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冬,哪怕阴云密布,大街小巷多繁华,吆喝声不知什么时候就响彻街边,烙饼、炸糖、还有堆得高高的蒸笼冒着白气,扰得寒风都慢了下来,殷听雪就跟在陈易身边,由着他牵着手,四处张望。
她在王府里的时候就很少有机会出门,一般是在上元节之类的日子里才有机会,跟着娘亲,身边随着一大批丫鬟仆役,坐着轿子来到街上,那时热闹非凡,各家灯火络绎不绝,一夜如鱼龙起舞,砰的一声,烟花就兀然绽放在上空,轰鸣、绚丽,殷听雪一边走,一边迷离着,最后发现自己身边只有陈易,轿子、丫鬟、仆役,还有娘亲,都不见了,慕然一回首,原来物是人非,已经不复昔日的光景。
杏眼里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异色,殷听雪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不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她要认命了。
街边可以看见流民,在墙角窝着,面前连个乞讨的碗都没有,只有一卷破布。
殷听雪瞧见这一幕,垂眉想了好一会,轻轻扯了扯陈易的袖子。
陈易回头看她,便听见她小声道:
“陈易,你给我点钱。”
“你要买什么,我帮你买就是了。”
陈易说道,他可不想让这小狐狸握着钱袋子,要是她有了小金库,难免多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更何况,她做了那样一个梦……
“我想…给人家施一点。”
殷听雪指了指地上的流民,转了转眼珠子,娇声道:“做些善行,积点德,而且最好自己来做,这是娘教我的。”
“哦,伱还懂这个?”
陈易嗓音拖长,讥诮道:“但我不太想给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娘教过我的,”殷听雪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放柔声线道:“也、也给我们…积一些善嘛,这样我们家也有余庆。”
我们家…
听到这三个字,陈易心绪微起,明白她是在讨好,不过不答应她,不是太罪恶点了吗。
陈易摩挲了下她脑袋,笑道:“就给你一钱银子、几十文钱,要买什么就买,回去之后记得把用剩的钱还我。”
殷听雪小鸡啄米地点头,陈易便从衣兜里抽出一钱银子再加一串铜钱放她手上,襄王女便快步走向那些流民,接着拆开串着钱的绳结,把三十来文钱推到人家面前,这自然让那些流民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她觉得尴尬,便连忙退开回到陈易身边。
她把剩下的钱攥得很紧,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买的,要不要现在还你?”
殷听雪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去再还,你随便看看,喜欢就买吧。”
话音刚刚落下,她就小心地把钱收回在衣兜里。
那可都是她拿来买药材的钱。
殷听雪不打算直接去药铺买避子汤,那只能应付得了一时,而且避子汤味道大,会被他发现,想应付得了一世,就得去炼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走过一段路,逛了一会街,殷听雪随意地买了些东西吃,买了些打扮的小玩意,花了些铜钱,但那一钱银子始终不用,就等着找个时机,趁陈易不注意去药铺买药材。
可陈易自始至终都拉着她的手,让她有些找不到法子溜开。
“走吧,该去闵宁家了。”
逛得也有一段时间了,陈易扫了眼殷听雪手里鼓起来的小包裹,觉得差不多了。
殷听雪想出声,但又怕被他发现真实意图,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想到了什么,等陈易去到闵宁家,自己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不就行了,而且自己身上还有周真人留下的剑意,也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在坊市里穿梭,越往外头走,沿路可见的行人就越少,地上泥坑多,还有积水,陈易拉着殷听雪,朝着闵宁家走。
要见人家爷爷,终归还是有些紧张的,陈易不觉间把殷听雪的手放松了些,后者当然不会说什么。
走过一个拐角,陈易意外地发现,闵宁家好像有点远。
接着,他的脚步陡然止住,低下头,惊觉手心空荡荡的。
陈易抖地皱眉,疑惑地看着这条街巷,随后,拐角处忽现两个身影,只见一人手持三股叉,青面獠牙,身披银甲,重重踏步,地上掀起烟尘,似是牛头将军,而另一人与之同行,亦是同样打扮,却手持勾魂锁,如甘柳将军,阴气煞煞扑面而来。
陈易眼眸微眯,问道:
“你们是谁?”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之后,一长须虬髯,纱帽宽袍的如小巨人般的身影缓步而出,手持降魔金锏,气象雄阔,竟如门神。
其背上旌旗,赫然绣着凌冽字句:
奸佞小人见我如见鬼,忠臣良将见我如见神。
旌旗迎风招展,气魄骇然。
然而,玄衣男子的嗓音极淡。
“不管是鬼是神,都给我滚。”
………………………………
趁他不注意,殷听雪溜了。
她心跳得厉害,像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按理来说,这算是逃跑,即便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逃跑,可心还是虚。
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谁让他没有发现自己偷偷溜了呢。
那时,殷听雪听到有人在靠近,就偷偷从陈易手心里抽出了手,接着便一股脑溜走了。
慌不择路地闯出小巷,殷听雪终于停下喘了几口气,她四处张望,而后回头看了一下,确认陈易没有追上之后,松了一口气。
她要去药铺了,逛坊市的时候,她特意多走了些路,就为了确认药铺的位置和路线。
殷听雪深吸一气,她带着斗笠,平复心神,快步来到药铺外面,跨过门槛踏了进去。
掌柜的斜靠在药柜上,见有人进来,直起身问道:
“是来抓药的?”
“嗯。”
殷听雪应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字迹秀丽,都是丹鉴上记载的药材,
“有药方。”
掌柜接过药方,嘀咕道:
“浣花草、紫竹根…”
念了两个药名,意识到这方子是什么,掌柜就不念了,只是略显同情地瞧了眼殷听雪,心觉这富家女娃子待嫁之年,虽有面纱但看轮廓也必是佳人,却在这时候给人坏了肚子,掌柜的越想越辛酸,叹了口气,转身就去抓药。
“抓十份,谢谢掌柜的,抓够一钱银子。”
见掌柜的去抓药,殷听雪连忙道。
掌柜的眼皮一跳,愣了下,暗暗腹诽几句,便还是照旧给人抓了药,拿布包裹好递到殷听雪手上。
放下银子,拿到了药,殷听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看掌柜拿小秤出来秤银子,直接转身就跨出门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打扮朴素的黑衣女人猛地冲了出来。
在看到殷听雪的那一刹那,那黑衣女人噗通地跪了下去。
殷听雪目光愕然,还不待她反应,就听到一句压得极低却又极激动的声音,
“清净圣女…属下来迟了。”
她如遭雷击,刚想退后,然而下一秒,脑海里不自觉地冒出一件事——好像…这一次可以逃,而且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