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四年四月,赵都邺城。
石虎宠爱秦公石韬,意欲立为太子,但因世子石宣为长,尚自犹豫不决。
忽一日,太子石宣偶违赵王指令,办事不力。石虎当即怒道:些许小事也不能办好,尚有何用处!孤甚悔当初未立石韬为太子也。
石宣不答,恨恨而退。
此言后被石韬闻之,因此更加傲慢无忌,便常以太子自居。因在太尉府建造殿堂,命名为宣光殿,横梁长达九丈,与天子规制相同。
石宣闻其殿名,竟犯自己名讳,于是勃然大怒道:宣光,宣光。你欲使我光光,我便先让你净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
遂引兵至太尉府,杀其工匠,截断横梁,拂袖而去。
石韬怒不可遏,复将横梁加长到十丈,另聘工匠监造大殿。
石宣闻说此事,乃谓亲信杨杯、牟成、赵生:此子竟敢如此傲慢刚愎,皆因我父宠爱,欲立之耳!你等若能替我将其诛之,某即位入主西宫,则必将其封国郡邑,全都分封尔等。石韬死后,主上必亲临其丧,到时我等可行大事,蔑不及矣。
杨杯等人领诺而出,怀揣利刃,日夜游荡于太尉府左近,寻找时机而动。
八月,石韬出游龙华寺,住于佛舍之中。
杨杯等三人闻知,于是佯为香客入寺,藏身殿侧游廊柱后。待石韬行经之时,便一拥而出,将其砍断手脚、挖目穿腹刺死,其后趁乱而逃。
石韬亲随因未带兵器,不敢追击,只得收敛石韬之尸,归报赵王。
石虎见爱子被刺,抚尸大哭,哀恸欲绝,良久方复。遂令厚加殡葬,下诏亲临其丧。
司空李农谏道:害秦公者今未知是何人,尚潜于暗处,陛下銮舆未宜亲出。
石虎大悟,因怀疑是石宣主使杀害石韬,其本意在于图己,谋夺帝位。乃欲在宫内召见石宣擒之,但恐其不至,于是思得一计,唤过近侍。
近侍:陛下有何差遣?
石虎:你可冒充皇后内侍,休说是我所派,前至太子西宫报信,谎称其母杜后因悲哀石韬之死过度,因而病危,欲见石宣嘱以后事。
近侍:小臣遵旨。
石虎:事若办成,孤有重赏。
近侍:是。
石虎:若有疏漏,小心脑袋。
近侍应诺,遂至西宫来见太子,传达杜皇后懿旨。石宣见来使说得合乎情理,并未察觉赵王已怀疑到自己头上,便即入朝,至中宫探视母病。
然而刚至内宫,尚未得见母后之面,早被皇帝亲军一拥而出,就此扣留拘禁。
石虎既擒石宣,便命廷尉,将太子部属一一拷问。内中有建兴人史科,知道石宣策划杀害石韬计谋,因惧酷刑拷掠,便即出首告发。
廷尉将史科供状上报,石虎观之怒不可遏,便派人去抓杨杯、牟成等人。
时间不长,禁军还报:杨杯、牟成二人皆已逃出邺都,只抓到赵生。
经过追拷,赵生不抵酷刑,只得全部招供。
石虎听毕,愈加悲愤,于是令将石宣囚在坐具贮库,以铁环穿其下颏上锁,拿来杀害石韬之刀剑凶器,令石宣舔食上面血迹。石宣哀鸣嚎叫不已,声震殿宇。
佛图澄当时住在邺宫,闻到石宣哀嚎之声,问明其事,于是来见石虎。
石虎:我师不在静室清修,何事亲来见我?
