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6-ep2:尼布甲尼撒(8)
在信心满满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第1/1步兵营遇袭的几个小时之前的凌晨时分,凭着多年以来从军养成的本能从床上醒来而不是被下一秒随即响起的电话铃声叫醒的哈瓦少校晦气地接起了电话,心想这大概又是哪个好吃懒做的上司想要朝他摊派一些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
“……有一伙反对派武装向着北方边境地带前进?”这消息让他诧异了好一阵,“交给美国人吧,他们比我们更擅长——”
哈瓦少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上司打断了,对方语气急促地向哈瓦少校解释说,把本来能够被控制在伊拉克境内的威胁放到北方的库尔德斯坦,只会让美军对待伊拉克军队的态度变得更加恶劣。这些威胁并不是总能奏效,或者说哈瓦少校从来就不相信美军的任何惩罚措施最终会落到他的头上。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层军官,说不定美国人到了找失职的家伙算账时根本还不会记得有他这号人。
这本来可以成为伊拉克军官们之间的共识,然而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热衷于为美军收拾残局和长官更让他自感倒霉的了。听着长官滔滔不绝的劝说,哈瓦少校只觉得头都大了。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的脑袋横向增长一圈,这样自己的脸部看起来就不会更像是马脸了。无奈,他能在这种无聊的说教和劝诱中找出的仅存意义也是虚假的,晦涩的语句和看似高尚的指责越发地将他驱离自己原本的职责。
“好吧,我会执行命令的。”哈瓦少校最终还是妥协了。几分钟之前他就想通了这一点,美国人或许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但他的长官绝对会在受到美国人的责怪来找他算账。比起到时候应付另一场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收益的冲突,他还不如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好让上司到时候没理由再来把他树立成为反面典型案例。
只需要把自己指挥的部队开到安巴尔省北部地区靠近库尔德斯坦的边境一带、阻止那个行踪不明的什么反合众国武装组织的下一步行动,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不必别人提醒他也知道,伊拉克军队一定会尝试着动员更多的民间武装盟友来封锁道路,但他们耗尽这些友好的民间武装组织首领的耐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一想到这一点,哈瓦少校不由得佩服起之前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黎凡特旅的本事,那是些在战地教士的鼓舞下英勇作战的战士,而不是浑浑噩噩地拉响炸药去和身边的陌生人同归于尽的空壳。
哈瓦少校简要地把任务布置给了自己的参谋和下属们,他打了个哈欠,望着趴在训练场上承受着风吹日晒的老型号s机甲,皱起了眉头。美军耀武扬威地开着最先进的装甲车和s机甲在他们面前展示时,哈瓦少校偶尔会幻想着是自己而非美国人操控着那些强悍的战争兵器时的场面,但他也明白,那永远只能是自己的幻想。昔日的大巴比伦之梦早已破碎,如今的伊拉克只是合众国一个不起眼的弱小盟友,它在这诸多盟国中的话语权甚至还比不上韩国。
带着例行公事的应付心态,哈瓦少校接受了莫名其妙的命令并上路了。半路上,他又接到了上级的最新通知,说是曾经在安巴尔省西部和他们共同作战的黎凡特旅决定主动前来协助他们巡逻。初闻消息时的哈瓦少校惊诧莫名,他难以想象仅在安巴尔省西部边境地区(靠近叙利亚)拥有一连串小规模据点的黎凡特旅在穿过信仰卫士团的控制区以便支援伊拉克军队的过程中会遭遇多大的困难,仅用一般程度的热情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方的动机。
那更像是某种使命感。
出于对同行的尊重,哈瓦少校决定联络这些可敬的民兵们,他想更多地了解有关这个奇怪命令的细节。显然,他的上司经由某种渠道得知了一些消息却又不对他吐露实情,而完全不了解任务详情的军队自然也是没法做出针对性的准备工作的。
