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啦……”
殷惟郢话音落耳之时,就着烛光看她,陈易心绪繁杂起来。
片刻后,他平淡道:“你后悔了?”
殷惟郢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她把眸子抬高了些,等着陈易的回答。
陈易知道,只要一句答应她得道成仙的话,她就会激动地扑上来,依靠在自己怀里,眼泪会感动得落个不停,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会格外温顺,更会迎合得热烈。
“起码还知道后悔。”陈易出声道。
他的语气似是松动。
殷惟郢的心提了起来,嘴唇微嗡,似是在问,能不能让她成仙,能不能不再采补她的道行。
“你不后悔的话,就得一直当我鼎炉。”
陈易顿了顿,看着殷惟郢道:
“你后悔的话,就一边后悔一边当我鼎炉。”
殷惟郢的面色僵住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抿着唇坐在那里,螓首微垂着,既像是默认,又像是无声的反抗,这副拎不清的模样让陈易也分不清楚。
陈易也懒得分清,捧起瓷碗来到殷听雪面前,而她把手里的瓷碗也递到了陈易手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卧房里。
殷听雪转过脸,看向了景王女,后者像是泄了气般,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景王女察觉到她的目光,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说自话般道:
“没有效果……”
殷听雪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到她身边,细声道:
“有效果的。”
女冠抬眸看了襄王女一眼。
而殷听雪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凑近道:
“他不是不喜欢伱。”
“他…只喜欢我的身子吧……”说这话时,殷惟郢不住想起陈易那些荤话,什么没毛丫头,什么斩赤龙降白虎,一想她便指尖轻颤,把头埋低了下来。
殷听雪摇了摇头,她想说出些什么,但又不好描述,只能道:
“他不只是喜欢你的身子,有时是很喜欢你的,而且…不是跟你同吃一碗银耳羹吗?他跟我都没这么做过。”
殷惟郢怔了一怔。
襄王女看在眼里,朝她笑了一笑。
小狐狸撒了一个小小的慌,陈易其实跟她同吃过一碗银耳羹,那人怎么可能会这样放过她,不仅同吃过,还要她主动喂他。
而之所以撒谎,不过是为了鼓励一下这个堂姐而已,殷听雪多多少少知道她跟陈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错的是惟郢姐,甚至可以说,陈易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殷听雪还是会跟她同病相怜,会希望她在陈易身边好过一些。
妾与妾说着体己话…
殷惟郢垂眸了好一会,最后问道:
“那我…我要怎么做?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对他百依百顺的…只是惟郢姐好像不适合吧。”殷听雪想了想,轻声道:“先放松一些,适应一下他。”
大殷还想说些什么,可门外响起脚步声,小殷已不再说话,轻轻脱下了绣鞋,最后翻身爬上了床。
殷听雪下意识要睡到最里侧,但想了一想后,凑到景王女的耳边道:
“今晚你睡最里面吧。”
她把她的位置让给了殷惟郢一晚。
女冠怔怔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见陈易走了进来。
陈易慢条斯理地拖起了衣服,而殷惟郢也反应过来,脱下身上的外衣,只留着里衣,待陈易走近之后,她翻身上床,睡到了最里侧。
陈易看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朝他笑了笑,似是无事发生。
陈易勾了勾唇,心里叹了口气,接着便翻身上了床,而殷听雪吹灭了油灯和蜡烛,接着就钻入到被窝里头。
殷听雪背对着陈易,轻微的鼾声转眼响起,陈易看了她好一会,这小狐狸不是说睡就能睡的性子,而这般装睡,不过是又一个小聪明。
陈易转过身,揽住了大殷的腰肢。
殷惟郢颤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便倏地垂下,黑夜里都没胆子看他。
陈易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她的话,也懒得问了,就阖上了眼。
女冠却这个时候戳了戳他。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陈易睁开眼问道。
殷惟郢没有答话,似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许久后低声喃喃道:
“我后悔了…”
“那你后悔就后悔呗。”
陈易顿了顿,思索了一下,倒是有一点心软,便问道:
“既然你这么后悔,那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
殷惟郢努力地想了想,许久后道:
“你是不是其实喜欢我?”
“…下头。”
殷惟郢呆了一下,哪里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她见陈易没再说话,下意识地想找小殷求援,但只听到小殷的鼾声。
陈易已经阖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这个拎不清的女冠,今日的体力消耗大,一闭眼困意便席卷了上来。
而殷惟郢还在琢磨。
不一会,陈易便有些将睡未睡了。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陈易感觉到自己逐渐沉入到了深处,慢慢便混混沌沌,即将全然睡去。
就在这时,某个地方骤然一紧,被什么夹了下,毫无征兆的陈易被刺激得惊醒过来,脖颈上泛起汗水,眼白都差点翻了出来。
而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殷惟郢不清楚什么是下头,
所以她把手伸了下去,捏了一捏…
“殷惟郢!”
三个字从陈易齿缝中挤着吐出。
殷惟郢吓了一吓,忍不住地打起哆嗦,好半晌后,竟有些委屈道:
“不是…这个意思吗?”
话音落耳,陈易瞪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吐了口气,没好气道:
“睡吧,下头女。”
“下头女是什么意思?“
可女冠见他醒过来,不愿放过这机会,便把头稍微降了下来道:
“你让我下头去下头?”
