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3:马太受难曲(10)
“今天稍早些时候,我军截获了一条重要情报:叛军试图将他们从索米-3获取到的一些珍贵物资送出这颗迟早被我军攻陷的行星。”丰塔纳中尉把电子版报告书交给了舒勒,后者揉着肿胀得像桃子一样的双眼,身边摆满了撕开的速溶咖啡包装袋,“但是,舰队方面由于正忙着建造您那什么心灵信标,所以他们大概不可能派出作战部队去攻击那座空港了。”
“攻陷这个词,用在你们身上,多少显得有些不妥。”舒勒重新戴上了眼镜,“应该是收复才对。”他接过丰塔纳中尉手中的平板电脑,把全息投影转换到了实验室里,并召集附近几名恰好空闲的士兵帮他传达意见,“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需要给舰队添麻烦……是时候检验我们的新战术在实战中的使用价值了。”
除此之外,至今未能准确地判明neus船团和通用银河之间的关系,也为舒勒的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是命运给予他的考验,他必须战胜一切困难、协助和他分别的麦克尼尔等人平安无事地度过危机并拯救成千上万可能在危机中丧命的无辜者。
跟通用银河那奴役新统合治下几千亿甚至是上万亿平民的阴谋相比,索米-3的十几万人不过是舒勒可以无视的一个小数字而已。
他们离开被舒勒当做临时指挥中心的实验室,前往关押v型细菌感染者的另一个房间。亚科武中士和其他来自g船团并受雇于通用银河的军人看守着这座危机四伏的收容设施,他们需要小心翼翼地和每一个新来客打交道,以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实验品。有远征军表态支持舒勒,没人会在乎几个被投入研究设施的普通士兵。
“舒勒博士,实验还没结束呢。”见披着白大褂的舒勒打算立刻闯进去,站在门口抽烟的亚科武中士吓得把电子烟丢在地上,快步跑到大门前拦住舒勒,“如果您的假说是正确的,现在v型细菌正处于传染性较高的状态——”
“我知道。”舒勒不耐烦地推开了和自己来自同一个船团的青年士官,“但我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亚科武中士。在五月到来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取得neus船团的信任……用这些实验证明我们可以成为他们反击的工具。”
亚科武中士自然劝不住舒勒,他帮助舒勒穿上了笨重的防护服,而后领着舒勒及其他技术人员步入了收容设施。大厅中灯火通明,比研究飞船中的任何房间或是走廊都要明亮,这是舒勒特地吩咐的,目的是通过高强度信号光刺激尽可能地剥夺实验品的休息时间以将其精神状态推向更加恶化的趋势。
那些本该奄奄一息地躺在房间里的实验品,如今看起来十分暴躁。他们在把彼此隔离开来的隔间中左突右冲,只是不见和旁边同样身为v型细菌感染者的同类厮打起来。似乎是舒勒的到来惊扰了这些处于狂暴中的可怜人,几乎所有实验品都发疯似地向舒勒所在的方向冲撞,但他们之中没有哪个能冲破为关押伐折罗而特地设计的容器。连小型伐折罗都没法闯出来,更别说这些只有血肉之躯的地球人了。
“他们比那些真正的精神病人还像精神病人。”亚科武中士心有余悸地望着这些容器,“……你打算把他们丢到空港里吗?”
