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阔成老爷子是29年生人，到03年时，已经74岁了。</br>老年人睡得早。</br>这不，到了九点来钟，老头喝了杯热牛奶助眠，用热水泡完脚，又带上老花镜看了会儿报纸。</br>待到手上沾满油墨香后，便掀开套了绸子面被套的厚棉被，打算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br>按照华夏传统，好面料分为“绫罗绸缎”。</br>曲艺行的规矩多，不爱用缎子面的，因为缎子同“断子”，不好听。</br>女儿早就想给老头换羽绒被，可老爷子说，他喜欢棉被的味道。</br>而且棉被厚重，压在身上有种塌实的感觉。</br>那一辈的老艺人，大多踏踏实实的钻研业务，一辈子也没发啥大财。</br>叮铃铃……</br>一只脚才跨进被窝，屁股刚搭到床上，忽闻家中电话铃响。</br>女儿给老爷子买了手机，可老头经常忘记充电，也用不惯，还是爱用座机。</br>“大半夜的，谁打来的……”</br>对老头来说，9点已经是大半夜啦。</br>有些恼怒的来到电话前，老年人睡眠本就质差量少，刚有点睡意就被打断，怎能不恼。</br>老爷子家的座机也是最老式的那种，没有来电显示功能。</br>张远尤记得当年步步高电话的那段广告。</br>一个眼镜男身穿鲲鲲同款背带裤，面色欣喜的接起电话：“喂，小丽啊！”</br>老头接电话前面色不善，接起后不久，便也换上了“步步高”同款表情。</br>“哦，是张远啊。”</br>“老爷子，喜报啊，我帮我师姐找到工作啦！”</br>袁阔成一皱眉，他到现在对张远的“师姐”称呼依旧不太习惯。</br>“什么工作？”</br>“之前我不和您说过，领她去见了位影视公司老板，现在有着落了。”</br>“不久后有部新戏开拍，我师姐有试镜的机会。”</br>“哦！”</br>收到来自袁阔成的感谢，评书技巧2，评书基础3！</br>袁先生想起了之前的事。</br>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反应。</br>阿远，你又来真的啊！</br>老爷子觉得，能将小狮子带到影视圈老板面前，怕已经用尽了张远为数不多的人脉。</br>他还挺感动，明明才见过几面，人家却那么上心。</br>心说小狮子之后的路还得看造化，总不能啥事都靠张远张罗吧。</br>然后，人家就张罗好了……</br>老头当然欣喜，依照他和刘田利的关系，他可是看着刘诗施长起来的，与自家孙女没啥两样。</br>这样感情，能不疼吗？</br>所以几秒的欣喜过后，他便思考到。</br>影视圈的角色哪是那么好找的，这小子不会找个下流的小剧组，就把我家小狮子往里送吧。</br>“张远，这是啥剧组啊？”</br>张远大致猜到了老头的想法。</br>心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得让老头安心。</br>给老头大致介绍了一番后，他着重说到了一个人。</br>“袁先生，这部片子的女主角是何赛飞老师。”</br>“哦……”老头一听到何赛飞，心便放下了大半。</br>原因有两点。</br>一来，何老师出名，她愿意去的剧组，定不是野鸡小剧组。</br>二来，何赛飞老师算是半个同行，老头能说上话。</br>何赛飞老师可是越剧名伶，都说曲艺不分家，作为评书界大拿的袁老，自然能与对方搭上线。</br>而且更让老头放心的，是何赛飞的性子。</br>总结起来，就一个字。</br>泼！</br>泼辣的泼！</br>何老师86年就开始演电影，最早是谢铁骊导演的《红楼梦》，这部八集的电影拍了足足三年，她在其中饰演妙玉。</br>而后便开始逐渐走偏……</br>何赛飞老师在之后的演绎生涯中，几乎成了妓女和姨太太专业户。</br>《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饰演三太太。</br>《红粉》中饰演妓女小萼。</br>到了《大宅门》这部戏，算是彻底齐活了，饰演了妓女出身的二太太……</br>那为啥老让她演这类角色呢？</br>关键，还是性格合适。</br>这位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大，说话直，从演员到导演，就没有她不敢怼的。</br>看不惯谁就说谁。</br>若换做一般人有她脾气，估计早就混不下去了。</br>可奈何人家有真能耐，演技好，气质好，长得好。</br>在拍摄《大宅门》前，她一心想要饰演杨九红这个角色，可绰号宝爷的导演兼原作者郭宝昌却一直没有点头认可。