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中挂着白幡,当中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母亲,父亲的棺椁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太久,咱们还是早日让父亲下葬吧。”
完颜显戎穿着孝袍,与眼前的母亲开口。
毕兰氏也是一身缟素,她的神情憔悴,眼角尤有泪痕,她似乎没有听见儿子的话,眼睛只一直定定地看着当中的那口棺材。
“不能下葬,四公子还未回来!”灵堂中有人开口,正是完颜震庭的老部下术虎沉。
听着这声音,完颜显戎面色一冷,只向着自己的手下看了一眼,那人当即会意,朗声道,“四公子如今不知下落,说句难听的话,就连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他若一辈子不回来,大将军莫非还一辈子不下葬了?”
“徒单大人说的是,还是早日让大将军入土为安吧!”很快堂下便传来了附和声。
“夫人,”术虎沉上前一步,“此番大将军去世,四公子不管在哪必定都能收到消息,他一定在回来的路上了,还请夫人暂缓大将军的下葬事宜,等一等四公子!”
毕兰氏闭了闭眼睛,待再睁开时,眼瞳中的哀伤不见了,她最后看了那棺椁一眼,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转过了身来。
迎上她的目光,众人都是不敢再出声,偌大的一间灵堂安静到了极点,都在等她示下。
“如大公子所说,将军的棺椁在路上已经耽误了太久,着我之令,三日后下葬!”毕兰氏的声音十分的果决有力,见她如此说来,术虎沉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随从拦住了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术虎成叹了口气,掩下了眸子。
从灵堂离开,术虎成一脸的怒容,忍不住喝道,“四公子还没回来,他们就要把大将军下葬,明摆着是想让大公子继承大将军的位子!”
“术虎大人还请慎言,”一旁的人听见他的话,上前劝道,“夫人一向偏爱大公子,四公子之前又犯下大错……”
“那又如何,”术虎沉冷笑,“我们大燕一贯奉行的是幼子继承家业,况且四公子又立下了赫赫战功,不管是按着习俗,还是按着战功,他都比大公子更有资格坐上将军那把位子!”
术虎沉一语言毕,也不再逗留,拂袖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马车中。
青娘紧紧地抱着虎哥儿,经过一路的奔波母子俩都是瘦了许多,尤其是虎哥儿在路上还曾吐过奶,只将青娘吓得不知所措,直到这两日瞧着孩子的情形好了一些,青娘才微微放下心来。
但见车帘一闪,裴显峰进了车厢,那原本便不算宽敞的车厢随着他的走近显得更为局促了些。
“把这马奶喝了。”裴显峰将水囊递在了妻子手里,两人已是到了大燕境内,每日里的饮食也多是以肉食与奶茶为主,青娘起先是吃不习惯的,但为了孩子总是勉强着自己多吃一些,好有奶水来喂虎哥儿。
虎哥儿如今已是有七个多月了,自从到了大燕,裴显峰会喂孩子吃一些馒头和奶豆腐之类的,青娘起先看着担心想要阻止,但见虎哥儿却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许是孩子的血液里有一半大燕人的血统,对于大燕人的食物虎哥儿显得很适应。
青娘打开水囊,扑鼻就是一股儿马奶的膻味,她实在喝不下去,裴显峰见状也不忍心逼她,“给虎哥儿喝吧。”
青娘一怔,“可以吗?”