伊拉克军官让他的车队停下来休息一阵。
“就是说,你们认为向着边境地带库尔德斯坦一侧那个最近被摧毁的中转站前进的大量不明人员可能是伺机假冒成平民以发起袭击的信仰卫士团或其他敌对武装组织成员?”对方的描述让哈瓦少校对问题有了稍微直观一些的了解,不过黎凡特旅指挥官得出的答案并不能让他信服,“我明白了……我们正在路上,马上就赶去和你们会合。”
结束通话后,哈瓦少校一面思考长官要求自己采取行动的真实动机,一面绞尽脑汁地从纷乱的表象中尝试着寻找和此事相关的官方解释。发生在库尔德斯坦边境地带的那期袭击事件确实让他惊讶,再加上许多士兵以讹传讹,到最后演变成了信仰卫士团用生化武器攻击美军这等离谱的说法。哈瓦少校当然不相信信仰卫士团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不然那群萨拉菲战士早就这么做了——他只是单纯地为美国人的失误感到诧异。一向自称能将危险挡在库尔德斯坦之外的美军居然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看起来,哈瓦少校似乎因为耽误了时间而将拦截可疑人员的功劳拱手让给了黎凡特旅。和哈瓦少校的部队一同靠近边境地带的黎凡特旅作战部队驾驶着大量由不同型号的卡车、吉普车混编成的车辆,将其组织成为了独具特色的机动部队,居然出人意料地和他们的追击目标迎面相撞,此时他们距离边境只有十几千米了。还没等拦截可疑车队的黎凡特旅士兵上前喊话,其中一辆敌方货车上的货物摇晃着暴露了真面目:那是齐刷刷一整排火箭筒。
刚与黎凡特旅相遇,这支形迹可疑的车队就彻底放弃了伪装,转而以一种将全部火力倾泻到黎凡特旅身上的架势抢先开始了进攻。这种在卡车或其他车辆上安装火箭筒从而形成自行火箭炮的简易改装方法在伊拉克很流行,黎凡特旅车队里也有类似的卡车便是最好的证明。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黎凡特旅当即开始反击,其车队中伪装成民用车辆的装甲部队在敌人的火箭弹还没击中目标之前就开始还击,破旧的公路旁顿时上演了别开生面的混战。从高空俯瞰下方的战场,倘若忽略掉双方每分每秒都有不少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这一点,倒是可以将其称之为前所未有的烟花表演。双方隔着几百米,互相朝对方发射火箭弹,其中也不乏直接在自己的火箭筒里炸膛的劣质产品。手里没有火箭筒的士兵只得狼狈地朝着两侧撤退以免被波及,一些士兵一面向后撤退一面心有不甘地瞄准正在被烟雾笼罩的敌人,这成为了他们能对敌人做出的最后威慑。
哈瓦少校赶到现场时,他隔着很远便看到两支车队用车载机枪互相朝着对方开火。这些肮脏破旧的车子,放在别国,迟早要被当成废品回收,唯独在伊拉克奇迹般地被足智多谋的民间武装人员变废为宝。带来的火箭弹耗尽之后,黎凡特旅和敌人继续维持着原有战线交战,他们在将另一方彻底驱赶出战场之前决不会懈怠。规模较为密集的枪战限制了双方士兵的行动,除了那些仍然幻想着自己能在这场战斗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家伙之外,其余士兵大多躲在抛锚的车队防线后方。
伊拉克军队的到来,无疑缓解了黎凡特旅的僵局。但是,暗中通过自己安插的眼线关注着这场战斗的幕后资助者,却并不满意。
自从上次彼得·伯顿建议他更注重个人安全后,卡萨德就决定尽可能地避免抛头露面。虽然他能够用精心塑造出来的假身份骗过许多人,只要遭遇一次意外,这些伪装就全都白费了。眼下,他正躲在一个地下室里,通过种种观测设备和那些真正死心塌地效忠于他的卧底了解前线的战况并实现遥控指挥。
敌人太容易对付了,这完全不正常。在卡萨德的预想中,那个以袭击美军基地、夺回或销毁正在被美军和吉欧特隆公司共同研究的小型s机甲残骸为目的的组织安布雷拉,不应该这么不堪一击。敌人在技术上有着全方位的优势,完全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为他们安排必死的圈套。
朝着已经被封锁的中转站方向前进的家伙一定有问题——按照这条规律,卡萨德竭尽全力地搜集伊拉克当地的情报,这只会让他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这份工作原本应该由舒勒来负责,以舒勒的数据分析能力,即便对方不了解数据背后的真实意义,也能得出近似正确的结论。舒勒靠的是理论,卡萨德则是依靠经验。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汇总消息中总结出正确结论,正是他过去生存下去的一门必要功课。
