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p1:地堡(11)
合众国的军队在计算阵亡士兵的数量时,有着相当严苛的认定标准。因此,许多明明已经在战斗中牺牲,或被广泛地认为应该牺牲了的军官和士兵永远都无法被认定为真正的烈士,他们的家属也得不到相应的待遇。为了争取到那个合理的结果,许多心怀不满的人们选择了采用极端手段赢得外界的关注。
类似的道理,放在治安工作上,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只要想办法对他杀的判定标准进行严格的限制,谋杀案的数量自然不会很高。毕竟,将自然死亡、自杀或是其他原因造成的死亡归咎于不存在的凶手,着实是推卸责任、哗众取宠的表现。
“但我并不认为罗马尼亚人故意或无意地说谎,他们没必要这么做。”结束了虎头蛇尾的调查后,麦克尼尔第二天才找了个机会和伯顿一起再次造访博尚所在的餐厅,他非常希望能够将这里打造成为一个稳定的据点,而且他们还可以借此搭建起一条不易引起他人注意的情报线,“对公民说谎——虽然确实很有必要——也就罢了,业内互相胡说八道简直是愚不可及。”
昨天,即2011年8月24日,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特别行动队布加勒斯特旅在布加勒斯特北站附近的一家商场里发现被啃食殆尽的人体残骸,犯案的食尸鬼还公然将人头完整地保留下来、向着迟早要到来的探员们挑衅。前来调查此事的康斯坦丁·杰莱里和扬·佩特雷斯库都一无所获,而前去附近的垃圾堆寻找证物的麦克尼尔和伯顿则在搜索过程中遇到了是食尸鬼的伏击且未能击毙对方,以至于那夺走了重要证物的家伙最终逃之夭夭。眼下,罗马尼亚探员们只得将尸体残骸送回检测中心、提取尸体上残留的rc细胞以进行精确的分析。
提及敌人逃走时的详情,麦克尼尔不无气恼地说,倘若布加勒斯特市内有铺天盖地的监控摄像头网络,只需要有人整理和分析全部监控画面就能让那食尸鬼在劫难逃。不然,这些怪物只要短暂地脱离探员们的视线,就能轻而易举地以人类的面貌再度出现并摆脱追击。
“你知道那根本没法实现。”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伯顿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他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这支团队不能解决的,哪怕他们总是在具体的策略上出现明显的分歧,“好吧,先不说罗马尼亚公民们的态度……如今罗马尼亚的经济正处于困境中,你却要推行什么在全国各地新建监控摄像头网络、更新rc细胞检测门扫描装置、从头审查相关生产厂家……伙计,幸亏你没打算从政,不然你这时候说出这些话就等于给自己的前途判了死刑。”
“我本来也没有从政的想法,伯顿。”麦克尼尔灰溜溜地低下了头,他每多一次抱怨都会更加深刻地认清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现状的基础上推迟因系统性的问题而导致的危机最终到来的时间罢了。我知道你可能想说我的办法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我猜那肯定比像打地鼠一样追杀食尸鬼更有效。”
“两位,先吃饭吧。”一直戴着厨师帽坐在一旁的博尚插手了,为了招待两位时隔数月终于能够和他见面的同伴,他准备了一桌相当丰盛的饭菜,而麦克尼尔和伯顿那副俨然只顾着聊公务的模样无疑让他感觉自己的努力被人忽视了,“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躺在原地抱怨并不会让日子更好过一些。”
“好主意。”麦克尼尔笑了,他自从做过厨师后就对美食有着一种较为执着的追求,不过还远远达不到刻意地去吃山珍海味的地步:没少吃草根树皮的麦克尼尔同样能够适应较为恶劣的生存环境。吃了几口牛排后,仍然戴着墨镜的白发青年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既然要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我们就先得确认如何利用各自手边的资源。博尚,你现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是说,除了经营餐厅的外国厨师这个身份之外。”
迪迪埃·博尚的回答让麦克尼尔大吃一惊。假如法兰西老绅士没有说谎的话,他现在是一个为某些大媒体提供情报的线人,俗称卧底记者。俨然在现代社会中行使另一种独特权力的媒体,也许能够在这场对抗食尸鬼的战争中发挥其独特的作用,至少麦克尼尔现在仍然是这么认为的。用舆论、用公民的意志去驱使尸位素餐的政客和官僚们做出改变,或许可以让人们的生活得到些许改善。
“呃,做记者?那你为哪一家媒体服务?”伯顿忙着狼吞虎咽,他的嘴边沾满了沙拉酱,“明镜周刊?法新社?纽约时报?”
