来几人问过话,晓得大体发生了什么,只几个宦官宫人所知所察,同此时弟弟回答,却是不尽相同。
赵弘既然已经坦白,便不再藏着掖着,又道:“前些日子杨中丞他们说,狄人要打过来了,兵马数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少说也有十数万、数十万……”
他报了两个囫囵不一,甚至相差悬殊的数目。
“知道贼人要来,朝中日日都在吵闹,咱们府里八月份池子当中的蛙儿都比不过他们,说什么根本不能敌得住狄人,又个个闹着要往南边逃,还说要迁都,好厚一堆折子都拿出来了,杨中丞他们还来喊我选地方,只说跑得慢了,不只性命要交代,便是一朝社稷也要交代。”
“我不肯走,他们就跪着不肯走,后头太妃也来日日哭,叫我快点降……”
“我人也蠢……”赵弘停顿了一下,“他们一堆人围着,总拿百姓、江山、社稷来说事,又说若我不去,人人跟我一同死,我就信了,只是想着阿姐从前同我说过,也看过几位枢密、官人往日奏章,里头都说只要往南退,不止北面全数保不住,人心丢了,再没有法子的,或许能再顶几日,最后还是没有好果子,就不肯答应。”
“他们都不高兴,官人们来‘谏言’,还有要‘撞柱’的,听说寻常宫人黄门私下个个哭,外头百姓也骂我不好……”
说到此处,赵弘仿佛回想到当日场景,微微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低了几分。
赵明枝将他双手紧握。
赵弘却是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当日场景从脑子里挥走,道:“幸而王署同墨香从外头探了消息进来,才晓得原来阿姐早去了京城,一直在城中困着,只是送来的信都堆在银台司,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他们还哄我说阿姐说动了裴节度,叫他守看北面,过不了几时,你就会南下同我会合……”
“那时候京城已经被围了许久,人人都说这一回必定守不住了,我知道若是跟他们说我要来京城,肯定一个都不答应,又要说没有兵力,又要说什么‘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赵明枝道:“蔡州并无多少兵丁在,几位官人也是稳妥为上。”
赵弘闷声道:“我晓得,但我只想来找阿姐,当日便想,这皇帝我不做了,去哪里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大不了把衣帽脱了,他们谁爱穿谁穿去,我自从蔡州走来京城,同阿姐死也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