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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5-ep3:围剿(3)

    没有哪个希望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城市环境的建筑师和设计师可以忽略胡坦班达,这座位于新加坡西北方向不远处的滨海都市。成功的修饰混淆了人们的感官,许多初次来到这座城市中的旅客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不是被引进了大量绿色植被的城市,而是完全建造在森林中的一座绿色都市。

    绿色,成为了胡坦班达的主流色彩。即便是麦克尼尔一生中见过的植被覆盖面积最大的城市也无法和它相比,那全是由于多种多样的绿色植物从里到外覆盖着大多数建筑,连随处可见的居民楼上都有着绿色植物的装点。尽管这样的优美环境疑似给当地人带来了蚊虫过多的困扰(麦克尼尔在机场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倘若不是在此长期居住而是只来游览数日,他愿意将胡坦班达称为一座值得人们一生中必去一次的美丽城市。

    “就和宣传中的一样,这里的人们过着慢节奏的生活。”彼得·伯顿很注重观察市民的生活情况,“没有那么多低着头匆匆赶路的市民……嘿,这里适合成为疗养的好去处。”

    “他们为了城市的美观而牺牲了许多东西,包括能够一些能够高效地带来利润的生意。那么,为了维持城市的繁荣,一定还有什么其他产业在为他们提供财富。”麦克尼尔笃定地说道,他和伯顿的观点在细微之处存在分歧,总体上则大致相当,“我们去找博尚吧。”

    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中,他们找到了等候已久的迪迪埃·博尚。就像上一次奇迹般地驾驶着车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并将他们从血盟团的围攻中拯救出来那样,迪迪埃·博尚开着一辆相同的车子,穿着得体的西服。车中的空调避免了他在仍然较为炎热的东南亚的冬天成为汗流浃背的可怜人,这是出门前决定穿着运动服上路并在抵达目的地后再换上正装的麦克尼尔一行人竭力避免遭遇的情况。

    “这就是我觉得我们需要拓展自己的领域而不是把所有人集中在同一项工作上的原因。”麦克尼尔马上从箱子里找出准备好的衣服,“没你帮忙,也许我们可能已经卷入了更大的麻烦。”

    离开机场之前,他们还有一项手续需要完成。机场的出入口处设立了用于检测心理状况的关卡,专门负责这项工作的技术人员和用于应付突发状况的警察随时待命。胡坦班达不欢迎那些有着成为罪犯的潜质的危险人员,警察们会礼貌地请求可疑人员返回——若是这些家伙试图负隅顽抗,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为悲惨的命运。

    多次接受过类似的检查且向来被认定为心理状况相当稳定的麦克尼尔轻松地通过了筛查,他向博尚讲述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并重点提到了桑松大力支持的跨中南半岛基础设施工程建设项目遭遇的一系列困难和资金短缺、缺乏稳定的投资方等现状造成的不便。东盟军的影响力目前居高不下,想从军队手里抢走经费实在是难上加难。

    五彩斑斓的全息投影广告可能是胡坦班达市内除了绿色植物之外最能对人们的视觉形成冲击的景象了,不过这些尺寸和内容都十分夸张的广告中宣传的不是购物而是各种比赛。麦克尼尔惊讶地在这里看到了对赛车、划艇、滑翔机等诸多高成本赛事的宣传,这是他首次在东盟的某座城市内看到类似的广告。即便以韩处安的夺权作为标志,东盟名义上走出战乱还不满一年,许多城市的当务之急仍然是维持城市的基本生活。

    汽车在各式各样的广告和充满了自然气息的绿色建筑群中穿行了两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麦克尼尔进入城市后所见的第一座没有被植被覆盖的建筑。尽管如此,这组富丽堂皇的建筑群仍然坐落于森林的怀抱之中,巴洛克式建筑风格的白色宫殿搭配上建筑上方的金色洋葱状圆顶,呈现出一种错乱的美感。彼得·伯顿悄悄地对麦克尼尔说,中东地区的开明王爷们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宫殿建筑。

    一排又一排警卫从麦克尼尔一行人身上搜走了绝大部分个人物品,等到他们终于站在宫殿的大门前时,众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所穿的衣服。伴随着宫殿正厅大门的开启,金碧辉煌的内景呈现在麦克尼尔眼前。他拜访过布里塔尼亚帝国的皇宫,眼前的这座宫殿自然比不得集结整个旧欧洲贵族的财力物力打造而成的新宫殿建筑群,但这种能够完美无缺地同整个城市的绿色自然风格相契合的王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新的气息胜过了本应无处不在的奢华。