“不,那么做毫无意义,而且很容易让我们的动机被敌人发现。”舒勒推着眼镜,“我读博士时的教授跟我说,任何同军事技术扯上关系的科研人员最终都会面临着不得不抛弃一切伦理道德甚至是学术道德而效忠于军事目的的那一天,现在我终于理解他的心态了。对了,咱们那无比珍贵的伐折罗**样本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许多士兵和技术人员对舒勒读博士时的教授究竟是谁感到好奇,他们纷纷明智地保持了沉默,跟随着亚科武中士进入了大厅后方的另一个房间。在这个紧邻着关押v型细菌感染者的大厅中,巨型容器里保存着许多伐折罗尸体和躯体碎块,只有大厅正中央的培养罐里泡着被麦克尼尔捕获的那只小型伐折罗。和巨大的成年同类相比,眼前只有一人多高的未成年伐折罗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
“……这不是没反应嘛。”丰塔纳中尉一头雾水,“也和舒勒博士的说法不符。”
舒勒走到生龙活虎的小型伐折罗面前,隔着连普通激光武器都没法瞬间击穿的特种玻璃审视着外壳呈现出绿色的大型甲虫。
“所有伐折罗都处在一种随时接收更高等级的个体的生物折跃波信号的状态之中,如果它们真的彻底失去了来自上级的命令,就会和那些在林努拉塔战役中被我们阻断信号的伐折罗一样直接陷入休眠状态。”舒勒伸出手指隔着玻璃逗弄着自己宝贵的实验品,而那只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的小型伐折罗居然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而摇摆着,样子憨态可掬。
“那么,假如我们想办法完全隔绝外界的那种波对它的影响,它是不是也会和隔壁的v型细菌感染者一样变得狂暴起来?”亚科武中士恍然大悟,他立即从舒勒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理论的实用方向,“请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去按照你的技术手册去准备——”
为这艘研究飞船的主人服务的士兵们衷心地感谢舒勒将他们从永无止境的屠杀中拯救了出来,他们再也不必每天面对着满怀仇恨的当地平民或是叛军士兵了。即便neus船团时常标榜其手下的军人是天生的战斗机器,但世上没有任何军人是生来就去做杀人工具的。坐在宇宙战舰里从汇报结果上得知敌人化为灰烬,和亲自把敌人砍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也是陆战队士兵出现心理问题的概率远高于航空队的飞行员的原因之一。
有时丰塔纳中尉不得不怀疑舒勒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因为在奥索工业园区沦陷之前,舒勒曾经要求跟随马林上尉一同执行任务的丰塔纳中尉把一部分找到的v型细菌感染者放走而不是留在原地交给马林上尉去屠杀或是交给理论上应当同时为舒勒搜集实验样品的亚科武中士。后来经过调查,丰塔纳中尉确定从奥索工业园区撤离的v型细菌感染者都被转移到了附近的空港中。
由于远征军持续不断的反攻和封锁,空港中的叛军没有机会把这些感染者送出去。此外,他们还必须冒着更大的风险转移重要的物资——那艘研究飞船中的货物能让时刻把自己依赖的平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叛军从空港中冒险执行护送任务,只能它至少比在那里避难的平民更有价值。
检查了实验品的状况后,舒勒准备返回实验室并筹备预期于中午开始的特别行动。当他路过关押v型细菌感染者的收容设施时,一名一直用脑袋去撞墙壁的患者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旁边的士兵见到有实验品死掉了,在征得舒勒的同意后,决定将实验品拖出收容设施并迅速销毁。
这处隔间的地面上立即升起了将隔间划分为更小区域的玻璃墙壁,其他实验品都被隔离在了另一侧,而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死者所在方向的墙壁,准备把尸体拖走。
站在门口悠然自得地哼着意大利民间歌谣的丰塔纳中尉不经意地把视线投向了头盔面罩下全息投影屏幕的右上角,猛然间发现扫描结果证明这具尸体还有生命体征,连忙冲过去准备阻止众人继续搬运尸体。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状似死人的实验品暴起,不顾一切地扑向离他只有十几米远的舒勒。也许是舒勒身穿的臃肿防护服让他以为舒勒是这些魔鬼中地位最高的人物。
