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看见,女冠的身影逐渐失去颜色,像是在…变成一尊宝相庄严的石像。
她走火入魔了。
不知为何,陈易意识到了这一点。
女冠身躯颤动,她不停地嘶喊着:
“我是谁?我被忘掉了啊!”
陈易从未想象过,这缥缥缈如若登仙的女冠,竟会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竭力地挣脱出来,几乎丧失了理智,双足不停走着,撞来撞去,惊恐遍布了脸庞,她好像在不停地挣扎,她的挣扎却又无力至极。
陈易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这位皇亲国戚,太华神女,她漠视凡俗高高在上,几次都想杀自己,此刻却濒临崩溃,她不停地遗忘着过去的每一件事。
她企图不停地回忆,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太华神女浑浑噩噩着,她努力从中脱困,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原有的记忆正在被一点点地碾为齑粉。
她抱着脑袋,企图回忆些什么,她不停地在墓室里走来走去,却只能感受到记忆的迷失。
先是原本应该成为道侣的闵宁,而后是景王和景王妃,接着是授业恩师玉真元君…什么都要忘了……
她的神智要被摧垮了。
陈易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走火入魔,仿佛从中体悟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是…“道”吗?
那一阵微风掠过,陈易一时恍惚。
这里面…好像有“道”。
什么道,是…什么道……
陈易不住细思起来,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竟有如此狼狈模样,她原来也会走火入魔,口口声声谈长生大道的她…原来其实是这么渺小吗?
真渺小……
陈易感受到,某种滤镜好像被打碎了。
仔细想想,这太华神女,她不也不过如此吗?
她谈着长生,谈着道法,其实内里不过是**,对长生的执念,她看似一心求道,可她求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执念。
陈易恍惚感觉到,那姿容清绝的女冠,就像是红粉骷髅。
传说中,观音菩萨曾以肉身布施,与人交合,待欢愉顶峰时,现出骷髅之相,用以此教化众生——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有某种东西正在被斩落,自己…正在悟道。好像是…三尸中的最后一尸?
那最后一尸,要被斩了……自己也要成仙了。从无意间斩去上尸,到斩去中尸,最后还有下尸,短短十几天内,自己就要斩断三尸了吗?
须臾飘渺之间,陈易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
那是安后所下的奇毒,灼烧起周身窍穴,将陈易的神智拉回来了一丝。
陈易想到了什么。
真巧啊,短短十几天内,就斩去了三尸……
真是巧了啊.
女冠混乱地游戈着,她的肌肤逐渐失色,不知是不是意外,她跌跌撞撞地撞入到陈易怀里。
她身着道袍,却衣裳凌乱,那较软动人的躯体,撞到了陈易的胸腔,她还在颤抖,还在慌乱……
色迷心窍下,陈易不再悟道,双眸骤然睁了开来,
真巧啊!
意识瞬间清醒,陈易捕捉到了那一个个疑点。
安后被涂山氏附身,并且把自己当作儿子、还有接连斩却上尸、中尸,以及眼下突如其来的顿悟。
一切都不是巧合,有人在摆布自己!
什么大道?
被人摆布,那叫什么大道?!
陈易五指用力,把女冠揽入怀里,紧紧按住,
“更何况…我是凡夫俗子,何需大道?”
女冠似是听到什么,恍惚间抬起了惨白的脸。
那张脸,那张曾让她厌恶的脸又浮现在了眼帘。
那是她曾经的无明,她曾经最恨也最害怕的人。
太华神女失神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向那最怨憎又最厌恶的人发出哀求,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不要让我忘了你……”
她脸庞上落了泪。
陈易的脸庞上浮现出冷笑,
“伱在求我?”
“求你…求求你….”
她在一点点地忘记,甚至忘记了她自己的名字,忘记曾经的无明…而一旦忘记陈易,她就彻底成了石头。
话音落在耳畔。
陈易抚摸着那张出尘绝美的脸庞,自己当然可以看着她变成石头。
可是,就这样让她没了,不是太轻松了吗?
而且,让这仙子一辈子都沉沦欲海,不是自己的初心吗?
“陈易,字尊明,你的无明。”
陈易戏谑道,缓缓起身。
白衣女冠又要扑到了陈易怀里,可陈易后退了一步,她跪倒在地上。
“求你…不要让我忘了你…求你,不管你做什么……不,求你对我做些什么…求你!”
陈易阴笑起来。
那场没有给殷听雪的当头棒喝,就给她吧。
更何况,她也姓殷,她也是王女,不是吗?
陈易伸出手,抓紧她的头发,提了起来,看着那张出尘得动人的容颜。
“那么你记住,殷仙姑,这是你求我的。”
自己不打算任人摆布,任人斩断三尸,无论那是谁!
更何况对付这种幡然悔悟、不想修成石头的仙子,就该…施以释教的当头棒喝、道门的醍醐灌顶。
女冠伸手搂抱着他,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喃喃道:
“我是谁…我是谁,求求你,告诉我是谁?”
陈易按住她的手,狠狠道:
“殷惟郢,字鸾皇。”
女冠颤了下,她看见,她的无明越来越近了。
那她最怨恨最恐惧的人,要给她留下最无法磨灭的回忆。
衣裳垂落在地上,如云卷云舒。
随着他的一寸寸深入,大道好像又一次一寸寸破碎了。
“我是…殷惟郢,字鸾皇……”
他又一次成了她的无明孽障,她又找回了她自己。
她哭了出来,
那既是悲戚,又是喜悦。
不久之后,钱塘江来了潮信,她今天好像终于知道…我是我了。
…………………
远处。
不知怎么地,殷听雪突觉一寒,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剑甲。
周依棠眯起长眸,面沉如水,
他这下尸…
怎么斩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