    他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麦克尼尔和另一个世界中统治着整个美洲大陆的皇帝见过面,伯顿则曾经和中东地区的阿拉伯王爷们成为酒肉朋友,更不必说迪迪埃·博尚所接触的每一个熟人都是上流社会中的顶尖角色。唯一缺乏见识的只剩下了可怜的阿南达,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麦克尼尔身后,样子像极了一辈子进城参观一次的老农民。

    “……好吧,我承认,我以前没有过这么有钱的朋友。”伯顿四处打量着房顶的装饰物和壁画,“这样的屋子不是一般的富人住得起的。”

    “兴亚会和韩将军为什么会允许一个拥有如此巨额财富的国王在他们的总部附近随意发展呢?”麦克尼尔百思不得其解,“其中肯定还有一些我们无从得知的细节。”

    到了宫殿内部,警卫从穿着华而不实的礼服和装饰物的卫兵变成了身穿西服的侍从,这些侍从带领着访客们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这个会客厅中,麦克尼尔见到了22世纪的柔佛苏丹。

    东盟任何一家媒体对伊德里斯沙阿个人形象的失真描述都比不上这位首富本人的真实面貌更能粉碎一般人对于权力和财富的幻想,他们可能认为在这两方面爬到了金字塔的大人物一定是从各种意义上都显得较为优秀的精英、是他们要顶礼膜拜的半神人,而伊德里斯沙阿的个人形象足以完全摧毁这样的幻想。出现在麦克尼尔面前的是一个体积惊人的中年男性,他胖得离谱,把大号的黑色西服撑得几乎爆裂开来,只有他头顶的黑色圆顶小帽稳稳地停留在壮硕的头颅上。

    要是这位苏丹的身旁再摆上几十个餐盘,他的形象就更加鲜活了。

    “向您致敬,柔佛的苏丹陛下。”迈克尔·麦克尼尔将一只手放在胸前,略微弯下腰鞠躬,“我谨代表公务繁忙而无法抽身的桑松将军,祝您健康长寿。”

    其实,伊德里斯沙阿在几年前还不是这样一个行走的肉块。就麦克尼尔了解到的情报而言,伊德里斯沙阿曾经是角逐东盟最高权力的军阀首领之一,然而他毫无疑问地惨败给了韩处安和兴亚会并退回了他自己的领地中,就此不再参与外界的纷争。

    把伊德里斯沙阿春风得意地阅兵时身穿军服的照片拿出来,再和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和蔼的中年人对比,没有人会认为这两个人物形象属于同一个人。

    “从你走进这件屋子开始,你的目光只在我这里停留了片刻,而后就移开了。”像一座山一样庞大的苏丹开口了,“是在思考人生吗?”

    “我在思考胡坦班达能够维持当前生活的原因。”麦克尼尔沉着冷静地回答道,“街道上不乏坐在外面喝茶的市民,这在东盟的其他城市是看不到的,因为那里的市民普遍受到消费品不足和生活贫困的压力;此外,东盟没有哪个城市会组织飞行比赛,理由除了兴趣爱好不符外还有缺乏资金……所以,这座城市的居民主体,其实是东盟陷入战乱以来所有放弃了竞争而决定只抱着手头的财富过日子的富商、政客、军人。”

    麦克尼尔的回答让伯顿分外紧张起来,他刚刚想明白迪迪埃·博尚莫名其妙地受到伊德里斯沙阿的关注和重用的原因可能是这位苏丹喜爱飞行运动或是类似的东西。然而,直接将包括苏丹本人在内的大部分居民称为在争夺权力和财富的斗争中失去了资格的失败者,无疑会让麦克尼尔一行人陷入险境。想到这一点,伯顿做好了使用武力手段逃脱的准备。他在进入宫殿内部的过程中随时思考着备用的逃脱计划,而他相信麦克尼尔也有相同的打算。

    “是失败者的乐园,难道不是吗?”肥胖的苏丹平静地说着,“一直不参与竞争的一方反而受到了胜利者的眷顾,而所有在这个过程中被淘汰的人,反而比不上从未参加竞争的懦弱者。”