法内力·伊扬诺·亚科武中士只用了两步就从背后赶上了脚步不稳的实验品,开启了右手的链锯,直接把这名v型细菌感染者拦腰砍断。死者的上半身顺着惯性掉落在舒勒面前,把突逢变故的学者惊得不敢轻举妄动。
“一群废物,在战场上你们还知道往敌人身上补几枪再走,怎么到了实验室里就忘了?”亚科武中士勃然大怒,他差点因为舒勒遇袭而停止了心跳。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埃贡·舒勒是让他摆脱通用银河控制的唯一救星,要是舒勒死在这里,亚科武中士最迟到了五月也要迎来同样的命运。
“下次小心一点。”舒勒轻描淡写地踩着那半具尸体,走出了大厅,“在这种状态下,v型细菌感染者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此外他们身上的v型细菌也会同时具备更高的传染性。”
有惊无险地把实验品处理掉之后,舒勒先告诉其他技术人员返回生物折跃波生成装置附近去维护设备,他本人则和奥索工业园区的远征军指挥官取得了联系。尽管远征军已经开始在其控制区各处建立类似的高塔,目前能够投入使用的心灵信标仍然只有这一座。在备用的高塔造好之前,舒勒承担不起因部分远征军士兵和军官恶意破坏实验装置造成的损失。
“您好,马林上尉。”舒勒友善地和全息投影另一侧扎着马尾辫的金发军官打招呼,“我们需要在中午12点启动实验装置,请您的士兵做好准备。”
只要心灵信标开始工作,附近的绝大多数远征军士兵都会出现意识模糊现象。这势必会影响远征军的战斗力,甚至可能让正在和叛军交战的远征军直接溃败。因此,舒勒必须确保远征军不会在他进行实验时开展大规模军事行动。
为了尽可能地规避舒勒提到的风险,远征军随即对军事行动计划进行了灵活调整,比如从行星另一侧进攻叛军腹地——然而,这些措施都不能完全消除生物折跃波对普通士兵的不利影响。
“没问题。”出乎舒勒的意料,马林上尉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如果你能帮我们早些消灭这些难缠的叛军还有反统合武装组织,我会很愿意帮你完成这些实验。”
“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马林上尉。”舒勒挂着满脸假笑,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远征军和他本人之间存在什么融洽的关系,双方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记得通知航空队去接收战利品。”
又嘱咐了一些关于实验细节的消息后,舒勒结束了通讯,着手于补充他的理论模型。理论中存在太多的缺陷,而许多至关重要的实验数据都被通用银河垄断,已经和通用银河断绝关系的舒勒不可能再从通用银河的数据库中查找到任何资料,他只能利用索米-3本地的离线资料整理他的思路。
“还有许多地方不对劲。”他咬着记号笔,心中翻滚着诸多不同甚至是矛盾的观点,“通用银河在新统合的经济垄断地位是无法动摇的,他们仅仅为了更高层次的进化就放弃这一切并且站在全人类的对立面,实在是说不通……”
又或者是舒勒低估了通用银河的董事和大股东们对于长久地支配人类乃至所有原始文明的继承者的贪欲。
也许麦克尼尔能够在未知的一片星域找到补全拼图的钥匙,舒勒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只是他现今仍然无法和麦克尼尔取得联系。舒勒是个学者并崇尚以自然科学的方式理解世上的现象,而他同样认为某些不可名状的力量——即便是那些被人们往往冠以命运等名头的概念——也是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去解读的。找到巧合中的必然性并最终理清问题的根本所在,是舒勒解决问题的常用思路。
“舒勒博士?”
“请进。”
见到丰塔纳中尉出现在门口,舒勒放下手中的记号笔,离开自己的座位,走上前热情地迎接自己的重要军事助手和暂时的盟友。
“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需要委托你去办。”舒勒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调出了早就画好的概念图,“等到我们对空港进行干扰的时候,你要想办法抢在航空队之前进入空港,或者是跟着航空队一起混进去。总之,那艘没能来得及起飞的运输飞船上的一切都应该归我们所有,因为你们的远征军根本没法妥善地利用它。”
“啊?”丰塔纳中尉听罢,对舒勒的真实想法产生了怀疑,“你不是已经和远征军谈好了怎么分配战利品吗?”
