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菜单,赫斯塔觉察到几道异样的目光。
几桌坐在她附近的客人正不约而同地朝她这边张望,并在她回望的一刻迅速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他们自己的谈话中。
有服务生端着一杯软饮和甜点走到赫斯塔面前——那正是下午赫斯塔在眼镜店遇到的女孩子。此时她用两支木质的簪子束起了那头绯红的长发,在放下精致的杯盏与小碟之后,她将餐盘抱在了胸口,以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赫斯塔,并微微躬身。
“请慢用。”
赫斯塔哑然失笑,她忽然意识到整件事的荒诞之处:在一个以“赫斯塔人”为主题的享乐之所,怎么会有真正的赫斯塔人跑到这里来消费呢……
会有人花钱去享受自身被观赏的“乐趣”吗。
赫斯塔没有碰甜点和饮料,在连绵的音乐和玫红色的灯光中,她靠着椅背干坐了三十分钟,
在此期间,赫斯塔的目光始终落在二层餐厅里的服务生们身上。这些服务生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娴熟,与顾客搭话时的反应也有些生涩……赫斯塔想起中午那个年轻男人说的那句“你不也是卡嘉夫人的客人”,忽地生出一个推测——难道他所指的客人,就是这些今晚在咖啡馆二层里假扮赫斯塔人的年轻人吗。
……然而在这众多的面孔之中,赫斯塔观望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中午赶时间的男人。或许他不在这片区域服务,又或许,他就像上次一样,毫不留情地被卡嘉夫人赶了出去。
时间指向九点,先是尤加利发来一串坚果和水果的名字,问赫斯塔是否有过敏或不爱吃的东西,赫斯塔扫了一眼,很快回复“没有”;随后不久,丁雨晴来消息问“怎么还没有回来”,赫斯塔笼统地答了句“今天要晚一点”。
她抓着手机沉思许久,犹豫着是否要和尤加利展开昨天记下的那个话题,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此刻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不多时,屏幕又亮,这次是俞雪琨,她来信问赫斯塔要不要订柿饼:她知道一个附近的小农庄每年都会摘柿子晒柿饼,但不放到市场上卖,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问一声今年都有谁想要,订多少她们做多少。
赫斯塔望着屏幕,忽然有一种十分新奇的感觉——她说不清究竟是从哪个具体的时刻开始,她的手机偶尔也会出现像现在这样频繁收信的情况。
赫斯塔心算了一圈要送的人:好我要订十盒。
……一个人最多订三盒,多了人家做不过来。
那就三盒,你现在方便算卦吗?
方便,算什么?
我现在在一个地方等人,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有点烦了,你算下我今晚到底能不能等到吧。赫斯塔抬起头,随机数了数二楼的小桌数量、射灯数量和她能看清脸的顾客数量,并把数字报了过去,16,51,36。
过了一会儿,俞雪琨回道:地火明夷,上六……你这是跑什么地方去了?
你绝对猜不到。赫斯塔飞快地打字,这卦是什么意思?
让你快走的意思。明夷卦,地在上火在下,取光明陷落之象。上六更完蛋,‘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你等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你现在到底在哪,这么晚了不回家,又开始在外面乱跑了?
我在咖啡馆等卡嘉夫人。
消息一经发出,赫斯塔的电话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俞雪琨直接拨号过来了。
“喂——”
“马上离开那里。”
“但是……”
“不要但是,现在立刻马上走,出去了再拨给我。”
电话另一头传来忙音,赫斯塔慢慢收起手机,面色如常地靠在椅背上。
大约坐了半分钟,她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简?”先前站在楼梯口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挡住了赫斯塔的去路,“怎么了,不等了吗?”
赫斯塔没有说话,只是阴沉地看着她,“让开。”
服务生被赫斯塔的眼神吓了一跳,很快往旁边退了一步。
沿着来路,赫斯塔顺利地回到一楼,一层角落里的吸烟者们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咖啡厅里亮着昏黄的灯,男仆听见她的脚步声,一面问好,一面为她拉开了玻璃门。
赫斯塔头也不回地踏出咖啡馆,外面正落着雨,星星点点的雨丝飘在身上略有些寒冷。
她重新打给俞雪琨,在响了两声之后,俞雪琨接了电话,“出来了?”
“出来了,”赫斯塔答道,“什么情况……之前明明是你建议我可以来找卡嘉夫人下棋——”
“我的意思是白天去,白天!之前丁雨晴带你去咖啡馆的时候不也是在白天吗?”
“……这还分白天晚上?我上次约卡嘉夫人见面在周日晚上,不过那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没有赴约——”
“还好你没有赴约!你为什么要约她晚上见面?你是个学生,你晚上要回宿舍——要回寄宿家庭的啊,”俞雪琨打断了赫斯塔的话,“而且咖啡馆晚上又不营业,营业的都是楼上餐馆,你没发现吗?”
赫斯塔抓着手机,缓缓转身。
在这个夜雨昏沉的晚上,卡嘉夫人的咖啡馆在夜色中伫立。咖啡馆门口,一盏悬垂的橘黄色路灯倒映在地面的积水里,叫赫斯塔突然想起鮟鱇鱼用以引诱食物的头顶灯笼。
赫斯塔隐隐觉得自己多少被俞雪琨坑了。
“你每次约晚上见面的时候,那边的服务生没有拒绝你吗?”俞雪琨问道,“她们难道没有告诉你,你最好还是白天过去,就像丁雨晴那样?”
“……见面时间基本都不是我定的,”赫斯塔深吸一口气,闭眼回忆,“每一次她们给我的预约时间都在晚上,周五晚上,周日晚上……没有白天。”
电话另一头,俞雪琨忽然陷入沉默。
“喂?你还在听吗?”
“在。”俞雪琨低声道,“……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学校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