    “我并不认为您或是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是失败者。”麦克尼尔清了清嗓子,用更明晰的语言向苏丹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纵使您是整个东盟最富有的人,维持这座城市的正常生活也需要巨额的稳定收入而非不确定的风险投资收益。在跨中南半岛基础设施建设工程项目完成以前,在中南半岛的军事管制结束以前,谁控制了马六甲海峡的航运税收,谁就能从灰色交易和非法交易中获取常人难以想象的利益。不,哪怕是没有这些,情报网络也是一笔巨额财富。”

    没有彼得·伯顿事先指点,麦克尼尔自己还想不到这一层。剩下的几句话则是他临时添加的,免得让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过于紧张。

    “……既然你聪明得能够仅凭自己的推测就猜出我的收入来源,又为什么要劝说我投资一个即将切断我自己的财路的项目呢?”伊德里斯沙阿的语气中涌现出了戏谑,“中南半岛的战争应该永远持续下去,新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也不应该有完成的那一天,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一幕。”

    到这一步,麦克尼尔决定把伯顿推上台前。别看伯顿平时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他总会在正式场合比其他人更稳重一些。用他所掌握的商业知识,彼得·伯顿开始向伊德里斯沙阿阐述他的观点:跨中南半岛基础设施工程项目并不会给马六甲海峡的航运带来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反而能够让这笔稳定收入更上一层楼。他举例对饶有兴趣地听着新点子的苏丹说,交通和物流网络的发达有助于带动投资建设(尤其是日本人的青睐),那时马六甲的航运业务只会越来越多。

    虽然非法交易会伴随着商业正规化发展的进行而持续受到打击,但这种利益损失和预期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彼得·伯顿的劝说起了效果。伊德里斯沙阿似乎对他的新说法产生了兴趣,并使用了几条已有的案例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双方之间不像是交流做生意和投资的诀窍,更像是进行唇枪舌剑的辩论。不过,麦克尼尔隐约察觉到,这些观点听起来不像是伊德里斯沙阿本人的看法。

    “……依靠聚集财富的手段,也就是从其他地区吸走资源,确实可以在几年或是十几年内,甚至是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内,维持住现在的生活。然而,普遍贫困带来的种种问题,最终会危及所有自认为和这些问题无关的城市。”伯顿不得不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问题,抛弃了纯粹的短期利益规划,“时代正在改变,不会再有许多流亡的富人来到这座城市了。以后,胡坦班达要依靠从这座城市生长的新一代人的规划来前行。”

    见伊德里斯沙阿还没有被伯顿说服,麦克尼尔决定拿出更有力的论据。正当他打算接替伯顿发言时,一直用平静淡漠的眼神和表情使得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伊德里斯沙阿忽然捧腹大笑,那滑稽的模样又一次颠覆了在场的众人对他的看法。只有房间里的其他卫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们早就适应了苏丹的多面性。

    “这样一来,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那些试图阻碍我的人了。多谢你提供的这些理由和资料,伯顿先生。”伊德里斯沙阿抬起头看了看附近的挂钟,发觉他们竟然滔滔不绝地聊了几个小时,“其实桑松教授……他现在是将军了?他劝过我,说我们这些人拥有大量的财富但又没有掌握能够让东盟军在动手之前犹豫的关键资源或产业,那就毫无自保的能力。想不到他这么有诚意,居然专程派了几位特使来说服我。”

    “幸运地从混乱的世界中生存下来的所有人都得学会灵活地适应新的时代,苏丹陛下。”麦克尼尔站的笔直。

    另一个话题则是他们不愿提起的。这些富有的流亡者只能坐吃山空而不是利用手中的财富去控制更多的资源,不是他们不想这么做,也不是他们缺乏远见,而是那会被东盟军视作重新参加争夺权力的战争。届时,没有自保能力的胡坦班达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号称全东盟最富有的男人大方地请来宾留下用餐,众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邀请。

    “我的朋友从没跟我说过他认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麦克尼尔举起了酒杯,向不喝酒的伊德里斯沙阿敬酒。当然,宴席上没有任何酒类饮料,杯子里装的都是果汁。

    “当时我的飞机坠落在山谷中,是他帮助我修好了飞机,不然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死了。”伊德里斯沙阿轻描淡写地回忆着令餐桌上的访客们心惊肉跳的过去,“不过,我确实曾经怀疑过你们这些来自那个东印度原维和部队的雇佣兵是特地被派来这里的卧底,但在博尚希望我帮助你们搞定新加坡的生意时,我就决定继续相信你们。”