</br>结果何赛飞急了眼，当着众人的面，跳到椅子上指着郭宝昌的鼻子撒泼。</br>“你是不是看不上我！”</br>“是不是从来就看不起我，就觉得我演不了！”</br>连哭带闹，哇哇骂街呀！</br>可这一闹，宝爷却发现，自己原以为唱越剧的都是柔柔弱弱，人美嗓甜。</br>可这位不光脾气大，爆发力也强，反倒让他来了兴趣。</br>结果一试戏，便把宝爷吓了一跳。</br>试镜的内容只是让她哭，可这位老姐姐直接用牙扯着手中的白布，愣是撕碎了。</br>就这一场戏，宝爷当场拍板，杨九红非她莫属，谁来都不好使！</br>袁阔成清楚，有何赛飞在剧组，自己若是打过招呼，以她的泼劲，谁若是想欺负自家小狮子，先问问何老师答不答应吧。</br>“好啊，太好了。”老爷子难得露出得意的笑容：“有时间来家吃饭，我叫上小狮子一块。”</br>对老头来说，来家吃饭就是很高的待遇啦，哪怕就吃完炸酱面。</br>“行，我都听您的。”张远乐呵的说完，觉得时机差不多，便引出正题。</br>“袁老，您知道的，我组了个相声班社。”</br>“对，我去过，不错。”</br>“其实我们那儿一直想找位老先生说书，增强节目的多样性。”</br>“可我想来想去，满评书界找去，恐怕也没比袁先生您更好的了。”张远捧着说道。</br>“所以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功夫来咱们这说本长书。”</br>袁先生犹豫了。</br>在小剧场说书这事，他都多少年不干了。</br>倒不是不爱，或者嫌钱少，只是太累，而且听书的观众着实不多。</br>相声和评书虽然是两门艺术，但其实关系挺近，因为都是语言的艺术。</br>唱大鼓的要会唱，还得会打鼓。</br>唱戏的得会唱，还得有身段，做派，功夫。</br>不用唱，不用家伙什的，传统曲艺中找来找去，也就那么几样。</br>相声界有句玩笑话，人缘不好的才说书，但凡有一个朋友，都说相声了。</br>这是调侃，也说明两者关系近。</br>而且评书演员和相声演员一样，是一项非常需要观众反馈的艺术形式。</br>台下观众越来劲，台上的演员越卖力气。</br>甚至有老先生因为观众太热情而泪洒当场，直说死而无憾的。</br>可现在评书的观众实在是不多，这便是袁先生犹豫的原因。</br>可拒绝？</br>不好拒绝。</br>人家才费心费力，为小狮子安排了进入影视圈的拍门砖，这时候翻脸不认人，也太没有江湖道义了。</br>袁老思考再三，严肃的答应了下来。</br>而且为了还张远人情，他不光打算说，还要说自己最拿手的《三国》！</br>后世高希希版的《三国演义》在津门卫视播出时，就找过袁老说书。</br>在整个行业内，说起《三国》这部书，袁阔成是公认的大师。</br>和老爷子说完，张远立马通知郭德罡。</br>“啊，袁阔成先生要来说书！”</br>郭老师都吓了一跳。</br>咱这小庙能请的起这尊大佛？</br>广德楼找袁阔成说书，相当于洗头房开业找来刘德华剪彩。</br>“做好接待的准备，照顾好老先生。”</br>“怹打算说《三国》，我估摸着一天一场，也得好几个月时间。”</br>“行！”郭老师满口答应：“我一定安排好！”</br>莫说来演出，郭老师都打算拿个小本坐在台下边听边记了。</br>张远想了想，又给帝都广播电台的大鹏打了电话。</br>对方一听袁老要说《三国》，当即决定找摄制组全程拍摄记录。</br>放到五十年后，这影像资料就是宝贵的评书遗迹了！</br>几日后，广德楼，德远社小剧场。</br>今天是周末，小剧场的生意不错，上座率达到了八成左右，又是一天好光景。</br>来的观众很多，可大家都没在意，门口贴着的节目单上，除了平日的相声外，还多了一档。</br>“评书《三国演义》。”</br>可与其他节目不同，这一档偏偏没写表演者的大名。</br>所以说，张远对郭老师的评价一点没错。</br>受了委屈，这位得加倍报复回去。</br>他故意不写表演者的大名，就是为了给那些老举报的同行亿点点小惊喜。</br>节目像平日一般开演。</br>第一场是李菁的快板书，第二场便是郭老师和张老爷子的对口。</br>第三场是郭老师和谦哥的对口。</br>台下笑声不断。</br>一张十几到几十块的门票，能在周末下午寻的几小时的快乐，大家都觉得挺值。</br>但在这欢笑声中，也夹杂着几道异样的轻响。</br>有磨牙声，有冷哼声，有寒气逼人的切切声……</br>而这声音的来源，便是那些同行了。</br>拿着小本本记了一页又一页，心说上头怎么还不让德远社停演。</br>若是他停演的话……</br>这几位看了看左右人群。</br>那这些观众就都是我们的！</br>其实这些位属实想多了。