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老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陈易慢慢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而闵宁则站起身,重重一抱拳。
李文虎回以抱拳之后,便捧起茶水,尽数灌入腹中。
不远处的看台上,只见安南王微一挥手,一众士卒们便走上擂台,把胡佑行连同那一柄刀一杆断枪,都抬了下去,这时,李文虎眉头上挤着挥之不去的皱纹。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再看那具尸体,而是挪开了目光,移向安南王道:
“祝家枪在南疆一绝,有力破太极之名,只因枪出之时,声势浩大,几乎开山裂地,连太极宗师也无法借力打力。我曾以为杀虎枪便是至刚的枪法,只是如今一看他的身姿,想来杀虎枪还是多了一份柔劲。”
陈易也将目光挪向了安南王,随意道:
“至刚易折。”
“话是此理,但世上又真有多少人能折?”
李文虎面上带了一抹对后辈的嗤笑,
“而且我看他根骨奇佳,虽然看不出性情,但性情可以骗人,根骨骗不了。”
陈易默然不语。
闵宁侧头看他,不由猜测起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一回他送李文虎来比武,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要跟人王爷王妃那啥那啥,如今他垂眸思量,也不知是不是等会就跑人营帐里。
想到这里,闵宁便多一抹辛酸,她深呼吸了一会,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一会后,便有士卒过来招待三人,将他们领到一处营帐中歇脚,胡佑行虽死,但安南王并未以此发难,而是以礼相待。
而士卒还同三人说,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胡佑行的葬礼。
李文虎眉头皱紧得可怕,迟迟松不开来,但还是勉强自己拧着拧开了,亲手杀了徒弟,又要参加徒弟的白事,其中苦涩,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难言?
陈易在这营帐里没待多久,就缓步而出,离开营帐。
他刚掀起了帘子,身后旋即响起脚步声。
回头一看,便见一双丹凤眼跟了过来,闵宁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轻哼一声道:“你要去哪?”
陈易斜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道:“找老相好,怎么了?”
他有几分刻意在拉长了音调。
闵宁心里的辛酸泛怒,却又平息下来,她闷闷道:“我跟你一块去。”
陈易倒是有些惊讶。
本想把闵宁气一气,让她不要跟来,以免被气得更深,只是不曾想,闵宁会如此执意。
“你真要跟来?不生气?上一会伱可是很生气。”
彼此相熟,陈易也直言不讳,缓和着语气道。
闵宁刮了刮鼻子,道:
“你不用管。”
见她这样,陈易也不回绝了,柔声道:
“我保证不故意气你,说回来,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我跟她的感情,都没有跟你的深,无论如何,你都在我心里……”
“陈尊明,你肉不肉麻?”闵宁直接打断,挑了挑下巴,吸了口气道:“你也了解我,我自有分寸。”
“好。”
被打断了话,陈易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抬步朝着主将营帐而去。
他从来很喜欢闵宁,不只喜欢闵宁的人,更喜欢她的性子,为此哪怕她那天放了他鸽子,他都没想过要追究。
兀然想起这事,陈易不由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闵宁反而勾起一抹笑,冷冷道:
“我说明天,又没说哪个明天。”
“好啊,你在吊我。”
“你吊我这么多回,我难道就不能吊你一回?”闵宁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陈易见状,佯怒地伸手要抓她,她却一个侧身退开,反而两步一踏,走到了陈易的前头。
闵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回头看他。
陈易跟在身后,将她的背影尽收眼底。
“喂,陈尊明。”
好一会后,闵宁忽然开口。
陈易仰起头,不知她有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算不算你半个师傅?”
闵宁问话时有几分认真。
陈易微一沉吟,接着道:“算也不算。”
闵宁忍不住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盯住了他。
“哪有跟徒弟武功境界差这么多的师傅?”
闵宁冷哼一声道:“我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吗?”
“我不认。”陈易摇了摇头,严肃道:“你也知道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师傅,哪怕我欺师灭祖。”
闵宁沉默了下来,她怎么不知道那人是谁。
寅剑山剑甲。
于天下剑客而言,剑甲的活人剑,都是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山。
她又何德何能,有资格跟剑甲抢徒弟?闵宁苦笑起来。
陈易这时两步上前,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一时分神,没有反应,不由惊呼出声,而陈易已经将嘴唇凑到她耳畔,温柔坏笑道:
“你让我欺师灭祖,确认一下师徒关系。”
闵宁羞怒,脸颊上腾起一抹红晕,猛力挣脱开陈易,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走。
她没有说话,可陈易还是偷笑不已,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迟早是要确认一番师徒关系。
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之后,陈易和闵宁便来到了主将营帐之外,陈易站定下来。
闵宁侧过脸看陈易,像是心有灵犀,又像是别的什么,她没来由觉得,陈易这一回不完全是为了**而来。
只是闵宁心头仍有疑惑,不由腹诽。
“他自有想法。”
闵宁一定,耳畔边传来著雨的声音。
自从锦雅阁那一回后,她便时而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这著雨到底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著雨为何会寻上了她。
她也问过著雨这些问题,可后者只说自己是一介残魂,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徘徊在锦雅阁内已久,意外附身到她的身上。
具体的说法,闵宁记不太清,但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其实按理来说,她应拒之千里,但直觉告诉她,应该相信这来历不明的残魂。
闵宁看着陈易掀开帘子入内,她却没有动,而是凝望着他的背影。
那时以剑传心,她知道,他也知道,那心意无需付诸于言语,她隐约察觉出他的些许愧疚。
她沉吟了好一会,忽然心湖一唤:
“著雨…”
“有话便说。”
“你知不知道,他…算是我心上人?”
“…与我无关。”
著雨嗓音平淡,听不出悲喜。
“现在有关了。”
闵宁敛起眸子,将那些不甘从心头抹去。
著雨没有回应,这来历不明的残魂似是不屑于这些小情小爱。
“你是不是说我天生与剑有缘,当入剑乡择剑,隐有剑仙资质?”闵宁心中发问。
“不错。”著雨回答得简短。
闵宁深吸一气,以极其郑重严肃的口吻问道:
“那我入蜀之后,是不是就足以…问剑寅剑山苍梧峰,与剑甲争锋?”
著雨不由反问:“…你为何非要与她争锋?”
“你说过,我不必与她争道,她是修道之人,胸中自有天地,愿为后辈让路,”
闵宁慢慢掀开帘子,踏入营帐之中,心中缓缓道:
“但是我想争的东西,与剑道无关。”
“……”
京城的院子里。
殷听雪背书的嗓音不由停了一停,脖颈缩了一缩。
不知为什么,身后好像泛起一点寒意。
她正欲回过头,想看一眼,脑瓜子却被无形的剑意按住了。
“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