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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4-ep1:皇家烟火(11)

    纵使空气仍然污浊而令人作呕,即便周遭的每一个顾客都不加掩饰地把内心深处的**和丑恶挂在脸上,麦克尼尔仍然保持着清醒。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私人事务,他会想办法让这些人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现在,他更加明确自己的目的,并试图从眼前的神秘歌手身上找到自己寻求的真相。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次会面。麦克尼尔第一次和马克·杰米逊·谢菲尔德见面时是在2012年的夏天,彼时已经在gd和美军中失去了大部分影响力的谢菲尔德将军在他的老家做着快乐的农场主。这名曾经彻底粉碎了声势浩大的nod兄弟会的一代名将热情地招待了到访的所罗门和麦克尼尔,并和年轻的麦克尼尔交谈着一些关于人生的经验。

    “麦克尼尔,在你看来,什么是魅力呢?”临别时,谢菲尔德将军突兀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种能让他人不由自主地服从的人格。”

    “……那不是魅力,是恐惧。”谢菲尔德将军哈哈大笑,“魅力不在于一方服从另一方,而在于能让双方之间产生亲切感……从而实现人格上的平等交流。”

    不过,麦克尼尔仍旧打算保持自己原本的观点,他坚信颇具人格魅力的人物总会拥有一些令人恐惧的特征。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舞台中央的那个年轻姑娘,而无论是对方的暗示还是那几乎穿透心防的目光,都让麦克尼尔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任何秘密。这种感觉多少令他有些难堪,尤其是当他对别人一无所知而别人却似乎对他的一切都一清二楚时。

    不知不觉间,被好奇心驱使的麦克尼尔选中了一张桌子,他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对比着双方的身份。有一人是渔夫,另一人是即将被钓饵诱骗的鱼,麦克尼尔当然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很可能成为上钩的那一方。

    一个身处夜店的歌手对他不会有任何威胁,两人之间的身份也有着天壤之别。麦克尼尔是效忠于新统合军的士兵,即便他在这台无比庞大的暴力机器中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零件,他仍然可以因此而产生一种俨然受到权力庇护的错觉——吹捧权威正是为了要借助这权威的名声掩盖自己的心虚。相比之下,这家夜店只是滞留索米-3的公司职员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的避难所,更不可能有通用银河的官方认证,那么每一个在这里依靠出卖身体才能活命(尽管伯顿已经强调称这些人的收入远胜过像麦克尼尔这样的士兵)的可怜人只是随时会被难以抗拒的命运碾碎的。

    眼下,他正需要了解对方为何会认识他。当他以自己的意识接管了平行世界的迈克尔·麦克尼尔的躯体后,也必然继承对应的人际关系。前两次,他没有任何牵挂;上一次,他未能妥善地及时认清自己和伊恩·库尔茨上校的友谊并错误地把这份情谊变成了仇视。身份低微的士兵认识一个在夜店工作的歌手,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又或者,对方认识的不是作为新统合军士兵的麦克尼尔,而是那个扎根于这具躯体中的灵魂。自从米拉多次用这个词来形容主管躯体的意识后,麦克尼尔也不再排斥这一似乎和宗教概念有联系的说法了。

    歌声随着歌曲的结束而停下了,周围的观众们热情地鼓掌欢呼,麦克尼尔见状也跟着象征性地拍了拍手。不出所料,舞台上的歌手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迅速地向着麦克尼尔走来。这里没有拥挤的人群,坐在桌子旁无聊地打发时间的顾客们也似乎比上面的消费者更安静一些。

    正如麦克尼尔所想的那样,这些观众们似乎更愿意把自身和那名歌手放在一种对等的位置上。他们会因为听到美妙的歌曲而欢呼,却并不会急着掏钱证明自己的热心或是迫不及待地前去和因他们的消费才获得地位和财富的歌手打招呼。这种随性的态度让麦克尼尔隐约猜测到了上下人群之间的区别。他没有机会仔细地调查每一个顾客的背景,只能通过行为方式和逻辑来估算这些人的身份。

    没等麦克尼尔找出合理的对侧,那个让他眼前一亮的歌手已经来到了面前。她穿着一件包裹着全身的暗红色衣服,样式有些像麦克尼尔在油画中见过的西班牙风格的宫廷礼服。不知为何,那种不均匀的暗红色总会让麦克尼尔联想到凝固的血块。