“我被那些人给耍了,最后确认的时候发现那70%其实都是他们的,归咱们这个研究团队的那30%最后能不能被我拿到,还得看我自己有没有本事跨过所有想抢夺战利品的军官和士兵去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弄到手。”舒勒咳嗽了一声,暗示丰塔纳中尉别再说这么令人尴尬的话题,“亚科武中士最近很累了,我就不去麻烦他了……再说,他有别的事情让他烦心呢。”
仅凭丰塔纳中尉协助舒勒隐瞒那些通用银河研究设施的地点这一桩罪行来说,他就不可能再获得远征军的信任和重用,更不必说远征军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更愿意选择马林上尉。处于被军队抛弃边缘的丰塔纳中尉也只有把自己的利用价值和舒勒的利用价值联系起来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除此之外便是粉身碎骨。
一群叛徒和另一群叛徒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利而彼此厮杀,实在让舒勒难以直视。
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地球太平洋时间),舒勒按照原定计划决定同时启动两处的生物折跃波生成装置。最近他劝说远征军想方设法猎杀那些停留在索米-3的落单伐折罗以便获取更多的实验材料,但远征军对此并不重视。有时他们确实会派出航空队随机地追击一些伐折罗,更多的时候则是任由自己的目标逃跑。再这么下去,很快舒勒就不得不对他自己的实验品动刀子了——那会让他心痛得难以呼吸。
“各任务部门注意,一定要严格按照流程来逐渐提高输出功率。”舒勒打开了对所有实验场所的全息投影通讯,免得还不熟练的技术人员因缺乏指导而制造事故,“不过,要是远征军方面以士兵出现不良反应为由要求你们立刻中止实验,记得先向我报告。”
说完,舒勒一路小跑端着开启全息投影的电子设备钻进了电梯,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保存他制造出的第一台生物折跃波发射装置的实验室中,半路上接过了士兵递来的餐盘,顾不得休息,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把投影设备扔在了控制台附近,而后当着所有技术人员的面开始吃他今天的午饭。看着舒勒拿着干硬的面包沾着疑似含盐量极高的浓汤津津有味地继续发号施令的场面,众人不由得感到有些畏惧。
更多的技术人员甚至没机会目睹舒勒吃饭的这一幕,因为他们不是能和舒勒直接联系的现场负责人。建立于奥索工业园区中央地带的高塔附近,数不胜数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忙碌着,各自留在不同的岗位上维护这座精密而又脆弱的建筑。没人知道舒勒为什么忽然又懂了建筑学——当舒勒拿出图纸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胡扯——但他的创意往往都被证明具有一定意义的实用价值。
轮到技术人员去工作的时候,以平民的身份被征召进入工程队的工人们终于等来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远征军在征召劳动力时从来不去分辨当事人是否适合从事体力劳动,他们本就认为这些生活在叛军庇护下而和叛军合作的平民不值得他们保护。不参加工程队就得不到任何食物,不想活活饿死的人只有选择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迫不及待地逃出工作场所的工人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生活在一种幻觉之中。
“喂,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走廊里的一名工人被马林上尉叫住了,他疑惑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手头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做完了!?”
马林上尉冲到他面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又吩咐紧随身后的士兵把这人拖出去再痛打一顿作为教训。
“竟敢说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谁给了你们这种勇气?”马林上尉又冲着走廊中围观的其他人吼道,“快滚回去继续工作——这里只有死人才能休息。”
实验开始不到五分钟,被舒勒定为目标的空港就出现了异常。先是空港上方冒出了几股浓烟,而后巨大的火球伴随着爆炸声从空港上方建筑中窜出。见空港已经乱作一团,自托涅拉号战舰出发的航空队首先在空港周围环行作为试探,但空港方面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于是,这些飞行员大胆地逼近空港,甚至尝试直接在空港中降落并进行突袭。
然而,勉强还能进行反击的叛军士兵又把这些莽撞自大的飞行员赶了回去,只有一名藏在战斗机中的不速之客趁着空港的混乱闯进了空港之中。
“真是遗憾。”舒勒也看到了空港上方的滚滚浓烟和不断冒出的火球,“他们的抵抗毫无价值。”
“也许他们最该做的是学会怎么在规则下生存,而不是反抗。”坐在舒勒身后的亚科武中士低着头说道,“这规则又没有严苛到让人没法生存的程度——”
在联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境遇之后,他立刻闭上了嘴。
十几分钟后,舒勒收到了丰塔纳中尉的报告。根据丰塔纳中尉传送回的现场全息投影录像来看,空港中的大部分叛军士兵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即便是隔着屏幕,安稳地坐在实验室中的技术人员们也感受到了那些在空港中疯狂地寻找下一个攻击目标的叛军士兵的恐怖之处。
“然而他们好像不会区分目标,比如说我刚才就遭到了他们的攻击,所以我不得不击毙几个……”丰塔纳中尉的镜头不断地摇晃着,间或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好在这些发疯的叛军士兵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攻击自己的友军,这样我大概也可以顺利抵达运输飞船停放的地点了。”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舒勒被一则不期而至的通讯打搅了他的兴致。发现那是富兰中校亲自和他联系后,不敢怠慢的舒勒只好优先处理远征军代表的新要求。
富兰中校只说了一句话就结束了通讯,却让舒勒必须重视起来。
“马林准将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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