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穗家在庄子前面,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半人高的土墙,中间有木门,院里是白墙黑瓦的屋子。在一众半截石墙,半截土墙的房屋中很是显眼,江安确实是费了心思照顾他们。
江安推开虚掩的木门,请孟知嬅进去。
院里洒扫得很干净,屋子前面有几根竹竿搭的架子上晾晒着衣服,几只鸡在墙角啄着地上的砂石。
屋里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似乎是击打之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骂声:“没用的男人,老娘还得天天伺候你。你以为你唆使你那个丢人现眼的小蹄子,到主子面前哭两声就有用吗?收了你娘的坏心肝,主子又能如何,这是他们欠我的,让老娘跟着你这个废人,守了半辈子活寡。”
“刘起家的,你住嘴。”江安忙大声喝道。
屋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冬穗娘打开了屋门,看到孟知嬅,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让开。”江安把她推到一边,让孟知嬅进去。
孟知嬅来到屋里,两暗一明三间屋子,冬穗的父亲刘起正躺在北边的屋子,炕上有一张矮几,几上有一碗饭,洒了一半在几面上。
刘起听到声响,挣扎着用手撑起上半身向他们看过来,知晓方才屋里的话都被他们听到,脸上讪讪的。
他瘫痪多年,久不见孟知嬅,自然不认识,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俊俏的哥儿有些眼熟。
“刘起,这是大姑娘,大爷的大姑娘。”江安说道。
“大姑娘福安。”刘起忙在炕上趴着向她磕头,眼眶红了。
“刘大哥,不必多礼。”孟知嬅含笑道,向他走过去,看着矮几上干巴巴的白饭,皱眉道:“你就吃这个?”
刘起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所以将就吃了几口。”
“是是是,”冬穗娘跑过来笑道:“我平日都是煮有三菜一汤给他吃的。”
孟知嬅没理会她,只是皱眉看了程安一眼。
程安喝道:“退出去,主子说话,你来插什么嘴。”
江安也指着她喝道:“滚到外面去。”
冬穗娘不敢言语,偷偷瞪了刘起一眼,不情不愿地出去。
孟知嬅把屋子打量了一番,倒收拾得整齐,程安挪过一张竹椅请她坐下。
“刘大哥,我父亲和阿娘常念起你,多谢你当年相护之恩。”孟知嬅向他微微颔首。
刘起忙道:“大姑娘,这是我们做下人的分内之事。当年丞相请了郎中给我治病,大爷为我换药,大夫人每年都有赏赐,还让冬穗伺候大姑娘,只是那丫头不懂事,伤了大夫人和大姑娘的心,是我教养不好,我给大姑娘赔罪。”他说着,又要撑起身子。
孟知嬅向程安示意,程安忙过去按住他。
孟知嬅笑道:“冬穗本性不错,只需多加磨炼,以后还是有所作为的。”
刘起眼睛一亮,道:“大姑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只有这个女儿,有大姑娘看着她,我就再无牵挂了。”
江安笑道:“大姑娘难得过来看你,你胡说什么呢。”
刘起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不住,把头转到另一半,不一会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那沉闷的声音夹杂着多年的辛酸,委屈,痛苦。
江安别过头,无声叹了口气。
“刘大哥,你可识得字?”孟知嬅突然问道。
“识得,当年跟大爷时,大爷说目不识丁,如双目被遮,会不辨方向,所以命我们都要识字。”刘起擦了擦眼泪,转过头答道。
“程管事,我们回到上京后,你派人去百草堂买一张轮椅送过来给刘大哥。”孟知嬅又向程安吩咐道。
“大姑娘,您是要小的做什么?”刘起不解。
孟知嬅笑道:“我祖父致仕后可能要在白云庄住下,刘大哥,你可愿伺候我祖父?”
刘起忙用力点头,又迟疑道:“能伺候丞相,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我一个废人,能做什么呢?”
“所以,你要在祖父致仕前学会如何使用轮椅,到时候祖父过来,你就跟着账房先生做一些文书之事。”孟知嬅笑道。
刘起眼眶又红了,他撑起身向孟知嬅含泪道:“多谢大姑娘。”
孟知嬅道:“你和冬穗的事都定了,我且问你,冬穗她娘,你想怎么办?”
“那个恶毒的婆娘,我顾及冬穗,不敢同她撕破脸,她越发得意了,任由大姑娘把处置了。”刘起有了生活的奔头,说话声也有劲了。
“好,江庄头,你带人把刘大哥抬到正厅去,把冬穗娘也带过去。”孟知嬅起身向外道。
正厅里,孟知嬅端坐在上面,冬穗娘跪在她面前,平日跋扈的神情全然不见,低着头不时偷眼望孟知嬅,又扭过头看着身边躺在担架上的刘起,刘起没理会她。
门外围了一圈人,踮起脚尖,探着头向正厅里张望着,冬穗夹在人群里,咬着嘴唇。
孟知嬅冷眼看着面前不安的冬穗娘,轻笑道:“冬穗娘,我方才听到你说的话,不是很明白,所以向你请教,我们孟府欠了你什么?”
冬穗娘忙摇头道:“是我昏了头,胡言乱语,求大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孟知嬅面色一寒,冷声道:“刘大哥护着我父亲,于我们有恩,所以我们礼待于刘大哥。倒是你,肆意打骂,任意侮辱,可还有半分夫妻之情?”
冬穗娘磕头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嘴里说着,眼睛却狠狠地瞪着刘起,刘起闭上了眼睛。
“我可瞧不叫你有半分悔过之心。”孟知嬅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冷笑道:“既然你觉得刘大哥无用,倒不如我让江庄头写了休书,你们和离,你自去寻那有用之人。”
“大姑娘,休书我已写好,只待他们二人签字画押即可。”江安突然把休书从袖子中取出,不知他何时竟准备好了。
“我签字画押。”刘起立刻道。
冬穗娘此时是真的慌了,磕着头道:“大姑娘,奴婢是真的悔过了,求大姑娘饶了奴婢这一次。”
孟知嬅没有理会她,端起茶盏慢慢喝着茶。
冬穗娘见孟知嬅不吭声,又转向刘起哭道:“她爹,我服侍你十来年,把女儿拉扯大,你就如此狠心吗?”
一旁站着的江安家的小声嘀咕道:“现在知道有女儿了,把女儿身上打得没一块好肉时怎么想不起是女儿?”
刘起闻言,伸出双手叫道:“冬穗,冬穗,你在哪?”
冬穗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道:“爹,我在这里。”
刘起拉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扫视着,扫到手腕时目光一紧,拉起她的衣袖,手臂上斑驳的伤痕尽数显现。
程安和江安立刻扭头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