</br>就算德远社倒了也轮不到他们。</br>可自己的失败固然痛心，别人的成功更加难受。</br>这些位化悲愤为力量，奋笔疾书了起来。</br>“好的，下面请您欣赏评书……”</br>郭于二人下得台去，女主持走上台来。</br>这会儿压根没人手，所谓的女主持，就是郭德罡的媳妇王慧。</br>若是王慧有个头疼脑热，不在场的时候，几位演员就得轮流兼职报幕。</br>“评书，《三国演义》！”</br>“表演者，袁阔成。”</br>“切，换成评书就好啦，我们照样……哎，不对？”</br>这几位纷纷合上小本本。</br>“刚才报幕的说是谁来着？”</br>“袁什么成？”</br>“什么阔成？”</br>“袁阔什么？”</br>就在几人跌落“马冬梅”困境之时，袁先生穿着红褐色长衫，缓缓走上舞台。</br>观众中有年轻人，便有老人。</br>老人一天袁阔成三个字，都是一愣。</br>在看到真人后，则无不狂喜！</br>今天可来着啦！</br>这票买的太值了！</br>这已经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是老先生多年不说，你花钱都没地儿听现场。</br>老观众站起来拍手叫好。</br>原本场子就被郭于二人带热，有人领头鼓掌，其他观众也纷纷跟进，掌声一浪赛过一浪，压的老头都开不了口。</br>袁先生开演前就来了。</br>按理说，他只需提前30分钟到，换上衣服即可。</br>但老头有规矩，哪怕自己是最后一场，也得头一场就来。</br>若是临时出了岔子，他能顶上。</br>这就叫艺德。</br>在后台观察，眼看着观众那么多，他也感慨。</br>多少年没见到小剧场能坐那么多人了。</br>一上台受到山呼海啸般的欢迎，老头感慨万分，甚至鼻头有些酸楚。</br>“好啊。”</br>“有人听就好啊。”</br>老爷子拿起御子重重一摔，一道脆响在不大的剧场内转了三圈，余音绕梁。</br>这声脆响让鼓掌声减淡的同时，也砸在了几位举报者的心头。</br>“怎么办？”</br>几人对视一眼，无奈的合上了笔记本。</br>袁阔成先生从名字上就能看出，人家是“阔”字辈的。</br>曲艺界有句俗话。</br>叫“无派不宗袁，无人不宗马。”</br>这说的是两个行当。</br>其中的马是指马三立。</br>而袁，说的便是袁阔成。</br>说的便是这两位在业内的水平几乎无敌。</br>从辈分的角度来说，评书界的阔字辈，与相声界的宝字辈平级。</br>也就是说，袁阔成先生在相声演员面前，身份相当于侯宝林，刘宝瑞这个级别。</br>而若是在评书界。</br>虽然有评书四大家之称。</br>袁阔成，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br>可袁先生比剩下三位都高一辈！</br>剩下三位见了他都得喊大爷。</br>整个评书界现存的老先生中，袁阔成就是辈分最高的！</br>他是评书的一杆大旗。</br>说句不好听的，和他同辈的基本都死绝了。</br>人家往那儿一坐，抬眼望去，整个曲艺行只有后辈，连个平辈都没有。</br>“谁把袁老爷子请来了！”</br>那几位面容扭曲，脸色比吃了王致和混鲱鱼罐头都难看。</br>袁阔成在台上，你们举报吧。</br>举报这位受过初代主席，总理亲自接见的老先生吧。</br>都不用别人，回家后自家师傅就得大嘴巴子来回抽。</br>真是脸都不要了。</br>下场门门帘后偷瞄着的郭于二人，不时观察着场内的动向。</br>“袁先生的人气是高。”谦哥夸了句。</br>“到底是老先生，台风就是好。”</br>郭老师也用力点点头，不服高人有罪，单单人家在台上的气度就够学好几年的。</br>同时郭德罡也看向了那几位“熟面孔”。</br>见他们把本子都合了起来，脸色铁青。</br>郭老师心头说不出的畅快。</br>简直是楚雨荨吃花椒，爽麻了！</br>“有袁先生在，咱这儿就多了根定海神针，谁也翻不起风浪来。”郭老师畅快的说道。</br>“那是。”谦哥应道，同时眼珠子转了转，再度开口。</br>“也不知张远费了多大的劲，才将老爷子请来。”</br>余老师这是在提醒对方，能有这场面，全是张远的功劳。</br>谦哥到底是自己人，总偏向他。</br>收到来自郭德罡的感谢，相声基础1，相声技巧1，单口相声基础2！</br>郭老师抿嘴笑了笑，又标志性的舔了舔嘴唇。</br>“有时间请他吃个饭吧。”</br>“对，刚好年底了，也该清清帐了。”谦哥又补道。</br>“对，辛苦一年，该分红了。”</br>与小剧场内的热火朝天不同，张远这边则是冰天雪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