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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负尽天下人

    那一年,风云变色,八方集结,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自海上开始,最终也从海上结束。

    夏符冲的头颅被挂在了战船的最高处,一代妖君无恶不作,掀起战火,祸害苍生,终是落得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大快人心!

    奉祈云、钟离复、况衡、越执清四人一起站在船帆之下,迎着猎猎海风,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皆是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他们四兄弟出生入死,殚精竭力,终于携手一同推翻天启国,手刃暴君,平定乱世了!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画卷上短短的十六个字,却是那样的荡气回肠,来之不易,施宣铃不由垂首望着画卷,再次呢喃出声。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仿佛都能浮现出数百年前那段浩荡传奇,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了。

    “所以,明明已经杀了暴君夏符冲,平定战乱,迎来了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为何,为何还会……”

    施宣铃顿了顿,她想要问的那个问题,在此刻却竟然有些不忍心问出口了,就好像一面美好的铜镜,谁也不忍心亲手将它砸得支离破碎。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奉大祭司会与其他三个兄弟走到决裂的地步?那个巨大的分歧……究竟是什么?”

    “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世溪冷冷开口,他望向画卷上的璀璨烟花,似乎也看到了数百年前的云城之中,那一夜四兄弟快然而歌的慕华节,彼时天地浩大,再无束缚与压迫,他们均对前方充满着无限希冀,可又有谁知道,他们要走的路已非同一条了呢。

    “旧朝推翻,山河重建,一切权力与秩序都将重新规整,天下人迎来了新朝,也自然得有一个新的君王,在新君册立的人选上,大祭司与其他三人产生了分歧。”

    “所以,是大祭司……想要成为新朝的君主,但其他三人不同意?”

    施宣铃心念一动,一语道出关键,岂料裴世溪却定定望着她,冷声吐出一个字:“不。”

    他伸手又抚向了画卷上吹笛的那道清俊身影,似叹似怜:“大祭司锄强扶弱,心怀苍生,从未有过争名夺利之心,他只是与他们追求的道不同,他们皆认为况衡杀伐果决,胸中丘壑,有君王霸气,可大祭司却觉得况衡杀心太重,太过心狠手辣,处事极端,怕他登上帝位会迷失本性,成为下一个夏符冲。”

    “所以,大祭司并不支持况衡为帝,他反倒觉得钟离复更适合做新朝的君主,因为他心性更为柔软纯粹,若是上位后必会推行仁政,会善待天下百姓,不会叫他们再经历一次天启国的暴君之苦。”

    奉祈云与钟离复自小一起在云洲岛上长大,他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钟离复幼时任性贪玩,一次擅自出海,遇上大风暴险些丧命,可他却在危急时刻,仍旧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弱者,一个侍奉他多年的跛足仆人。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那时奉祈云也在船上,亲眼看见了钟离复的举动,内心深受触动,他后来将钟离复与那位仆人一同救了下来,当他们一行人九死一生回去后,钟离复的父亲却是勃然大怒,要重重惩戒一众人,当时也是钟离复拦了下来,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他自己贪玩想要出海的,不关其他人的事,他愿意担下所有惩罚。

    就这样,钟离复生生挨了父亲的五十鞭笞,鲜血淋漓地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奉祈云去照顾他的时候,他还会反过来说笑安慰他,还与他击掌为誓,说他们可算同生共死过了,一起去阎王爷那走了一遭,如今活了下来,得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永不背弃对方!

    可以说,钟离复其人,虽看似孩童心性,玩世不恭,可他骨子里却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这与奉氏一族信奉的仁义之道也是不谋而合。

    所以多年来,钟离复做岛主,奉祈云便做大祭司,他心甘情愿辅佐他,一同治理云洲岛,庇佑海上一方安宁。

    但现在不同了,天启国覆灭,他们要管辖的将不是一座海岛,而是一整个天下,所以钟离复自己也没有信心能担此大任,他并不愿做一国之君,只想做个海上的逍遥岛主。

    而剩下的越执清,他性情内敛,虽有战神将军的名头,平素却有些沉默寡言,但此非常之际,他也表明了立场,他自是拥护况衡为帝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奉祈云,你心甘情愿辅佐钟离复,我也愿做况衡手中的那把剑,助他横扫四方,君临天下,开太平盛世,铸万世之功。”

    就这样,四个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打下天下的好兄弟,却在阴霾退散,光明到来之时生出了分歧,确切来说,是奉祈云一人与其余三人的“道”不同。

    那时他们四兄弟关在房中,对前路僵持不下时,奉祈云只对着况衡问了一个问题:

    “况衡,如果当初是你在那艘船上,大风暴来临的时候,你会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跛足仆人吗?”

    况衡墨眸深深,注视着奉祈云,久久没有回答。

    奉祈云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你不会,因为你会权衡利弊,你认为自己的性命比那个跛足仆人更加重要,他死不足惜,你却身份尊贵,心有凌云壮志,不可白白牺牲,对吗?”

    这话有些难听了,况衡却没有反驳,只是幽幽盯着奉祈云,听他继续道:

    “倘若将那艘船视为一个国家,将那跛足仆人视作黎民百姓,当国难来临时,你也一定不会是挡在百姓前面的仁君,而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你的子民,让他们一个个为你赴死的无情帝王,你可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负你,这便是你的处世之道,我没有说错吧?”

    既然已到如此地步,奉祈云索性将话挑得更加透彻:“当初你来云洲岛找我们结盟时,想要一起对抗夏符冲,其实也并不是为了饱受欺压的天启国百姓,而是因为夏符冲那个疯子要削侯剥贵,动你的家族了,对不对?”

    其实打从一开始,结盟的初心便各不相同,只是直到这一刻,才被奉祈云明明白白地揭开在日头之下,那些阴暗的私心便再也无所遁形,房中另外三人的脸色皆微微一变。

    “况衡,我承认你杀伐果决,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个当之无愧的强者,可你没有仁心,你杀气过重,你的眼中看不见黎民之苦,容不下卑微弱者,你若称帝,他朝必定重蹈覆辙,百姓会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能确保,你不会成为第二个夏符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