佛图澄:石宣、石韬皆为陛下亲子,今若为石韬再杀石宣,乃是祸上加祸。陛下如能恕石宣,则福祚可延;若定杀石宣,其死后当化彗星,横扫邺宫。
石虎暴怒不听,令人将佛图澄挽回别殿,然后喝令行刑。
禁军统领遵旨,依令在邺城北门外堆柴,上面架设横杆,安置辘轳,绕以绳索,傍竖坐梯。遂将石宣押至柴堆,令石韬所宠宦官郝稚、刘霸行刑,为家主报仇。
郝、刘二人揪发拽舌,拉石宣登梯升椅,将绳索套在颈中,转动辘轳绞上。复砍断石宣手脚,挖眼穿腹,使其被害惨状一如石韬被杀之时,然后点火引燃柴堆。
石虎率昭仪以下数千人登上中台观刑,令取石宣骨灰,分别撒至诸门十字路中,使国中万民踩踏。又杀石宣妻儿九人,黜废石宣母后杜氏,贬为庶人。
石宣幼子年方数岁,为石虎平素所爱,因此意欲赦免。
大臣李农等恐其长成人后报复,竟然上前,将其夺出石虎怀抱。小儿手牵石虎衣襟大叫大闹,以至于扯断祖父腰带,终不能保,亦被杀之。
诸昭仪、嫔妃、宫女、侍婢见此,无不下泪,扭头掩面,不忍猝睹。
石虎还归内宫,怔忡不已,因此得病。
李农又杀石宣左右三百五十人,全都车裂肢解,后抛尸漳水。太子宫被改作饲养猪牛之地,卫士万余人皆被贬谪戍卫凉州。
因石韬被杀之前,大臣赵揽曾对石虎进言说“宫中将有变故,宜加防备”,石虎至此疑其与石宣通谋,也便怒而杀之。
惊天血案平息过后,因二子俱亡,乃立石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王后。
字幕:永和四年秋,燕国西境。
骏马踏地,长箭破空,燕王慕容皝正率侍卫在西部边境狩猎。
奔驰之间,忽见一只白兔,自马前纵跳而过。
燕王急张纠引矢,驰马疾射,不料绊上一根树藤,以致马倒人伤。
慕容皝受伤沉重,弃马乘辇回宫,随即召见慕容儁等,托付后事道:孤今日之灾,乃天意也,非人力可为者。
慕容垂:陛下此等小恙,定能不治而愈,何出此不吉之语!
慕容皝:不然,此事蹊跷至甚。孤初欲渡河狩猎之时,曾见一老者身着红衣,骑白马,举手挥动道:“此处乃神人所居之地,非围猎之场,请大王自回。”孤以为山野村语,因而未听其劝,于是渡河,连日猎获极多。后竟因区区白兔致伤,莫非天神使其来召我乎?
慕容儁及诸臣听毕,无不伏地而哭。
慕容皝止之,复对太子慕容儁说道:某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今中原未平,方资俊杰以经世务,智勇兼济,才堪重任,尔其委之。阳士秋志行高洁,忠士贞固,可托以大事,当切记我言,善以待之!
嘱罢绝气身亡,时年五十二岁,共在位十五年,谥号文明王。
字幕:永和五年正月,赵都邺城。
后赵天王石虎正式即皇帝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宁,并将诸子爵位全都晋升为王。众臣山呼朝贺已毕,于是议立太子。
将军张豺奏道:陛下若立太子,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前番太子生母出身皆贱,故至祸乱相循。经此大变,陛下不可不慎。
石虎准纳其言,于是属意齐王石世。因伐前赵时张豺获前赵王刘曜幼女,殊色惊艳,献于石虎,石虎宠而幸之,遂生石世,故谓其生母亦乃天子之女,出身贵胄。
公卿既知石虎欲立石世为皇太子,遂联名上疏请奏,惟大司农曹莫不肯在署名。
石虎问其缘故,曹莫顿首答道:天下重器,向来立长不宜立少。陛下欲立少子,非为臣本意,故不署名。
石虎称其忠直,亦不怪罪,遂立石世为太子,生母刘氏为皇后。
石虎称帝,虽然大赦天下,惟故东宫侍卫高力等万余人仍令谪戍雍城,不在敕免之例。凉州东宫卫梁犊遂反,攻拔下辨,掠夺民财,以至河西大乱。
史说梁犊身长丈余,骑五花马,执巨斧唤作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无不崩溃。因长驱东向,至长安之时,已众至十万。
石虎令乐平王石苞引五万军迎战,被梁犊一战而败,由此兵进洛阳,杀入关中。
赵帝大惊,复急派大司空李农率步骑十万来讨。
两军对圆,梁犊持长斧冲突入阵,横冲直撞,杀人如同割韭,人迎人死,马当马亡,杀得李农十损七八,大败而逃。梁犊于是一路向东,先后攻取荥阳、陈留等郡,逼近邺都。
石虎惊惧,遂命燕王石斌为大都督,总督内外诸军事,统领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护军将军冉闵等将,前来讨伐。
姚弋仲收到石虎诏命,不敢耽搁,遂引本部羌兵八千余人,先至邺城求见皇帝石虎。
石虎因病不欲出见,使宦官引入宫内赐以酒食,令宴罢不必辞帝,竟可引兵出征。
姚弋仲大怒道:主上召我出征击贼,即应当面授方略,我岂为此一餐酒食来耶!且主上既不见我,某焉知其今是死是活?是为哪个前去出征!