“秘密。”博尚神秘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而麦克尼尔也恰到好处地用眼神提醒伯顿尊重一下战友的**,只要这**的存在不构成对他人的危害就行,“说来,真正让我惊讶的倒不是你们和我一样身处布加勒斯特,而是……你们两个现在竟然是法国人。”
“法国对合众国的成立有着不可或缺的贡献,拉法耶特的故事在大西洋两岸仍然为人传颂。没有法国就不会有合众国,反之,没有合众国也不会有法兰西的大革命。”麦克尼尔用叉子扎住一块牛肉,又洒了一些黑胡椒酱,“因此,效忠于法兰西共和国对我来说并不算那么令人难以接受。若是换个国家,情况或许就不一样了。”
麦克尼尔这每逢最微小的问题也要认真回答的态度总是让他身旁的伯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好在这种错觉没过多久就消散了。三人边吃边聊,麦克尼尔详细地向博尚描述了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状况和未来的计划,并指出他们在缺乏对应部门配合的情况下是没法给食尸鬼造成致命打击的。话虽如此,只揪出那个在法国政坛上行贿的家伙而不顾其他更大的危险,又不符合麦克尼尔的风格;更何况,比起大海捞针式地搜寻一个具体信息不详的目标,直接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地解决全部问题无疑更加有效。
为此,麦克尼尔一直坚定地推行他的釜底抽薪方案,企图将整个布加勒斯特的食尸鬼全部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等到那些被饥饿折磨得失去了理智(虽然这些异形怪物在麦克尼尔眼中本来就不配和人类谈什么理智)的食尸鬼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上街攻击人类时,长期以来建立的默契还有那个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食尸鬼社会也将彻底崩塌。
唯一的遗憾是,以上设想的实际工作进度为零。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有再多的想法、再大的能力,都不可能独自完成这项工作。”麦克尼尔不得不向博尚大倒苦水,哪怕在博尚面前服软会让他作为团队领袖的地位进一步动摇,如果那有益于他们推进共同的目标,多做些退让也无妨,“也许,你可以帮我们完成一些我们两人都做不成的事情。”
“你高看我了,麦克尼尔。”博尚表现出了无可奈何的态度,他虽然不曾横眉冷对,但那僵硬的面容已经是最好的答案,“食尸鬼盘踞在人类社会中上千年,纵使其中确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只能躲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但那些跻身上流社会、手握大量资源的商人、政客所具有的破坏力是其身份低微的同类难以与之相比的。舆论的力量看似强大,然而宣传的工具却还要受到这些规律的制约……”
“你不要把事情想象得这么夸张,我们只需要从最基本的地方入手,逐步拆毁他们的高楼大厦,等到大厦将倾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止那个过程。”麦克尼尔的自信溢于言表,即便再遭受一次失败,他还会以同等程度的乐观迎接未来的挑战,“您只需要回答,是否愿意在这场另类的战争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当然。”博尚搓了搓双手,靠近麦克尼尔,向他说起自己的看法,“不过,你的方法虽然看起来很彻底,却同样宽泛而缺乏指向性。在我看来,定点清除和全面战争一样重要。比如说,每一个试图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食尸鬼都会碰上不得不学着人类一样进食的场合,只要他们在这些场合中表现出了些许异样,我们就可以想办法消灭那些不由自主地在日常生活中暴露出了自身缺陷的食尸鬼……”
食尸鬼只能吃人而且吃不了其他任何食物,这是人类在和食尸鬼的长期斗争中(尤其是被活捉过的食尸鬼提供的鲜活案例)总结得出的结论,也许这正是食尸鬼体内rc细胞系数严重超标后的结果之一。同那些不得公开的消息有明显差别的是,这一结论早已成为了各路媒体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门外汉更夸张地以吃饭时的姿态称呼同伴为食尸鬼,类似的笑话数不胜数。
从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入手去铲除食尸鬼,这自然是麦克尼尔所支持的。然而,博尚却有打草惊蛇的嫌疑,一旦食尸鬼们发现曾经去过某个地点的同类都纷纷遇害后,届时暴露的就不是食尸鬼而是那个据点本身了。