    他的鼻子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有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

    “好久不见,米迦勒。”

    “是迈克尔。”麦克尼尔笑了笑,很绅士地伸出手邀请对方坐在自己面前,“虽然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名字,我还是想要纠正一下这种错误的发音。”

    “好的,米迦勒。”

    麦克尼尔头疼地伸出右手按着额头,这下他更加相信对方是认错人而不是认识他本人。用同一个名字的不同拼写或不同发音当做行动代号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玩单词拼写上的文字游戏更是那些生活单调的特种兵们的拿手好戏。

    “这首歌很不错,我挺喜欢。如果您没有把歌声直接送进我的脑袋里,那就更好了。”

    仅凭对方的口语发音,麦克尼尔立即证实眼前的歌手正是之前他和伯顿同时听到的那首由奇怪语言构成的歌曲的演唱者。他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方法让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中,只希望双方之间的第一次接触中不要发生什么不愉快的意外。面对未知力量,他应该尽可能地保持克制和冷静,并避免以冲突作为交涉的结果。

    “在被限制了联络方式的情况下,也只有这种更原始的办法才能让我更快地找到你。”

    “哦,那您也许找错人了。”麦克尼尔迟钝地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我想,被这种歌声影响的人不仅包括我,还有我的几个朋友(他仍然不确定博尚有没有听到同样的歌声)。坦诚地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和您见面。”

    这种气氛融洽的聊天或许能让麦克尼尔放松一阵。没有咄咄逼人的唇枪舌剑,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只是两个或许以前认识的陌生人谈着一些毫无营养的闲话。就语言发明的意义而言,这些谈话没有传递什么有效信息,但它确实让麦克尼尔时刻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如果他的每一个谈话对象都会成为潜在的敌人,那他将被迫永远戴上面具面对着敌人。

    就在此时,麦克尼尔猛然间在对方的肩膀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装饰。那个金质装饰物似乎是用别针挂在衣服上的,图案是三只以不规则形状排列的眼睛。

    “也许有许多人直到现在仍然把歌声理解为单纯的音乐,但对于曾经被歌声拯救过的人们来说,它是一种武器。”年轻的姑娘以温和的平淡表情面对着麦克尼尔,“有人会说,那些能够被当做武器来使用的歌声恰好和原始文明的发现是相同的。”

    原始文明是创造地球人和包括杰特拉帝人等一系列外星人的超级文明,这是麦克尼尔从战友们那里了解到的常识。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也听到了一些有关太空时代历史的传闻,诸如人类文明总是会在危难关头被歌声拯救。自然,那些拯救世界的歌曲和声音只是复刻当年原始文明的发现这种说法,也是麦克尼尔获取到的重要情报之一。既然对方刻意地和他提起这一点,他终于不必担忧眼前的歌手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魔鬼了。

    ——当歌声能够拯救世界时,所有歌手都会幻想着自己是下一个救世主。然而,救世主往往要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音乐就是音乐,歌曲也仅仅是歌曲。偏要为形而上学的概念找出其功用,或许是一种亵渎。”麦克尼尔摊开双手,“好吧,我不了解它的原理,但我还是会说:被当做武器的音乐是没有灵魂的。”

    麦克尼尔的一生经历了数个有着截然不同社会风貌的时代,哪怕是人类遭遇空前绝后的灾难时,娱乐产业仍然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发展着。他听到过无数歌手的名字,能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往往是动人心魄的声音而不是以吸引眼球为目的的外表。

    那么,倘若把眼前的女歌手和这些案例相比较,连麦克尼尔本人都要承认她或许可以在某个恰当的时代成为一种符号式的象征。不必说这样出众的外貌会极大程度地提高普通观众的好感,独特而具有魅力——麦克尼尔刚刚重新给自己定义了一次魅力的概念——的声音则是能够将听众的意识吸引进去的漩涡。

    是的,假如这个沦落到在夜店卖唱的歌手将来有机会发行单曲或者专辑,麦克尼尔确实会愿意去感受那种几近让他失去自我的声音。

    “灵魂……”年轻的女歌手反复念着这个词,口中不时地吐出一些麦克尼尔无从了解的奇怪发音,那或许是一种麦克尼尔从未学过的外星语言,“你会认为我的歌曲缺少灵魂吗?”

