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3:马太受难曲(8)
寂静的街道上偶尔会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那是还在负隅顽抗的叛军试图用垂死挣扎来拖延远征军重新夺回这座工业园区控制区的最后尝试。训练有素的陆战队士兵们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猎杀着那些仍然不愿放弃斗争的敌人。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没有人可以保持中立或是以任何形式做调和——那些放弃了自己的原本理念而投靠远征军的前叛军管理人员只在部分安全的工业园区扮演着无关紧要的次要角色。
几名叛军士兵试图穿过较为宽敞的街道、接近尚未被远征军完全封锁的工厂后方。但是,他们刚在大街上露面,就遭到了另一侧远征军散兵的疯狂袭击。面对着持续以火力压制掩护各方向陆战队包围过来的远征军,徒劳无功地四散奔逃的叛军士兵打算从其他路线绕过这些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他们沿着来时的道路退却,浑然不觉心中充斥着杀意和暴戾的对手就像追逐着猎物的老猎人那样紧密地关注并预测他们的一举一动。
求生之路的最后一道关卡是挡在道路尽头的几名远征军陆战队士兵,其中一人举起步枪对准冲出巷子的叛军士兵进行扫射,登时有两人中弹倒地。唯一侥幸逃脱的叛军士兵很快溜进了侧面的小路中,紧随其后的十几名远征军士兵手忙脚乱地踏着垂死的叛军士兵前进,并未向不值得他们投以任何关注的敌人施加额外的同情。不远处的工业园区中心地带,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叛军指挥中心原址上树立起了一座造型诡异的辐射状高塔。
“……你确定吗?”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证明这颗行星带给我们的惊喜比想象中的更多。”拉斐洛·丰塔纳中尉踩在叛军士兵的尸体上,和随同他追踪叛军的几名士兵一起离开了化为绞肉机的街区,“我们需要向船团申请支援。”
这么做无疑会激怒船团内部的强硬派——远征军不仅没能按时完成任务,反而还需要船团继续为他们提供增援部队和物资,这么糟糕的战绩和neus船团以往吹嘘出的形象完全不符。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沾沾自喜地嘲笑着连一座工业行星的叛乱都无法独自平定的通用银河,眼下他们自己成了下一个小丑。更要命的是,一旦远征军把索米-3事务的决策权又丢给了船团,也就同时意味着neus船团无力阻止事态恶化,届时那些仅出于对通用银河的不满而无视neus船团借着平定叛乱的名义抢夺通用银河旗下产业这一行为的相关势力也会开始插手。
但是,一想到舒勒的警告,丰塔纳中尉便打消了这些顾虑。和neus船团的荣辱比起来,通用银河构成的威胁更为严峻。尽管舒勒可能试图通过伪造证据等方式来报复他的前雇主,考虑到通用银河在索米-31的所作所为已经堪称人神共愤(然而远征军似乎也是如此),他私下里提出的那些指控说不定反而都是真实的。
“长官,我们得更大胆一些。”丰塔纳中尉喊着准备和他们的队伍分开的前上司,“您还是把消息告诉船团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
马林上尉什么都没说,背对着丰塔纳中尉伸出右手摇了两下,和其他士兵一起钻进了路旁的装甲车。
再向前大概五百米左右,是奥索工业园区中央地带的一座广场。这里以前是驻扎此地的职业经理人们观赏人造景观的好去处,后来叛军拆除了那些空耗资源的设施,代之以更符合当地员工审美的新型艺术,例如一些相当抽象的雕塑。远征军没有毁坏这些雕塑,而是把幸存的叛军士兵挂在雕塑上,让他们在缺氧和严寒中慢慢走向死亡。
