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绪退下后,宣景帝优思过重,坐在龙椅上顿觉得神乏力竭。
陆福海进殿伺候,试探着向他禀道:“皇上,贵妃娘娘做了您最爱吃的莲子羹,遣人来问了好几次,皇上打算何时过去?”
宣景帝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一扫龙案,海天浴日砚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龙怒之下,陆福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领着一众内侍官齐声喊话道:
“皇上息怒,奴才罪该万死!”
“那怎么不去死,一个个跪在这里做什么?”
陆福海将其余内侍官挥退下去,他深知宣景帝的脾性,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他刚才那句话触犯了龙鳞,宣景帝怎会发这么大的火?
“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操碎了心,奴才却一心惦念着一碗莲子羹,怎么就没想到为皇上分忧解乏?”
陆福海跪行上前,狗腿地替宣景帝锤起了大腿。
“朕要你分忧,让你解乏了?”宣景帝的怒气缓和了不少,抬起大腿,压根不领他的情。
“那皇上要哪位娘娘解语宽心,奴才这就给您请去。”
宣景帝一听解语这两个字,脑子里浮现的就是贤妃阖起双目,聆听夜雨的静淑模样,他将她晾在一边,她倒还真的自顾自地长草了。
“去春熙宫。”
入夜,贤妃拿起灯罩吹熄了烛火,放下帐幔,躺床上睡了没一会儿,就听院子里传来了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她吓得惊坐起身,连忙整理身上的中衣,乔麦推门进来,爽利地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宫灯,急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梳头更衣。”
贤妃借着橘黄色的灯火,望向了投在门扇上的那道挺拔身影,低缓道:“不必。”
她走到廊道上行礼,恭迎出声:“臣妾参见皇上。”
“朕刚刚在宣政殿里处理完国事,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爱妃倒是得闲,这么早就睡了。”宣景帝嘲了她一句,冷着脸走进了屋里。
贤妃羞愧得满面潮红,她向来早睡,谁成想他这个点会来?
宣景帝这次进门,不像前两次那样闲坐在炕上看书,而是走到床前,看着掀起一角的被褥,他踹了鞋子就睡了上去,而后目光坦然地等着人来伺候。
贤妃哪里还敢得罪他,贼上道地说着,“臣妾给皇上松松筋,揉揉肩,解解乏。”
一连的叠声话,将嗓音里的柔媚拉长,听起来格外的顺耳。
宣景帝承了她的这份情,枕在她怀里,由着她揉捏捶打。
贤妃上手就捏到了他后颈的一个结点,拿捏着寸劲按下去,又酸又胀的痛感让宣景帝立时皱了眉头。
“爱妃这手劲,不打铁可惜了。”
贤妃朝他笑得晓风拂动,“皇上过虑了,臣妾手里拿捏着分寸,这劲道在太后娘娘那里都说了声好。”
整个后宫里,没人敢这么捏他的肩。
宣景帝忍着肩上传来的阵阵酸痛,问了她,“爱妃常去永宁宫?”
“皇上为着国事殚精竭虑,臣妾无法替皇上分忧,只能替皇上尽孝,没事就去永宁宫陪太后娘娘说些体己话。”
满嘴的漂亮话,没一句可信。
宣景帝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还不是觉得他这个皇上指望不上了,才去找了太后这座靠山,“舍近求远,爱妃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贤妃故作听不懂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顺着他的后颈线,在风池穴上轻轻地揉捏,一下下地松解着他身上的乏。
“祖父常年在外领兵作战,落了一身的伤病,每次从北境回来,臣妾都要给他揉肩捏背,久而久之,手上就练出了寸劲。”
“祖父总说我捏得好,还要听我用吴侬音给他唱钱塘的歌谣,”她低头瞧见皇上恹恹犯困的眼神,心下一软,吟唱起了绵软的小调。
莺啼婉转,声声漫进了他的耳里,终是让他无力招架地睡了过去。
贤妃看着怀里的宣景帝,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窥视过天颜,他真就如画里挥毫而就的风流人物那般,五官浓淡匀致,每一笔都勾勒得恰到好处,明明每一处都画得如此出挑,拼凑在一起,又是如此地恬淡雅致。
她斗胆倾身下去,在他唇上覆了一个吻,一触即离。
春熙宫的丫鬟婆子们守了一夜,都没听见屋里传来叫水声,就连陆福海也纳闷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皇上何时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床,要真是夜里操劳过度,那他怎么没听见动静声。
眼看着上朝的时辰就要到了,他不得不隔着门扇,朝内室里低唤了一声,“皇上,该准备上朝了。“
宣景帝早就醒了。
熹微的晨光里,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贤妃贪睡的侧颜上,心里五味杂陈,她还真不是个伺候人的主儿,枕在他怀里都能睡得如此放肆。
他向外吩咐了一声,“进来。”
陆福海领着内侍鱼贯而入,他瞅见皇上还躺在床上,拢着怀里的贤妃一动未动,立时埋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噤声地站在一边。
贤妃被脚步声吵醒,意识回笼的一刻,立时从宣景帝的怀里挣出来,她跪在床上,羞愧得没脸做人,“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爱妃累了一夜,身体着实吃不消,”宣景帝逗趣地看着她的脸爆红成猪肝色,戏谑道:“好好地歇着,莫要让朕为你担心。”
“皇上莫要笑话臣妾。”
贤妃拿过铜盆里的巾帕,绞了水呈递到他手上,“明明是皇上累了一夜不得歇。“
宣景帝闻言,朗声阵阵地笑了起来。
陆福海跟着皇上出了春熙宫,他略有心事,拿不定主意地问道:“皇上,贤妃娘娘那里的赏赐,奴才是命了内务府眼下就发,还是缓些时日再说?”
宫里有规矩,没侍寝的妃子得不到赏赐,贤妃这里有些特殊,那赏赐发不发都是问题。
宣景帝揉着脖子,没了昨日的酸胀感,他浑身爽利地问了回去,“身为总管太监,连这分内之事你都要来问朕,这差事你是不是当不起?”
陆福海赶紧说道:“奴才当得起,回去就遣了内务府往春熙宫里送赏赐。”
宣景帝冲他放话道,“这事要是办不妥,回头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朕昨夜不行,到时你就提头来见朕。”
陆福海惊出了一身冷汗,“奴才保证在规制范围内,将最厚重的赏赐送往春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