    “不,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麦克尼尔斜着眼睛观察其他顾客的动作,他注意到只有两三名顾客往他们所在的桌子旁观望,便暂时放下了警戒心,“相反,我更愿意相信只有真正在生死边缘徘徊或是被劫后余生的悲痛、绝望和喜悦冲击的那些经验丰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并创作出这样的歌曲——这些是你自己创作的,对吧?”

    “很有意思的看法。”不知名的歌手笑了,那双红色的眼睛中流转着让麦克尼尔无法解读的神色,“那如果我现在对你说,这些歌曲就是武器呢?”

    “我看,它会是用来在市场上批量地收割消费者口袋和账户里的金钱的绝佳武器。”麦克尼尔轻轻地拍了拍手,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种歌曲能够捕捉到对应的听众,“……说真的,这种地方不适合你。刚才你演唱的时候,我差一点产生了自己身处崇高而神圣的礼堂的错觉,这就是有灵魂的音乐。”

    和自己刚认识的陌生人相谈甚欢的麦克尼尔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附近钻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如果那人是被派来暗杀或绑架他的密探,缺乏警惕性的麦克尼尔怕是会立即中招。幸运的是,当大厅里的灯光照亮那留着一部大胡子的粗糙脸庞时,事实证明是彼得·伯顿悄悄地来到了下方。

    他不是跟随麦克尼尔前来,而是打算到下面参观这夜店的景象。只不过,等他无意中发现麦克尼尔就在这层楼的角落里和一个女歌手交谈时,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麦克尼尔啊,我早说过你骗不了自己的本意。就算你再怎样解释说自己需要的只是战友和执行命令的工具,现在看来你和我没什么区别嘛。”

    抱着恶趣味观望事态发展的伯顿要是知道两人确实在聊音乐话题,怕是会气得大笑不止。

    “……现在是时候谈点和我们两个人有直接关系的事情了。”麦克尼尔总算在音乐话题上做了足够的迂回,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摆明态度了,“你想用歌声来联系我,证明你是有求于我的,对吧?显然,不会有人愿意长期给一家夜店工作,哪怕有人和我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尤其是那些依靠出卖身体为生的男人和女人和其他人……收入比我高出几十倍,我还是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一定会厌恶自己的身份。可惜的是,现在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假如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恐怕我没有办法及时地办到。”

    这是基于一种遭受报复的隐忧,既然这个陌生的女歌手能把歌曲送进麦克尼尔的脑袋里,或许同样能把那种可以直接将人折磨得发疯的噪音在麦克尼尔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已经多次因为无法准确判断别人掌握的力量而遭遇失败的麦克尼尔决定以退为进,他愿意先放低姿态、不去考虑这种交易到底会不会对自己有好处。等对方来到了新统合军的控制范围内,到时候他就可以把压力转嫁给新统合军了。

    “有兴趣和我一起创作一首新歌曲吗?”年轻的姑娘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哎呀,这就是刻意难为我了。”麦克尼尔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这种委托,“我只能保证想办法把你带出这颗行星。作为只懂得破坏和毁灭的机器,我去从事音乐创作无异于让文盲屠夫去写诗。”

    歌声或许是一种武器,让被原始文明创造出的战争机器族群被地球人的文化所折服。然而,若是那些外星人一心一意地将杀戮和毁灭当做唯一目标,任何沟通都是徒劳无功的。即便歌声在这个世界中确实是武器,它也仅限于感染那些保持理智的外星人而不是去直接地在战场上代替新统合军的宇宙战舰和战斗机。

    “我不需要你来编曲或是作词。”出乎意料的是,陌生的歌手也确实没有打算真的让麦克尼尔从事这样的工作,“……你是这一次的取材来源。”

    “很好,看来总算有人愿意表现一下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的生活了。”麦克尼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真心地期望高高在上的娱乐明星们把目光投向和他一样的小人物们,“有的时候,我们根本不想强颜欢笑地说自己很乐观,只想把心里的阴暗和仇恨都好好地发泄一番。”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抱歉,咱们谈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在重新做自我介绍之前,麦克尼尔差一点把自己的真姓氏和假姓氏都说出去。思前想后,他还是只把名字的正确发音介绍给了对方。

    “迈克尔,叫迈克也行。不要读成米迦勒,没人会这么读。”

    “薄红(rose)。”