内侍急入内将此语告之,石虎无奈抱病而出,与姚弋仲相见,叙礼。
姚弋仲仔细相看石虎脸色,说道:陛下当为儿死犯愁,何故得病?你儿初时不择善人教之,使终至为逆;既已诛之,又何愁焉!且今陛下既已病重,又复立幼儿为嗣,岂不惑乎?公若不愈而死,天下必乱,幼儿亦不可保。陛下当先忧此,何忧贼不能胜!彼等穷固思归,相聚为盗,朝中诸将何所能制?公且勿忧,看老羌为你一举歼之!
石虎虽被其面抑己非,并不发怒,愧然微笑而已,反以宝铠骏马赐之。
姚弋仲拜受其赐,于是奋然而起,说道:你且看我老羌,堪能破贼否!
乃出殿披铠跨马,策马南驰出宫,亦不面辞皇帝,扬长而去。
数日之后,姚弋仲与石斌等率部至于荥阳,迎战梁犊,两军相遇,各列军阵。
那梁犊因连战连胜,自谓天下无敌,于两阵对圆之时,先令擂鼓吹号,呐喊助威,自坐于马上立于阵前,昂首睥睨敌军。
石斌亦令擂鼓,预备鼓响三通,再遣将出击。
姚弋仲却不耐烦,说道:遇此贼胚,杀了便是,又擂得甚么鼓,吹得甚么号?待我老羌先试试老石赠送的这匹骏马,究竟脚力如何!
不待一通鼓罢,催动胯下神驹,如泼风般便到梁犊近前,举起手中钢鞭,奋力砸下。
梁犊前军看得清楚,齐声呐喊:将军小心着!
梁犊心中纳闷,问道:小心甚……?
只出言半句,脑袋已被姚弋仲手中钢鞭削去半边,死尸落于马下。
石斌见姚弋仲得手,挥军与蒲洪、冉闵等掩杀而进,梁犊军大溃而败。
由此贼众四散,梁州遂定。石斌回师,奏凯还朝。
石虎惊问:怎生败回来的恁快?
石斌:此番却不是败回,而是奏凯还朝也。
便将阵前一通鼓未毕,姚弋仲便削去梁犊半边脑袋之事说了。
石虎大惊:当初关公古城斩蔡阳之时,还需张飞助其三通战鼓。此老羌一通鼓都不用,岂非神助!
遂命姚弋仲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封为西平郡公。命蒲洪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并晋封为略阳郡公。
此次征伐梁犊获胜,石虎虽封功臣,却以为乃是佛祖护佑之力,于是愈加礼佛,大作法事以祈国祚。又命在诸州各起佛塔,工费无算。
佛图澄谏道:陛下暴虐恣意,杀害非罪,虽复倾财事法,亦无解殃祸。
石虎却不发怒,唯唯称是,愈加恭敬。百姓因佛图澄影响奉化,竞造寺宇,相率出家,但其中品类杂滥,生出诸多事故。
石虎也认为沙门甚众,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乃下诏书嘱命中书简议真伪。
着作郎王度奏道:佛陀乃外国之神,非中华所应供奉,请陛下除以年禁。
石虎明知其所言不错,却不能听。
期月之后,有人入报赵帝:妖马现于邺城。有人见其鬃尾皆有火烧痕迹,进中阳门,出显阳门,凝望东宫不进,悲鸣一声,向东北跑去,转眼不见。
石虎不解,便亲到城外寺中,求问佛图澄:我师,此事怪甚,兆何吉凶?