“还是得有一个全方位的监控网络才行啊。”麦克尼尔不无感慨地说道。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瓶果汁,刚拧开瓶盖,手机的振动就提醒他放下果汁并接起电话,而正在一旁和博尚热火朝天地谈论起有关食尸鬼的琐事的伯顿也很快闭上了嘴,“喂?对……是。”
麦克尼尔放下手机,严肃地对两人说,卡萨德可能找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把时间调回到麦克尼尔和伯顿刚刚和卡萨德取得联系的第二天,左右为难的卡萨德不得不想办法处理积压在他手里的货物。他出于好心而疯狂地从其他人贩子或自发出卖自身的那些卖主手里购买来了许多无业游民,眼下这些人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原本寄希望于将自己出售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人们当然想不到其实本该有更悲惨的下场等待着他们,但他们只知道卡萨德给他们的待遇和自己原先设想的场景完全不同。
就在这些开始有些后悔的商品们产生了不安情绪的同时,卡萨德仍在寻找着可靠的下游买家。他不能把这么多人长期积压在自己手里,一来他必须得想办法摆脱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名头,二来万一罗马尼亚警方突然找上门来,百口莫辩的卡萨德恐怕也找不出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借口,届时沙特阿拉伯某王子涉嫌贩卖人口就会成为当地的超级大新闻。于是,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善良的买家来接收他手里的这批货物,甚至不介意去联系某些农场主或工厂负责人。
尽管卡萨德使用了种种欺诈手段来哄骗这些下游买家接收他的货物,但没人希望花钱买来不能为自己创造任何价值——哪怕是情绪价值也行——的废物。把自己定位成了金丝雀的人们,如今正面临缺乏可靠买家的危机:巨大的经济压力让大部分人丧失了寻欢作乐的闲情逸致。越来越焦虑的卡萨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再次拓展了他的联系网络,不料却有了意外的收获。一家医疗企业联系他,称自己需要一些志愿者来接受新药品测试。如释重负的卡萨德在听说对方需要大量志愿者以确认群体范围的真实疗效后,迫不及待地决定将手边积压的大部分人员出售给对方。
到这一步,交易还算是双方的共赢。本打算就这么把自己的交易情况告诉麦克尼尔的卡萨德本着稳妥起见的态度,决定再深究一下对方的背景,正是这最后的意外调查令卡萨德的疑虑陡增。
“乌克兰人?”伯顿不敢怠慢,他和麦克尼尔迅速地吃完了午餐并离开餐厅、开着车子赶去见卡萨德,一路上还在与麦克尼尔议论此事,“罗马尼亚离乌克兰这么近,多一些乌克兰商人也没什么。”
“没什么?”麦克尼尔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把伯顿压得立刻不敢说话了,“卡萨德已经说了,他怀疑这个机构和之前那个大批量购买夜店娼妓的神秘乌克兰买家有关……要不然,我先给你们两个举行一次辩论赛,谁赢了,我就按谁的说法去做。”
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从事见不得人的交易时,一定得确保自己拥有的力量足以承担风险。麦克尼尔和卡萨德约定到那家医疗机构附近碰面,一路上他不得不一直开着手机免提通话以收听卡萨德打探来的最新消息。这家私营医疗机构是乌克兰商人罗曼·雅科夫列维奇·舍甫琴科(ronkovlevchshevko)名下的产业,主打所谓干细胞疗法等医疗概念。一想起康斯坦丁·杰莱里自述说每次回家的时候不得不向亲朋好友声称自己工作的企业只卖概念不卖产品时的尴尬场面,麦克尼尔也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完全理解固有观念与现实碰撞时的反差感。
卡萨德忙碌个不停,伯顿也没闲着。他为了赚够能让自己在罗马尼亚畅通无阻的资金而钻研罗马尼亚的金融市场,早已洞悉了其中的秘密。
“啊呀,我十分不建议购买他们的股票或是投资他们的任何一种产品——我是说,理念也算。”这次换成麦克尼尔开车,伯顿坐在后排搜索相关情报,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和搜索到的信息,很快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我看了看乌克兰人的新闻报道,这个叫舍甫琴科的男人因为身患淋巴癌且癌细胞到处转移,已经命在旦夕。他死之后,可预见的是他的儿子、女儿们很快就会为了争夺他的遗产而大打出手,到时候他名下的全部企业都会分崩离析……”
“……奇怪。”麦克尼尔嘀咕着,“自己家的老板快死了,按理说这些设立在境外的商业机构负责人应该多花点心思去应付下一任老板。对了,前段时间咱们到处打听消息的时候有没有和他们联系过?”