    “……您知道我们原来的身份?”麦克尼尔的杯子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好吧,这对您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不仅如此,对于这些在剩余的人生中只剩下享乐的富豪们来说,博尚的出现还给他们提供了消遣人生的另一种办法。由偏爱飞行运动的伊德里斯沙阿倡导,胡坦班达的富豪们正在把最值得骄傲的享受从奢侈糜烂的腐化生活转变为各种挑战人体极限的体育运动。伊德里斯沙阿本人担任这些运动协会的名誉会长,由博尚给他出谋划策来规划各项运动的赛事和训练场地。

    事后麦克尼尔向博尚追问时,博尚轻描淡写地说,他只是把eu的权贵们消遣的东西拿出来复述了一遍而已。

    “苏丹陛下,有一件困扰了我许久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在您这里找到它的答案。”酒足饭饱之际,麦克尼尔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据说东盟的各种地下交易网络都是由您在主持,想必您比我们了解更多的内幕。”

    这不要紧。只要对方表示事情有谈判的余地,那就证明麦克尼尔等人能够给他带来的利益有可能胜过放弃这些灰色生意网络的损失。随着时间的流逝,东盟终将转变成为一个麦克尼尔熟悉的正常国家,猖獗的犯罪交易除了像躲在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四散奔逃以外,别无他法。到那时,伊德里斯沙阿一定会庆幸明智地抽身挽救了他的名誉,使得他不必除失败者的标签之外再次承担晚节不保的精神打击。

    晚餐结束后,麦克尼尔一行人向伊德里斯沙阿告别,准备返回他们选好的酒店。临走前,麦克尼尔对伊德里斯沙阿说,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进行反复磋商。他的提议得到了苏丹的肯定。

    “麦克尼尔,你先回去吧。”伯顿跃跃欲试,他等不及要在胡坦班达尝试一次腐化堕落的生活了,“这里的居民都是流亡来的富人,是吧?这么说,本地的夜店——”

    “你真恶心。”坐在博尚驾驶的车子后排座位上的麦克尼尔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说去夜店这件事,而是说你居然幻想着能够攀上平日懒得看你一眼的大人物……博尚,先把他送去夜店,然后再回酒店。我打赌他在明天中午之前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把伯顿送走后,博尚开车载着麦克尼尔返回酒店。由于阿南达在场,他们只是聊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花边新闻,不涉及他们的一系列行动的真实目的。

    直到车子抵达了酒店门口,麦克尼尔先叫阿南达去检查房间,以此支走了热心的翻译。

    “多亏有你啊。”他感慨道。

    “我们各有各的机遇,分工合作。”博尚凝视着麦克尼尔,“不过,关于兰芳赤子的事情,我和叶真调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查出有用的情报。l组织也一样,苏丹陛下没有兴趣去针对无法威胁他的组织进行调查。”

    “不用道歉,他们的实力能让兴亚会忌惮,我们还是太弱小了。”麦克尼尔拍着友人的肩膀,“我们预计还会在胡坦班达住几天,你就认真给我们当向导吧。”

    博尚和麦克尼尔道别,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先在酒店附近等候了一阵,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后,开着车子围绕着酒店附近的街区转了几圈并返回原位,又一次等候了一段时间。如此重复多次后,他才终于将车子驶离酒店,向着自己的住处开去。

    车子刚在车库里停稳,他便接到了叶真的电话。

    “博尚,我查到了他们的下一个行动。”叶真没有开启全息投影,那可能会让路过的无关人员发现他们的交流,“看来麦克尼尔的想法是正确的,敌人希望从各个方面威胁东盟的稳定。”

    “你告诉过别人吗?”迪迪埃·博尚把手放在车门的按钮上,时刻警戒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没有,我怕信息传递过程中被他们截取,谁知道哪些人会是他们的卧底呢?”叶真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进行提醒了!我们得找人混进去,伊德里斯沙阿给你的许可发下来了吗?”

    “这件事我来办,不能打扰他们。”博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麦克尼尔的任务是在表层和敌人较量,他的工作已经够多了。”

    博尚结束了通话,把手机放在衣兜里,离开了车子。一辆打着远光灯驶入了车库的大货车阻碍了他的视线,浑身肌肉紧绷的原王牌飞行员一面用手臂遮挡刺眼的灯光,一面疑惑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人把大货车开到私人住宅区的地下车库里。

    “哒哒哒!”

    枪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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