裴显峰微微笑了,“怎么不可以?在大燕,还有孩子是喝狼奶长大的。”
裴显峰说完从妻子手中接过孩子,将水囊里的马奶喂着孩子饮下。
青娘起先还怕虎哥儿会喝不惯的,没成想孩子只抗拒了两下,很快就砸吧砸吧地喝了起来。
“咱们以后就让虎哥儿喝马奶,你把母乳给他戒了。”裴显峰瞧着青娘清清瘦瘦的一张脸,实在不舍得再让她继续喂下去。
青娘晓得他是心疼自己,经过这一路的奔波她的奶水也是越来越少,虽然她心疼孩子,但也不得不接受了丈夫的提议。
“相公,我们现在到哪了?”青娘向着马车外看了一眼,与裴显峰问了句。
“快到燕京了。”裴显峰温声回道,自从到了大燕境内,他再不用粘胡子,也不用戴斗笠了。
想起当初在栈时,他将随身的匕首典当了,那匕首上还镶嵌着宝石,才换来了这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风雨兼程,总算是到了大燕的京都。
“公公他……是不是已经下葬了?”青娘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来,若裴显峰一个人兴许还能赶上,可这一路带着她和孩子,他们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已经太久。
“没关系。”看出了妻子眼中的歉疚之意,裴显峰握住了青娘的手,“赶不上葬礼,我们就去父亲墓前磕几个头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只除了在栈的那一日他在青娘面前显出了丧父的痛苦与脆弱,但后来的日子他已是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对待她和孩子也仍是照顾有加,一路顾惜着她和孩子,并没有为了尽快回到大燕而去快马加鞭地赶路。
青娘心里微微一叹,将脑袋偎在了裴显峰的肩膀。
凉州城。
“夫人,”有丫鬟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就见沈归仪坐在梳妆台前出神,待听见丫鬟的脚步声后,她似乎如梦初醒般,匆匆擦去了眼角的水痕,转过了身来。
“您晌午也没有用饭,奴婢给您端了些点心,您多少吃一些吧。”丫鬟一面说一面将点心呈在了沈归仪面前。
望着那些精巧的点心,沈归仪却只觉得食不下咽,她轻轻摇了摇头,推开了食盘,与那丫鬟问了句,“前线可有消息传来?”
“夫人别担心,大将军和三皇子都在军营里,军中一切安好,听说今天是完颜震庭下葬的日子,大燕的皇上下令全国举哀,那些大燕人怕是有许久都不会来和咱们打仗了。”
“是吗?”沈归仪眼底涌来一股潮热,她竭力隐忍着,只与那丫鬟吐出了几个字来,“你先出去。”
待丫鬟退下后,沈归仪再也忍不住地伏在桌上,清瘦的肩头控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一切丧仪都已是就绪。
毕兰氏一身白衣,盘着高髻,眼底蕴满了血丝。
她站在灵堂外,身后站满了无数的人,随着礼官一声“起棺”声响起,将军府中顿时哭声震天,哀嚎遍地。
毕兰氏的眼瞳中也是浮起了泪花,但她仍是定定的站在那,待棺椁路过自己身边时,她颤抖地浮起手缓缓的抚摸了上去。
“夫人……夫人……”
有管家小跑着进了后院。
“放肆,父亲今日出殡,怎容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完颜显戎怒喝。
“大公子恕罪,夫人,还请您暂缓丧仪,四公子……四公子回来了!”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灵前,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大惊。
这是青娘第一次看见如此雄伟的门匾,也是第一回瞧见如此气派的宅子。
她不晓得这座大宅究竟有多大,她只晓得当她抱着孩子,跟在丈夫身后,瞧着他敲响了这扇大门后,里面的人看见了丈夫后都是大惊亦或是大喜的模样,有那么多人围了过来,也有那么多人四下里奔走相告,而她的心是慌的,脑子里是乱的,只知道紧紧地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显峰身后。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露怯,她虽是乡下女子,但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可这里的一切实在都太过陌生了,都是她想也未想过,见也没见过的,那雕廊画栋,碧瓦朱檐的亭台楼阁,就连每一扇的窗户上都有浮雕,她一向以为大燕人都是茹毛饮血的,哪晓得这里也会有这样吓人的富贵?
她向着一旁的丈夫看去,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裴显峰竟会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中长大的,他既然见识过如此的富贵,又怎能瞧得上雪河村?又怎能瞧得上自己呢?
青娘的心里乱滔滔的,直到裴显峰无声地揽过了她的腰,他的手指强劲有力,仿佛要将勇气透过手指传进她的身子里去。
青娘看着他的侧颜,觉得自己的心慢慢踏实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跟随着裴显峰进了后院。
“儿子见过母亲,是儿子不孝,回来得太迟。”
灵堂外跪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眼底血红,身边却还跟着跪了一道娟秀的身影,女子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似乎是一家三口。
“你身边的是谁?”毕兰氏的目光在青娘身上扫过,与儿子问道。
“她是青娘,是我的妻子。”裴显峰揽过青娘的肩,迎上了毕兰氏的目光,“还请母亲恕罪,儿子娶妻不曾禀明母亲。”
“你的妻子?”毕兰氏望着青娘的五官与身形,冷声道了句,“她是梁人?”
“是。”
“你怎能娶一个梁人的贱女为妻?”毕兰氏喝道。
“母亲,她是我的妻子,是您的儿媳妇,她不是贱女。”裴显峰眉心微拧,他的声音沉着有力,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