广场左侧的围墙边,另一批背叛者等待着远征军的报复。这些人林努拉塔战役爆发前负责防守奥索工业园区的军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neus船团的精锐士兵而不是残存的通用银河雇佣兵。他们在远征军放弃奥索工业园区时没有跟着远征军一同逃跑,转而投靠了前来收复这座工业园区的叛军。尽管富兰中校等少数指挥官认为那是被敌军包围时被逼无奈的自保之举,剩下的大部分指挥官一致赞同将这些玷污了neus船团光荣传统的士兵全部处决。
没有人追问他们叛变的原因,也没有人想要装模作样地像处死叛军士兵那样为他们准备一场滑稽的仪式。这些叛变又侥幸存活的士兵被一车接着一车地运到围墙边,不等他们站稳,拼凑起来的行刑队就迫不及待地朝着这些叛徒扫射,又向着地上的尸体进行第二轮射击,最后再把所有尸体的脑袋用链锯砍下后挂在广场附近的路灯上。
丰塔纳中尉路过这些血淋淋的头颅,他哼着愉快的曲调抬头仰望着还在滴血的脑袋,对着一旁的战友们说道:
“这似乎太单调了一些,我们应该弄点装饰物。”
勤快的士兵们按他的吩咐照做,在路灯下放置了几台全息投影设备,把特大字号标语用英文打在了路灯旁:
这就是拒绝为人类自由而战的叛徒的下场。
广场正上方悬停着一艘笨重的大型研究飞船,飞船的主人则在下面的广场上检查刚修好的高塔。这是在舒勒的督促下由远征军士兵和从后方紧急抽调的工程队建造好的信号塔,根据舒勒的描述,这种设施能够让远征军尽快地在和叛军的交战中夺回主动权——今天早上被无瑕者击毁了两艘护卫舰的远征军确实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舰长们无奈地采信了舒勒的建议。
“哦,丰塔纳中尉,你来得真是及时。”同样身穿防护服的舒勒很快从扫描信号上确认了丰塔纳中尉的行踪,“实验开始之前,我们还需要对环境进行最后的检测。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把工业园区内的叛军清理干净,因为稍后实验开始后可能会出现我们意想不到的危险情况。”
“附近的叛军差不多被消灭干净了,我们正按照扫描结果对建筑物进行逐一排查。”丰塔纳中尉并不想继续跑腿,他宁愿躲在舒适安全的地方睡个懒觉,“对了,关于那些v型细菌感染者——”
“明天再说。”隔着两层防护服,丰塔纳中尉从通讯频道里听到了舒勒打哈欠的声音,“……我得说服远征军的指挥官们把情况汇报给你们的船团,今天这项实验会为我们提供说服neus船团公开介入的有力证据。”
丰塔纳中尉点了点头,默认了舒勒的正确性。事到如今,即便远征军仍然仅以歼灭叛军为目的,他们也已经无法单独处理事态,更不用说无瑕者每次都会给他们造成更为严重的损失。neus船团大举介入索米-3战局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到时候远征军不光彩地向着船团求援,不如趁着休整阶段立即以行星上的其他诱饵劝说船团干预。
埃贡·舒勒凝视着这座由他自己监督着士兵们建造的高塔,心中感慨万千。他曾经确信自己永远不必把那些被尘封的知识拿出来使用,谁会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遇见了必须利用心灵科技的相关理论解决危机的场合?仿照心灵信标建立的高塔是舒勒用伐折罗的躯壳和折跃水晶再加上通用银河的地下研究所中提供的材料堆积而成的血肉祭坛,而舒勒相信这样一座能够以更大功率输出生物折跃波的设施会验证他的另一个危险猜想。
……一个可能让他的处境迅速变得险恶的猜想。
施工尚未完成,但设施的主要功能区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事不宜迟,在告诫附近的士兵密切注意现场安全后,舒勒决定启动研究飞船中的生物折跃波发射装置。留守飞船内的助手和士兵们马不停蹄地依照舒勒拟定的操作步骤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命令,而舒勒本人则站在地面上准备亲眼见证实验效果。
一辆沉重的装甲车闯进了广场,亚科武中士从车子上跳下,快步跑向穿着显眼而臃肿的近似球形防护服的舒勒。
“这里没有其他病人了。”
“你们的装甲车里装着几个?”