纵使拥有光学迷彩和其他种种屏蔽常规侦察手段的技术,安布雷拉和信仰卫士团也不可能将其全部的准备工作交给这支隐形部队完成。确切地说,让平民或伪装成平民的武装人员在运输工作和情报工作上提供必要支持,对伊拉克的各路民兵武装来说是家常便饭。安布雷拉和信仰卫士团只可能在计划的最后一部分,也就是真正即将发动袭击时,才出动装备光学迷彩的作战部队接近目标。
对卡萨德来说,他采用同样的原理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迄今为止,只有这个来自其他平行世界的团队中的成员才知道卡萨德的真实相貌,那仅仅是因为刚刚起死回生的卡萨德忘记了给自己添加伪装。即便名义上的同伴们早就记得他的长相,卡萨德仍然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真实相貌展示给别人。名字是假的,声音是假的,相貌也一样,虹膜扫描也可以造假。不仅如此,毛发和排泄物也要尽可能地销毁,这样一来别人永远无从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因此,他不必担心自己安插在黎凡特旅内部的卧底出卖他,反正自己展示给他们的那个身份同样是假的。
不过,望着镜头中敌方大货车一个接一个被黎凡特旅士兵和伊拉克军队击中后爆炸起火的场面,本该兴奋的卡萨德的内心毫无波澜。他认为这支可疑的车队或许是敌人用来袭击正被美军列为调查现场的中转站、转移美军注意力并为安布雷拉攻击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驻防地创造有利时机的诱饵,尤其是在他听说了美军似乎爆发瘟疫的传闻后,就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了。诱饵部队不堪一击也实属正常,但卡萨德仍然觉得他肯定忽略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哈瓦少校的脸也出现在了屏幕上,见到对方和名义上指挥这支部队的黎凡特旅指挥官谈笑风生的模样,卡萨德不由得会心一笑。他没有非常强烈的控制欲,经常遥控指挥黎凡特旅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公开,不然他也不介意站在台前直接劝说整个黎凡特旅效忠于他。若无卡萨德,黎凡特旅早已灰飞烟灭,根本没机会和他讨价还价。
“穆罕默德,我们已经成功地击溃了企图北上前往库尔德斯坦的敌人。”
利用黎凡特旅内不同群体的复杂心态,再加上适当地抛出一些甜头,多编造几个假身份劝诱别人单独服从于他,在卡萨德这里简直是雕虫小技。他可以叫伊德里斯,也可以叫穆罕默德或哈桑,又或者叫做费萨尔,但总归不会叫卡萨德。
像他们刚才所击溃的敌人这般不成体统也无纪律性的武装组织,哪怕真的误打误撞幸运地冲破了美军封锁线并抵达那座中转站附近,也不大可能给美军造成致命打击,反而只会白白地葬送性命。信仰卫士团经常把平民塞进自杀部队,卡萨德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凭借着狂热信仰或是自我意愿而作战的士兵则是更宝贵的资源,同被裹挟的平民有着本质性的差别,信仰卫士团断然舍不得让这些人前去做必死无疑的蠢事。
除非……这本来就只是个诱饵。
日上三竿,卡萨德的头脑捕捉到了那个有些荒谬的结论。倘若这支不易引起注意的车队毫无阻碍地抵达目的地,其结果也不过是将更多的美军吸引到中转站附近,这当然无助于从南线发起攻势的安布雷拉和信仰卫士团达成目的。那么,若是强行将其理解为敌方声东击西之计的一部分,其结果则是敌人将从北侧而不是南侧进攻。但是,信仰卫士团又没把业务拓展到伊拉克以外,哪怕邻国确实出现了其分支组织活动的征兆。
“也许是我想多了。”卡萨德决定放下不必要的顾虑。
即便身处地下室,卡萨德也没有忘记在恰当的时候做礼拜。在他虔诚地定位麦加所在的方向并打算叩头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冒出。假若敌人当真从北侧进攻,凭着麦克尼尔和伯顿的能力,加之美军也绝非弱旅,纵使他们多受一些损失,也是能化险为夷的;然而,万一那支可能从北线进攻的敌军其实根本不是信仰卫士团,而只是安布雷拉的另一个盟友,那美军就会面临着被两线夹击的窘境。这等程度的挑战不足以让美军伤筋动骨,只是完全能够制造出让安布雷拉趁虚而入的机会。
卡萨德的内心逐渐变得有些焦虑,而他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沉默不语良久后,他最终决定先做完礼拜,而不是马上和战场上的指挥官们交流情报。如果事情仅仅因为差这么一次礼拜的时间就被他搞砸,多节省几次礼拜的时间也无济于事。