佛图澄:无他,只小心宫中当有火灾。
石虎于是便不在意,告辞回宫。
佛图澄望着皇帝背影叹道:太子前来复仇,灾祸将至,无可消解,我当远行矣。
于是便写书一封,遣弟子持往宫中,呈递皇帝。
石虎折书视之,见上面只有一句话,写道:贫僧今百余岁矣,身躯将至化解。因久受陛下恩泽,特来相告。
石虎大惊,手中玉如意落地粉碎,忙令备辇,再至寺中问候。
佛图澄笑道:臣未入宫请辞,陛下何必自至?出生入死,天道常态。性命修短,自有定数。修道贵在事备,修德贵于不懈;若操行无缺,虽死犹生。若损德以苟延性命,非我所望也。今惟觉国家鼎力事佛,造庙修塔,本应受到我佛佑护。但陛下施政暴烈,滥用淫刑,于圣典佛法皆相违背,终不得福佑。若陛下改行以恩惠百姓,则贫僧死而无憾矣。
说罢瞑目不语。石虎忽然良心发现,伏地痛哭而回。
佛图澄此时已知石氏当灭,也不说破,乃命众徒,为自己开掘坟茔于邺城西郊紫陌山。这一日闻报墓穴既成,老和尚亲去看了,连连点头,因回至宫中精舍,焚香静坐入定。
及至晡时,和尚出定,唤弟子法祚至前而嘱:赵国其祚当终,石氏当灭。我应趁其未乱,先行坐化;免得至其国灭之时,被世人说我佛法不灵,未能保其国祚绵长也。待我死之后,尔众徒当葬我棺于所建墓穴,待殓葬六十日后,再去报丧于陛下可也。
言罢坐化而卒。法祚率众弟子举哀发丧,葬于紫陌茔墓,六十日满除孝,来报皇帝。
石虎闻报,心甚烦恼,饮食俱废。
适逢有沙门自雍州而来,听闻赵国皇帝好佛,因而求见。石虎虽予勉强接见,然而心怀不悦,坐论片刻便不耐烦,每每辞不达意。
那沙门说道:陛下谈佛,因何心绪不宁?
石虎勉强答道:朕自佛图澄法师升天寂灭,不胜悲怆,心绪不宁。卿且暂退,改日专设素宴,再来相请。
沙门闻罢奋然而起,振衣说道:陛下是何言耶!某自雍州而来,路上正遇图澄法师西入函谷关而去,何故言其已死?
石虎大惊,急使人至西郊挖开墓穴,开其棺木,见里面果无死尸,惟有一块大石。
使者将实情回报,石虎说道:石者,乃是朕也。彼葬我于棺中而去,是我将死矣!
自此之后,果然病重不起。
字幕:西元三四九年,晋永和五年四月初九日。
后赵皇帝石虎病笃,于是遗命: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燕王石斌为丞相,总领尚书职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三臣并受遗诏,辅佐朝政。刘皇后恐石斌不利太子,遂矫诏免其官职,使归府第。
石遵在幽州闻天子病危,还归邺城问疾,刘后又诈为诏敕,令于朝堂受封遣之,石遵遂不得亲见石虎,望宫门涕泣而去。
四月二十三日,石虎坐于西阁,令传燕王石斌进宫。左右皆是刘后心腹,便不奉命。
石虎遂死,终年五十五岁。
张豺奉刘后之命,派张雄假传诏令,诬石斌以不孝之罪,收而杀之。
刘氏又假传诏令,任命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总管尚书,如霍光辅政故事。
侍中徐统闻变叹道:祸乱将临,我不必参与也。
于是盛服而坐,服毒自杀身亡。
张豺扶太子石世即位,遵刘氏为太后,临朝称制。石虎被安葬显陵,上庙号为太祖。
石遵归于河西,闻说父亲已崩,石世继位且杀石斌,于是朝夕痛哭,欲报此仇。
字幕:石遵,字大祗,乃赵武帝石虎第九子,生母郑樱桃。
姚弋仲、蒲洪及冉闵等讨灭梁犊还军,遇石遵于季城,诉说刘后称制、张豺当权之事。
冉闵大怒道:殿下长而且贤,陛下在时便有传嗣之意,至病中愍惑,为张豺所误。今殿下若声讨张豺之罪,率我等部军鼓行而伐之,国中谁不开门倒戈,以迎殿下者!