“两个。”亚科武中士报告道。
“把他们带出来,我想做个对比。”舒勒又和研究飞船上的士兵们进行了联络,让他们逐渐地提高生物折跃波输出功率,“带过来吧。”
“你不是刚才还说这么做可能导致——”亚科武中士大吃一惊,但他完全知晓自己和舒勒的认知之间存在决定性差距,如果舒勒计划着什么阴谋,他们是根本无从发觉的。思考再三,亚科武中士还是决定执行舒勒的命令,并把两名穿着防护服的病人从装甲车里拖了出来。
几乎就在其他士兵把舒勒准备好的检测装置连接到两名病人身上的同一时间,附近执勤的远征军士兵纷纷以喝醉酒似的步伐四处乱晃,有个士兵险些直接把舒勒撞翻。被这种诡异的现象惊吓到的亚科武中士连忙催促舒勒中止实验,后者不情愿地把消息传递给了研究飞船上的助手们。在士兵们声称已经停止输出生物折跃波信号后,地面上陆战队士兵的失控行为也全都消失了。对自己莫名其妙地移动了位置这一点感到迷惑的士兵们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舒勒已经乘着装甲车逃离了现场并决定立刻把他的结果报告给富兰中校。
“中校先生,您昨天希望我给出能说服马林准将的证据,现在我拿到了。不过,关于汇报的细节……我希望和您本人再协商一次。”舒勒把装甲车开到停机坪附近,又换乘了运输机,这才得以返回他那宝贵的研究飞船。
出乎舒勒的意料,富兰中校没有和舒勒进行远程全息投影通话,而是同样乘着运输飞船来到了舒勒所在的研究飞船附近,准备亲自拜访舒勒本人。这一举动让舒勒受宠若惊,他连忙告诉士兵们把富兰中校迎进飞船内,自己则认真地穿着那套标志性的白大褂去迎接这位在远征军的诸多舰长们之中立场较为温和的指挥官。
富兰中校最近稍微修剪了他的大胡子,这样他就不必担心过长的胡子影响他的行动了。见到舒勒后,富兰中校友好地和这位理论上应该能为远征军提供极大帮助的科学家,随后便要求进入较为安全的房间内和舒勒共同商讨所谓的紧急事项。
“老规矩,尽可能用我这种外行人士能听得懂的词语。”
舒勒思考了一阵,他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镜,打开了桌子旁的全息投影设备。
“我最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您是伊甸人吗?”
“不是。”富兰中校疑惑地皱着眉头,“我是听说新移民船团要出发后才特地赶往伊甸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建议您和那些出身于伊甸的同僚保持距离。”舒勒咳嗽了一声,不顾富兰中校带着愠色的表情,开始解说他的新发现,“首先,在对索米-3的水源和各种物资进行检测后,我最终不得不说服自己相信一个事实——通用银河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扩散v型细菌的感染范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屏幕左侧的图像,“由于v型细菌无法以常规方式被检测到,所以我们无从得知究竟有多少使用通用银河产品的殖民行星已经被感染了。”
富兰中校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颤抖着双手抓住舒勒的胳膊,声音像是溺水的醉鬼:
“……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那,我们——”
“你们neus船团由于长期和伊甸的新统合保持着冷对抗再加上一直抵制通用银河的产品,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但你们的问题其实更严重……算了,那是另一个话题了。”舒勒连忙甩开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的中年军官,“v型细菌只能通过生物折跃波进行检测,而现今和生物折跃波相关的技术应用多半被通用银河垄断,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行星能检测出通用银河通过商品输入的v型细菌。此外,通用银河还可以通过利用自己在新统合的影响力来干预那些可能对自己的计划造成阻碍的移民船团,比如说把暗中听命于地球至上派系的家伙送出去……”
得知neus船团暂时安然无恙后,富兰中校松了一口气,他很快恢复了冷静。既然自己和船团都没有性命之虞,身经百战的舰长没必要在一个光头年轻人面前失态。
“抱歉。”
“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而且我希望您保持冷静,因为接下来的某些事实只会让您更震惊。”舒勒擦了擦刚才被富兰中校用手抓着的位置,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吃完午饭后没来得及洗手就赶了过来,“之前我多次在汇报中提到过v型细菌的特性,并认为它在一般情况下只会造成被感染者死亡而不是成为能够和伐折罗交流的媒介。但是,最近通过对索米-3的被感染者进行实验,我找到了介于二者之间的第三种结果。”
根据舒勒汇总得出的理论,v型细菌同样是无法以常规方式进行诱导或控制的。大部分情况下,入侵人体的v型细菌会集中在大脑从而导致被感染者死亡,而理想情况下则是v型细菌集中在腹部——和伐折罗尸体解剖实验结果相符——从而使得被感染者能够通过生物折跃波信号和伐折罗进行交流。
但是,通过对动物进行感染实验测试和利用已经存在的被感染者充当压力测试样本,舒勒得出了另一个结果。
“用特定波谱条件下的生物折跃波进行诱导,会导致v型细菌入侵全身——不是集中在某个部位——从而把被感染者变成一个单纯的生物折跃波接收器。”舒勒拍了拍手,想看看愿意听他汇报的富兰中校是否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性,“然而,已知研究证明一旦停止外界干预,v型细菌又会重新按照集中趋势分布……”
“我听懂了。”富兰中校严肃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你的意思是,通用银河试图尽可能地扩散v型细菌的传染范围,在大规模传染导致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亿人死亡之前,他们只要频繁地使用特定的生物折跃波抑制v型细菌的致死能力,就可以继续让感染蔓延……而后通过发送生物折跃波直接对全人类实施精神控制?”