奉至仁至慈的真神之名,一切赞颂全归真神。众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
某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复国迷梦的王子做祷告时,干脆利落地从侧翼发起袭击、同黎凡特旅一起终结了这个在旧伊拉克的尸体上诞生出的怪胎的子嗣们的哈瓦少校正在指挥手下清理战场,同时他也要求尽可能地搭救敌方俘虏以便询问一些内部情报,这是他和琼斯上尉的共识。长期以来,拿不到情报、只能在战场上发现敌人的尸体或准备自爆的敌人,成为了美军和伊拉克军队共同的痛。
“跟他们说,从左到右轮流问话,谁答不上来,我们就随机击毙被问话的人身旁的某个俘虏。谁抢先招供,就可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哈瓦少校稍加思考,没有直接试图用俘虏自身的性命来要挟这些疯狂的敌人乖乖地供出情报,而是打算在他们内心播撒下不信任的种子。哪怕只有一个人产生了出卖别人就避免被他人抢先出卖进而存活下来的念头,哈瓦少校就算大功告成了。
焦糊味和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们的鼻子里钻,就在熊熊燃烧的车辆残骸旁,一字排开的俘虏们接受着黎凡特旅士兵和伊拉克士兵们的轮流招待。其中一部分俘虏咬紧牙关,凭借着内心对天国的信仰和向往来度过死亡前最后一段难熬的试炼;当他们仍在坚守着信条时,黑洞洞的枪口和那再直白不过的暗示,让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开始动摇。
终于有一名穿着长袍的信仰卫士团士兵做出举手投降的姿态、向着对手认输。在他旁边的同伴们愤怒地一拥而上之前,眼疾手快的伊拉克士兵配合着旁边的黎凡特旅士兵将这人从俘虏的行列中拽了出来,免得好不容易找到的知情者又被莫名其妙地灭口。
最终解释权在哈瓦少校手中,他决定了这名俘虏能否享受刚才他所称的合作者待遇。
“信仰卫士团的人?”谨慎起见,哈瓦少校首先尝试着确认对方的身份。和他们在这里交战的,并不一定是信仰卫士团。
“我们是真神的军队。”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强调了一遍。
“那就等于承认了。”哈瓦少校的脸变得更长了,“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谁给你们下达的指示?”
紧接着,哈瓦少校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且越来越不耐烦。见哈瓦少校面色不善,已经无路可退的俘虏瑟瑟发抖,他唯恐哈瓦少校反悔,于是尽可能快速而简洁地回答着问题。通过这名俘虏的叙述,哈瓦少校了解到,信仰卫士团下达的命令确实是要求这支部队骗过美伊联军的检查后混进库尔德斯坦境内发起袭击,而且类似的准备工作在过去一两年内也进行过多次了。库尔德人既是异族又是异端,不成为信仰卫士团的目标才叫不正常。
至于袭击的具体理由、战略意义以及战斗结束后的善后工作如何进行,俘虏口中那名神秘莫测的上级一概没说。以哈瓦少校所熟知的信仰卫士团的垂直指挥结构而言,神秘主义作派在其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应用。
“你们就打算用这么一支甚至打不过我们的部队去攻击美军?”哈瓦少校气得笑了起来,他真不知该说信仰卫士团的参谋们(假如有这个职务)无所畏惧还是缺乏头脑。“连伊拉克的边境都出不了……真是胡闹。”
这时,旁边的一名黎凡特旅士兵走向哈瓦少校,和他商量是不是该把这些死硬派俘虏全部处决。哈瓦少校想起那些被关进监狱的信仰卫士团士兵死不悔改、经常组织越狱的行为后,也同意了盟友的要求。就在两军士兵拖着俘虏们到一旁的灰尘堆附近、准备解决掉他们时,俘虏中忽然又有数人高声呼喊着要提供情报。本着来者不拒的想法,哈瓦少校决定一视同仁地对待他们。
“原来如此,你们的长官承诺派来友军支援你们。”自己的整张脸比俘虏们的脸加大胡子的总长度还长,这一点让哈瓦少校有些难堪,“这友军到底是什么?你们组织内的其他部队?不属于你们组织的其他民间武装?”
俘虏没有答话,而是惊恐地抬起了头。被突然掉落在军服上的血滴惊吓到的哈瓦少校也抬起了头:数不清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半空中凭空出现,向着他们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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