石遵喜道:果若大事能成,孤必以汝为太弟,承我大嗣。
冉闵慨然允诺,遂与姚弋仲等率众还邺,沿途称暴张豺之罪。至于城下,方欲下令攻打之时,城中故旧羯士皆开门出降,来迎石遵。
张豺不敢抵抗,随众惶怖出迎,石遵立命执拿。
遂擐甲耀兵进城,升于前殿,重新为石虎发丧,哭号尽哀,命斩张豺于市,诛其三族。
冉闵等即逼勒太后刘氏,诏命石遵嗣位,降石世为谯王,废刘后为太妃,其后将其母子皆暗杀之。
石遵既登帝位,司空李农前来归附谢罪,石遵命其官复原位。
于是下诏:尊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张氏为皇后,立燕王石斌子石衍为皇太子。以义阳王石鉴为侍中、太傅;沛王石冲为太保,乐平王石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石琨为大将军,武兴公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佐朝政。
赵帝分封已毕,当夜邺都城中暴风拔树,震雷不已,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晖华等宫殿,皆为冰雹打破毁坏,灾及诸门观阁,荡然无余,金石皆塌。
石遵见天象叠变而大惧,于是诏命诸郡,大赦天下。
沛王石冲镇守蓟州,闻石遵弑杀太后及太子石世自立,对其臣僚说道:石世秉承先帝旨意继位,却为石遵废杀,世间再无罪大过于此者!宜令内外戒备,孤当亲自征讨之!
于是留宁北将军沭坚守幽州,亲领五万兵自蓟城南下,并将讨伐石遵檄文传递燕、赵之地。石冲每到一地,从者皆云集而来,抵达常山时众达十万有余。
石冲驻扎苑乡,见到石遵大赦诏书,忽又回心转意,转对部将说道:石世、石遵皆我弟也,死者无法复生,何至再互相残杀!吾其返归。
部将陈暹谏道:彭城王石遵杀君夺位,自立为帝,罪大恶极。虽殿下欲挥旗北返,然我等将继续南进。待平定京师,擒彭城王,再恭迎殿下大驾可也。
石冲闻此,复又改变主意,于是继续挥师前进。
石遵闻之,派王擢寄书劝说石冲回兵,石冲不听。石遵见此无奈,于是诏命石闵引兵十万,来讨石冲。
两军遇于蓟州之西五十里平棘,列阵交锋。冉闵追及入阵,在元氏县擒拿石冲于马上,就地斩之。蓟州军大溃,降者三万余众。
冉闵令将蓟州降卒坑杀,引军得胜而回,入见石遵:石冲已被某斩之,蓟幽二州定矣。而蒲洪乃当世人杰,今镇关中,恐其造反,则秦雍之地,非复为国家所有,宜急图之。
石遵听从冉闵之谏,于是下诏:令罢蒲洪秦、雍二州都督之职。
蒲洪大怒,领其家属部曲数万户私归枋头,遣人具表入建康降晋,欲求内附为藩。
褚太后与众臣议而许之,便令蒲洪及其氐族诸部散居枋头,以为晋国北部屏藩。
画外音:枋头又名枋堰,古为冀、豫二州交界之地,乃是黄河北岸重镇。在今河南浚县西南五十六里,旧址便位于前枋城村。枋头本是晋、赵两国门户,只因赵主听信冉闵之言,自撤西藩,至令蒲洪一怒之下率部族数万户自关中徙此,却又逼其转奉晋室为主,则邺都南门就此洞开。后赵之亡,亦于此发乎其端,无药可救。
字幕:晋穆帝永和三年,东晋王朝占领巴蜀,正式与西方拜占廷建交。
自蒲洪举秦、雍诸羌之众以降晋室,后赵扬州刺史王浃亦举淮南全境投降东晋。朝廷准纳其降,遂遣西中郎将陈逵进兵占据寿春。
征北将军褚裒请表北伐,朝廷许之,令其率军讨伐石遵,直指泗口,到达下邳。
桓温亦闻石虎已死,赵国大乱,自率众十万出屯安陆,分遣诸将经营北方。
当时朝议,皆以为褚裒身份贵重,不宜孤军深入,宜先遣偏师北进。
褚裒上表进言:臣前已遣前锋王颐之等引兵径造彭城,后又遣督护糜嶷进据下邳,二军皆进于淮北,今宜大军速发,以成北进声势。
朝廷准奏,遂加褚裒为大征讨、大都督,使其率众五万,直趋彭城。
中原士民听闻王师北渡,以为当年祖逖再生,乃群情振奋,每日前来降附者数以千计。消息传至建康,朝野群臣大悦,皆以为中原指日可复,互为庆贺。
惟蔡谟谓其部将道:胡人若灭,诚为国之大庆,然恐复贻朝廷之忧也。
部将惊问:却为何故?