    这个名字让麦克尼尔不由自主地再次审视着对方身上的暗红色连体大衣,他方才还总觉得那是被鲜血染红的,这下他明白那全然是他的错觉。红色和暗红色交织的色块或许是一种玫瑰图案,只不过以麦克尼尔的粗犷式审美而言,他只能看到粘稠的血浆和结痂。以他自己的直觉,麦克尼尔认为这是个假名字,而他并不打算继续追问。

    “和你的眼睛一样让人眼前一亮的名字。”麦克尼尔翘起了嘴角,“或许我们需要在艰难的日子里让一位歌手来给灰暗的生活涂上一点亮色。放心吧,等我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我会再来找你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把声音直接送到我的头脑中的。这样的歌声应该让更多人听到。”

    说罢,麦克尼尔主动伸出右手,和薄红握手告别。这个浑身上下只有白色和红色两种颜色的姑娘令麦克尼尔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冬天堆积在门外的积雪和那些灿烂地盛开的玫瑰——每当麦克尼尔这样想时,他的思绪却又被炉火中的余烬掩埋。同样是死气沉沉的白色和红色,旺盛地燃烧着的炉火也许又是一种符合需求的意向。

    不知道怎么和麦克尼尔解释的伯顿只得呆滞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麦克尼尔的出现。

    “……我把刚才的谈话全都记录下来了,回去之后我得认真地分析一下……”麦克尼尔发现伯顿竟然在盯着他,连忙声明自己在办公务,“她就是那个把歌声直接送进我们的意识里的歌手。”

    “哦,哦……哦!”伯顿咳嗽了两声,“……哎呀,难得见到这种简直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她留在夜店真是可惜了。我跟你说,按我的经验,这样的货色呢,一天晚上起步价得有几万美元,说不定——”

    麦克尼尔揪着伯顿的衣领,把他拽到了角落里。

    “老兄,你的脑袋到了夜店之后就不会思考了,是不是?对方能给我们唱歌,自然也能制造一堆噪音来折磨我们。往更坏的方向设想一下,她其实能控制我们的一部分意识。这么明显的威胁,你竟然没有意识到。幸亏她对咱们没有恶意,否则我们就真的碰上麻烦了。”

    伯顿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狂欢的气氛中清醒过来,连忙向着麦克尼尔道歉并承认麦克尼尔的决定是正确的。

    “咱们走吧,以后再想办法来这里调查。”麦克尼尔拍了拍伯顿的肩膀,“看来这些只是巧合,也许她以前认识我,仅此而已。”

    彼得·伯顿亦步亦趋地跟随在麦克尼尔身后,他每前进一步就哆嗦一阵,仿佛直到现在才认清那朵玫瑰花上长了多少尖刺。以他们目前的身份,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新统合军的严密监视下收留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等到这场平叛战争结束后,他们才能打着重新安置居民的旗号来堂而皇之地盘剥那些滞留该行星且并非属于叛军的可怜人。

    “上一次你也有朋友,结果咱们不仅没利用好这份关系,反而在不恰当的时候挡了他们的路。”伯顿沮丧地说道。

    “不会有第二次了,我会尽可能地经营每一份资源,直到它能被利用上为止。”麦克尼尔也叹了口气,“……如果我有某些事情做的不对,你可要及时提醒我。”

    “好吧,那假如你要把她放在咱们的控制范围内,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战利品。”麦克尼尔愉快地吹了个口哨,“当然,我猜上尉——呃,我是说……”他注意到前方的走廊中有几个酩酊大醉的顾客歪歪斜斜地走来,连忙识相地吞掉了最后几个词,“……听着,我大概猜出来他们的运作模式了。想都不要想,我们的同伴一定会在打赢之后大肆劫掠一番,而我断定这里存在不少因各种理由而被通用银河删除了全部身份资料的新时代奴隶——这些奴隶也是被瓜分的战利品的一部分。”

    两人回到了地下三层,并在十几分钟后惊喜地遇到了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丰塔纳中尉。

    “坏消息是我们不可能说服叛军完全放下武器。”在返回的路上,丰塔纳中尉和属下谈起了谈判的概略,“好消息是,温和派似乎明白这叛乱是无法取胜的,所以他们正打算把其他人卖掉来换取一个体面的下场。当然啦,他们自己有另一套说法,叫保存实力。有了这份保障,说不定咱们在下个月结束之前就能回到船团去度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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