“是心灵控制。”舒勒纠正道。
“哎呀,别纠结这些专业术语。”富兰中校没时间管这些细枝末节,“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阴谋,你在指控新统合最有权力的企业集团涉嫌危害人类文明。”
“他们自己就是新统合的实际掌权者,说不定这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重塑被他们视为财产的全人类而已。”舒勒冷笑道,“中校先生,你们已经在索米-3见证了通用银河将职工当做家畜来奴役的行为,那么他们把所有地球人和生活在新统合治下的其他外星人当做是牲口也是正常的。”
“有证据吗?”
“……没有。”舒勒趴在桌子上,用右手的手肘撑着桌面,捏着自己的鼻梁,“从法律角度来说,我们没有任何能证明通用银河在策划这个阴谋的证据。虽然通用银河曾经在撤离索米-3之前命令雇佣兵把携带v型细菌的污染源尽可能地散播到叛军控制区,但他们在安全日志里只说这是要避免机密被叛军夺取……总而言之,你们是别想找到合理的借口了。”
然而,要是通用银河的统治地位果真不可动摇,那么它就不必完全不顾形象地在过去的一年多当中不择手段地压榨依靠着它生活的员工了。能对通用银河形成威胁的只有其他地位对等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尤其是那些同样在对新统合军的军备供应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军工企业。表面上,通用银河能随时调动它在新统合之中的权力来消灭任何不服从它的敌人,然而一旦通用银河当真迈出这一步,它的对手们也会抓住机会一拥而上,将其分割消灭。
眼下,这正是neus船团讨好新统合的其他实权势力的绝佳机会。就像当年在第二次统合战争期间扮演重要角色的反统合武装组织通过和控制着各大移民船团的企业达成协议换取共同执政的地位那样,现在他们需要新的契约——被打压将近十年的地球至上派系的回归。通用银河挡了所有人的路,没有什么比这个庞然大物更适合拿来当做投名状了。
更何况,一直以来为通用银河可能利用舆论和法律来阻止自己抢夺索米-3的neus船团确实考虑过直接把通用银河的g船团安插上一个罪名后直接歼灭这种最终解决方案。
“绕了这么多弯路,最后还是要走上消灭债主就不必担心债务的老路啊。”富兰中校无奈地倒在椅子上。
“和接下来的问题相比,连通用银河的事情也不算十分危险了。”舒勒眯起了眼睛,隔着眼镜片审视着有些茫然的富兰中校,“我刚才已经说过,对生物折跃波做出反应的必要条件是被v型细菌感染。换句话说,像我这样没被v型细菌感染的人是不可能受生物折跃波信号影响的。”
舒勒逼近富兰中校,他适当地保持着自己的神秘感和威慑力,以便把脆弱的合作关系进行下去。稍有不慎,他就会粉身碎骨,成为又一个失败者的象征。neus船团和通用银河是敌对关系,因为neus船团公然打着代替通用银河平定叛乱的旗号去夺取通用银河名下的工业行星,这倒是不假——然而,在那之前,没人能知道双方之间是否有过某种形式的合作,又或者合作直到现在还持续着。
“但是,无论是在不久前的林努拉塔战役期间,还是在最近的实验中……我多次发现你们neus船团的士兵会因为生物折跃波信号而出现意识模糊。请记得我的定论:只有被v型细菌感染的人才能产生反应,其他人完全不会察觉到生物折跃波的变化。”他摘下了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似乎对自己隐藏了什么秘密的大胡子,“……所以,你们neus船团是怎么把全体士兵用v型细菌感染而又确保他们能在没有生物折跃波影响的条件下存活下来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