蔡谟答道:夫能顺天乘时,济苍生于艰难者,乃上等英雄方能为也,其余则莫若度德量力。某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能及之,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才略见疏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耶!
诸将大悟,皆以为然。
鲁郡之民时闻王师北渡,有五百余家起兵附晋,遣人求援于褚裒。褚裒应其求援,遂使部将王龛率骁骑五千,前往迎之。
赵主石遵闻闻晋兵渡淮扰境,遂任司空李农为南讨大都督,领二万骑兵前往抵抗。
兵至代陂,遇王龛前锋之军,两下对圆交锋。晋兵大败,王龛被杀,几乎片甲不还。
褚裒闻说王龛全军覆没,以为大军不能前进,只得退守广陵。
陈逵闻说褚裒兵退,深恐独力难支,亦尽焚寿春积聚财物,毁城遁还淮南。
于是褚裒复引军还镇京口,自请解除征讨都督之职。
当时河北大乱,赵国之民二十余万口渡河欲来归附王师,却逢褚裒已引军退还江南,遂威势不振,皆不能自救,被李农杀略殆尽。晋室本以为一派形势大好,至此又化云烟。
后赵乐平王石苞当时镇守长安,见东晋伐赵,趁机谋划率领关中兵众攻打邺城。
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人竭力劝谏,石苞大怒,杀石光等一百多人。
石苞生性贪婪但无谋略,雍州豪门之士皆知其将一事无成,于是遣使禀报东晋梁州刺史司马勋,使其率众前赴雍州,光复关中。
司马勋遂从其请,率兵出于骆谷,攻破赵国长城守兵,筑长壁于悬钩,隔长安二百余里,西向讨伐石苞。又派治中刘焕攻打长安,杀京兆太守刘秀离,攻克贺城。
三辅豪杰之士闻晋师西来,大都杀掉郡守县令官吏,以响应司马勋。
此时司马勋共有三十多座营垒,五万兵众,雍州大震。石苞于是放弃攻打邺城图谋,遣部将麻秋、姚国等统兵抵抗司马勋。
石遵即派车骑将军王朗,率领二万精骑西进,以讨伐司马勋为名,实则讨伐石苞。
王朗引兵过东平,趁石苞不备,顺势驰入中营,劫持石苞,送至邺城。赵帝石遵念及亲情,遂复赦之。
司马勋手下兵力不足,由于害怕王朗精锐骑兵,不敢继续前进。十月,司马勋放弃悬钩,攻克宛城,杀死后**阳太守袁景后还于梁州。
于是河洛大扰,关中不宁,后**境岌岌可危。
外患未除,内忧复起。当初赵主石遵在李城起兵,曾对冉闵许以事成之后立其为嗣,后却立石衍为皇太子;冉闵颇感失望,引以为恨。
冉闵自谓英勇善战,功高盖世,眼下既总揽内外兵权,为安抚手下将士,遂奏请皆令出任殿中员外将军,封爵关外侯。
石遵虽从其奏,但令题记诸将姓名,品评善恶,加以贬抑,于是诸将尽皆怨恨。
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进言石遵:应渐夺冉闵兵权,免其坐大。
其事却为冉闵所知,越发心怀不满。孟准等人于是密奏石遵,建议将冉闵谫杀。
永和五年十一月,赵都邺城。
赵帝石遵召义阳王石鉴及乐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入宫,面见郑太后。
太后:诸儿入宫,所为何事?
石遵:石闵不忠,迹象已显,我欲杀之。母后及公等以为如何?
石鉴等人皆道:应当如此!