陈易眼下恨不得让这拎不清的女人翻白眼,但殷听雪似乎真的睡着了,嘴巴发出细微呜姆呜噜的嗫喏声。
于是,他冷冷地盯起殷惟郢道: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殷惟郢踌躇了好一会,好几次都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黑夜里,她舌尖微动,似在回忆那时银耳羹的甜味。
良久后,殷惟郢总算道:
“你…是不是有时喜欢我,有时讨厌我?”
“哦?”陈易有些意外,“开窍了,观察这么敏锐。”
“你什么时候讨厌我?”
“你不安分,颇多算计的时候。”陈易的嗓音里没什么好气。
“那…”殷惟郢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最喜欢我?”
陈易想了一会,回道:
“你翻白眼吃瘪的时候。”
殷惟郢听到之后,怔住在床榻上,长眸垂下,缩了一下,心头止不住地流出苦涩滋味。
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个时候的殷惟郢,总是美得难以言述,她落寞似水,像是细雪后如洗的碧空,微微朦胧,点点情动,陈易不住把她搂近了些。
半晌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我之前说过,你若安分些,我就少折腾你些,毕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府上的人。”
殷惟郢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陈易也暂时不睡了,不然她朝下头下手,自己就又要惊醒起来。
只是这景王女或许是太畏惧他了,许久都无话。
她迟迟无话,陈易有些眼皮子打架,慢慢阖上了眼。
睡意下沉,沉到深处,陈易全然睡着了,而殷惟郢却还没有。
她的身子有些软化,而他的手仍搂着她的腰肢,景王女长眸仍垂着,往前靠了一点点,细语呢喃:“我都是你的人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害你了,夫君…以后我就这样喊你……”
殷惟郢说着说着带了鼻音,黑夜里,陈易的手里沾到了一滴泪水。
………………………
一早醒来。
陈易看了看左手边的大殷,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小殷,二女都睡得正熟。
轻轻把搂住大殷腰肢的手挪开,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温柔捋了捋她稍显凌乱的发梢,陈易便缓缓转过身去。
他从身后抱住了小殷,后者被突然一抱,嗫喏了一声鼻音,但也没醒过来,仍在睡着。
搂了好一会,陈易总算是满足了些,便从床榻上起身,转去洗漱。
洗漱过后,迎着一派晴空,陈易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正深吸一口气,陈易听到些细微的脚步声,转过头,便见周依棠缓步自客房里走出。
陈易张开双臂,就朝她走过去。
然而,当他整个人走近到她一丈之时,就似是被卡住一般,不管如何用力使劲,都不得寸进一分。
陈易只得放弃了,叹了口气道:“抱一个都不行?”
“不行。”周依棠回得平淡,“有这时间,你去练剑。”
陈易闻言,戏谑道:“我还是怀念前世,你任我抱任我搂,要你做什么,你再不愿你都得做…”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周依棠的指尖已轻轻抬起。
“你在威胁我?”陈易沉声道。
“是又如何?”周依棠并不否认。
“你威胁我,我就不练剑了?”陈易退开了几步,恶狠狠道:“我立刻练剑……”
不一会,陈易便回卧房取剑。
漆黑的后康剑在日光下格外显眼,陈易摆起了剑势,先是起剑,转身,剑势游走,身躯在院子里辗转腾挪。
于陈易如今的四品境界而言,这般摆剑势,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只是武道如逆水行舟,若不勤加磨砺,迟早不进则退,而许多武学上的一朝顿悟,也往往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
更何况,这剑是练给周依棠看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算算时间,陈易便把后康剑收剑入鞘,而周依棠也微微颔首。
“若入三品,按道门的说法,便是炼神还虚。”周依棠兀然开口道。
陈易大概记得炼神还虚是什么意思。
炼神还虚这一说法,出自于道门,又称上关,九年关,按字面意思,便是将修炼而来的元神归入到虚无之中,而以武道而言,便是将自己的武意归入到虚无之中,让武意经历一个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过程。
就像是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埋入三品的炼神还虚,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
陈易记得,前世自己补天而死的时候,已经跨入到了一品末流,若是按常理来说,三品的炼神还虚似乎不成问题,可问题在于,一切都不太按常理。
不知因何缘故,前世被当成一场游戏,而那些前世的领悟,在这一世也就需要重新去领悟,而领悟出的东西,也不一定与前世相同。
陈易想了一会,回过神来后,便看见周依棠直直凝望着自己。
“寅剑山之法,道武双修,到炼神还虚这一关,可谓水到渠成。”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陈易闻言,苦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她暗里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接着由此想到了什么,说道:
“你再给些道法我修一下。”
对自己来说,寅剑山的活人剑可以暂时不练,但寅剑山的道法,可就不能不练,更何况在之后行走江湖,这些道法也大有用处。
独臂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境,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系在腰间的方地里,取出了一卷道册。
她随手一推,道册便落入到了陈易手中。
陈易接过道册,封面上写着“道策”二字,他只扫一眼,便收入到了怀里。
转过身,陈易举目远眺,站了好一会。
周依棠没有看他。
站了好一会,陈易终于开口道:“你不问我看什么?”
“我不必去问。”
陈易失笑了下,接着道:
“我在看秦青洛和祝莪那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些事我想托你去做。”
“但说无妨。”
“祝莪某次说私房话时告诉过我,大婚那日,她们曾去道观里祈福,那时算了一次命,谶语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陈易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我以此做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