“没啊。”伯顿不假思索地答道,“当时你说罗马尼亚本地医疗机构和墓地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们没必要去联系外商……”
“早知如此就该提高警惕的,之前的调查也是。”麦克尼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补上也不迟。等我们回去之后,马上按原先那个流程和他们联系一次,打听打听他们的情况。”
“明白。”伯顿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对话流程还是得我来写,编病历的工作交给你了。”
麦克尼尔抵达现场之前,耐不住寂寞的卡萨德说他已经乔装打扮混进去打探情报了。等麦克尼尔抵达了这座位于布加勒斯特市第3区泰坦公园附近的医院时,他和伯顿找了半天都没从附近的游人或病人中找出卡萨德的踪影。要不是卡萨德的伪装技巧高明得让麦克尼尔经常脊背发凉,他也不必非得要求卡萨德在规定位置等他了,然而心高气傲又一直对美国人没什么好感的卡萨德并未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跑到指定位置附近,买了两瓶可乐,等待着卡萨德的出现。
十分钟后,一个五大三粗、光秃秃的脑袋上纹着一堆不可名状的马赛克、穿着带破洞的牛仔裤的白人男子来到了他们面前。
“是我。”这是卡萨德自己的声音,“……没看出来吧?”
“上帝啊,你可得把这头套的生产厂家介绍给我,我用得上它。”伯顿连忙拽着卡萨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了它,我就能随心所欲地——”
“停,别想着你的夜店了。”麦克尼尔打断了伯顿的唠叨,“你倒是不嫌累,但我都替你觉得累。伊德里斯,这家医院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隐患?”
麦克尼尔直截了当地拿卡萨德那位退位的国王曾祖父的名字当代号用,不过卡萨德并不会因此觉得被冒犯,他自己就经常这么做,“能在异国他乡开医院、开药厂,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别的不说,舍甫琴科名下的医疗机构治疗疑难杂症、尤其是以癌症为代表的绝症,确实有着不俗的记录,病人和病人家属对他们的感谢在媒体上也是随处可见的。当然,每一个成功背后都会有着阴影,也许他们确实在背地里有着骇人的失败记录……”
“舍甫琴科手下的人要从你这里买人当试药的样品,那我们首先得知道他们最近在做什么。”麦克尼尔打了个响指,他不担心在公园里会有人跑来特地偷听他们的谈话,而且附近的游人顶多怀疑这三个关系过于紧密的男人可能要参加lgbtq骄傲游行,却绝对不会想到其中有两个食尸鬼搜查官和一个人贩子(还是沙特阿拉伯的某个王子)。“伯顿,给你一个星期……不,给你三天时间查出他们的动向,最好是根据已有的情报分析出他们要开拓的下一个市场和对应的产品。”
彼得·伯顿当即表示抗议,他首先指责麦克尼尔只给卡萨德使用代号,但却马上被麦克尼尔以别人眼里伯顿的名字应该叫皮埃尔·布尔而搪塞了过去,于是他又抱怨说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不仅如此,直到现在,麦克尼尔和伯顿心心念念的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始终毫无进展,这比调查食尸鬼食物来源更令他们头疼。
“打入敌人内部?”卡萨德眼前一亮,“我有个主意。”
“你要冒充癌症病人?”麦克尼尔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对方,“兄弟,没必要……而且你也装不了。”
“不,我是说我的手下里有癌症病人,到时候我可以把他们派去。”卡萨德古怪地望着尴尬不已的麦克尼尔,“……你在想什么呢?癌症这种累积出来的疾病怎么可能在一两天内就得上?”
“哎呀,手下都已经患癌了却还得给你卖力工作。”伯顿大呼小叫着,“犹太人见了你都得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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