郑太后却道:当初陛下于李城起兵之时,若无石闵,岂有今日?石闵国之所赖,更兼未闻过恶,虽居功自傲,宜有所宽纵,何杀之耶?若无故杀之,晋、燕则必来犯境也。
石遵闻言,犹豫不决。
石鉴见太后不允,借口更衣外出,遣宦官杨环出宫,反将皇帝众议之事告诉冉闵。
冉闵闻讯,勃然大怒道:我以德立汝为君,今反欲以怨报我耶!
于是使人请司空李农入府,与其密议道:今主上无道,召义阳王等入宫,议欲诛杀我二人,义阳王乘间而出,遣人前来报我。故请公前来商议,欲废此昏君,望公助我。
李农沉吟道: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可深信?尚容某试问实情再议。
说毕便要告辞。周闵此时焉肯放他出府?遂使从人软款拘留,不令出府。
于是李农无奈,只得与冉闵同谋;复将右卫将军王基召至密谋,派将军苏彦、周成率甲士三千人,擒皇帝石遵于南台如意观。
苏彦、周成于是举兵入宫,见石遵正与姬妾下棋。
石遵见甲士入门,便知大事不妙,却故作镇定,乃问周成:造反者谁?
周成撒谎答道:义阳王欲为天子。
石遵投掷棋子入匣,说道:孤尚如此,石鉴又能支撑何久!
周成不答,就在琨华殿弑杀石遵,并杀郑太后、张皇后、太子石衍、孟准、王鸾及上光禄张斐。石遵自登基至死,共在位一百八十三天。
闻说皇帝已死,李农与冉闵便率百官入殿,共推义阳王石鉴即位。
石鉴登基,遂以李农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冉闵为大将军,总督中外诸军事。
赵国由此大乱,流民相率西归,欲归故乡并州。路经枋头,因闻蒲洪引部曲居住于此,于是皆入城,共推蒲洪为王。
蒲洪忽得赵国流民来归,一下子众至十数万,威名大振。
蒲洪子蒲健正在邺城,此时也投奔枋头,归于其父。
赵帝石鉴闻报不安,遂与百官商议,准纳司空李农之谏,遣使拜蒲洪为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使其往归镇所。
蒲洪大怒道:彼乃羯胡,我乃氐胡;彼能为帝,我不能自为天子耶!
于是驱回赵使,便起造反之心。
晋永和五年十二月,京口府衙。
褚裒屡伐赵国不克,损折兵将颇众,还至京口,闷闷不乐。闲坐衙中,每闻城中家家夜哭,便问左右:满城男女泣号连天,却为何故?
左右答道:此皆代陂死亡将士家属,号哭子父兄弟,且未得抚恤,官府不能禁之。
褚裒听罢悲愤不已,大叫数声,吐血盈斗,发疾而卒。
僚佐奏闻朝廷,褚后哭之不已,因令厚葬,使荀羡代理徐、兖二州军事。
荀羡时年二十八岁,中兴诸侯方伯之中,未有如其当时如此年少者。
永和六年闰正月,东晋朝廷诏授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又任命其子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蒲洪父子拜受晋室之命,于是怀有占据关右之志。
羌王姚弋仲恐蒲洪坐大,危及于己,遂派子姚襄率五万兵众攻击枋头。蒲洪迎头反击,大败姚襄,斩杀三万余人。
自此蒲洪崛起于中原之地,声势大震,于是左右近臣劝其称王。
蒲洪因谶文有“草付应称王”之语,且其孙蒲坚背上生来便有“草付”字样,于是改蒲姓为苻,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
自此建立社稷宗庙,设置百官,命雷弱儿为辅国将军,梁楞为前将军,左长史;鱼遵为后将军,右长史;段陵为左将军,兼左司马,王堕为右将军,兼右司马;赵俱、牛夷、辛牢为从事中郎,氐族酋长毛贵为单于辅相。
苻洪大封朝臣已毕,对群臣道:使孤率众十万,占据形胜之地,则石闵、慕容儁指日可灭,姚襄父子也在我算中。我取天下,比汉高祖犹为容易耳。
众臣拜伏,皆呼万岁。
永和六年正月,麻秋、王朗从长安奔赴洛阳。冉闵致书麻秋,令其杀王朗军中数千胡人,王朗侥幸逃脱,投奔襄国。苻洪闻说赵军自西而东,遂遣子龙骧将军苻雄迎头攻击,一战获胜,俘获麻秋。因爱麻秋勇猛,遂劝其降,命为军师将军。(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