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十月,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落下,大地穿上银妆,下人们也都穿上冬衣。
裴氏的裁员大计己经开始执行,先把三房原先的住所封闭,与三房相关的下人也全部给身契放出去。与此同时,大房和二房的下人也大批量裁员,每个主子身边的下人减半。至于原本的闲差,此时更是全部放出去。
不用赎身银子,每人还另外给十两,一家全走了,额外给一百两安家费。这样的政策不可不优惠,但就是如此,依然是哀嚎片野,多少人哭着求着,撒泼打滚不想走。
不过当家主事的是裴氏,一切手段都没用,在裁员名单中的一个没留下。
“二奶奶果然能干。”安初萦用赞许的口吻说着。
不但能干,大观局也很好。长辈己经不在,早该搬出国公府的二房媳妇管家,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能不怎么狠贪污的情况下管家己经难得。
像现在这样,如此手笔大裁员,把得罪人的事全干了,那就不是难得,而是可靠加可用。
大夫人是个明白人,大老爷也不糊涂,对裴氏肯定会十分信任。大房媳妇里,周氏一个寡妇,性格也温和,自然也无所谓。
但是……这国公府早晚有一天是大房,前头那位三奶奶唐氏,对裴氏就十分敌视。以后再娶一个,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只怕此时大老爷自己都在后悔,当初应该让安初贤娶了秦雪宁。知根知底的自家人,既没有外心,本身也能干有本事。就是大夫人倒下了,她与裴氏一起也能撑的起国公府。
“二奶奶的手段厉害。”宝珠近乎自言自语说着,却是一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模样。
看到那么多家被赶走,当时哭天喊地的场面,多少人羡慕她跟了一个好主子。别说一个寄养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据说连二夫人的陪房都要被赶走,其他人更是不必说。
寒冬将至之即,却要被主人家赶出门,不可谓不可怜。她的父母兄弟都没什么本事,也不在要职上,现在能留下来,还有屋住有衣穿,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安初萦正低头喝茶,听到宝珠如此说,不禁淡然一笑。
立场不同,看人的角度不同。宝珠虽然是聪明的,但是站在下人的角度,看到那么人被赶走。肯定只会觉得裴氏太厉害太狠辣了,而不会想着,裴氏做为一个掌权者,她做下如此决定,对国公府的多么好,对自己如何不利。
“萦小姐,二奶奶请您过去一趟。”小丫头进门传话。
安初萦问:“什么事?”
小丫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现在二房忙到飞起,她原本只是一个打扫的小丫头,现在各种减人手,传话的活也归了她。但具体是什么事,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这就去。”安初萦说着站起身来。
宝珠连忙拿来衣服,里头一层棉,外头是白狐狸皮大氅。
安初萦换好要走之时,突然想了起来,道:“五小姐的衣服送去了吧。”
安国公府守孝中,从主子到下人,身上衣服皆是素服。以前那些红红绿绿的都不能穿了。
裴氏并不是苛刻的人,年年新衣肯定不会不发。但想到二夫人以前就公然苛扣安五娘,现在只怕更厉害。
安国公府多少没有丧事,不管主人还是下人只怕都没有旧衣可穿。二夫人要是再苛扣安五娘,只怕安五娘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了。
也因为如此,今年在万宝阁做衣服的时候,她就给安五娘从里到外做了三身。就是守孝期间不出门,平常家里也得替换。
宝珠笑着道:“己经送去了,五小姐还说要来亲自道谢呢。”
跟了一个有钱的主子,好处果然很多。除了国公府的份例外,主子添新衣时也少不丫头们一份。
安五娘与安初萦亲厚,这次做衣服两人是一模一样的,这份情义难得的很。
“嗯,送去就好。”安初萦也不再问。
主仆俩快步下楼,安初萦只觉得寒风凛冽,阴沉沉的天空满是阴霾。
“府内行走的滑杆软轿也撒了吗?”安初萦不禁问了一句。
府邸太大,女眷们行走不易,尤其是雪天雨天。就比如现在,她真的很怀念软轿。
宝珠道:“自家人用的撤了,只留了马车,说是以后宴时用。”
只是这一项车马,就裁了好多人。
“唉,也是太浪费了。”安初萦说着,从费用说,只是府内行走就要用轿养人,是太浪费了。
心怀感慨,安初萦只得用走的迈向裴氏正房。
现在安国公府乱成一团时,裴氏这时候叫她过去能有什么事。再者,她心中也有一桩心事。
那日她在闺房中见了高云瑞之后,本以为肯定会再有事情发生。结果,什么事都没有。不管高云瑞,还是苏玄秋,或者穆枫,都瞬间消失无踪,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有苏念与安三娘订亲的事,以时间来算,事情也该传开了。结果京城依然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没传开了,还是没议论。
什么事都没发生,安初萦却满心隐晦。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风波。
心情忐忑之时,安初萦进裴氏院门。只见门口川流不息的丫头婆子,一个个行色匆匆忙碌不堪。
“萦小姐来了……”小丫头门口传话。
安初萦进花厅,只见几个管事媳妇围在裴氏身侧。裴氏虽然强打着精神,看的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只是料理家务事还没什么,这次大裁员,就是裴氏能干,只怕也是疲惫不堪了。
“妹妹先请坐,我把这几件事吩咐好。”裴氏一脸歉意说着。
本以为事情暂时完了,没想到又有几件事涌过来。
放身契,发银子,赶人。而被赶走的人中,有些是有差事的,他们的活计也得有人做。一时间,百事齐发,就算是她也是分身乏术。
“二奶奶先忙吧。”安初萦说着。
百事齐发,亏得是裴氏能干了。
丫头端茶上来,安初萦默默喝着茶。约莫半柱香后,屋里几个管家媳妇终于回禀完毕走了。
裴氏不自觉得吁了口气,对安初萦道:“让妹妹久等了。”
“二奶奶为家里辛苦,我等是应该的。”安初萦笑着说。
几个管事媳妇围着回事,裴氏都忙至如此地步了,她一个闲人多等一会也没什么。
“妹妹向来大度。”裴氏笑着说,直入正题:“那我就直言了,妹妹也看到了,我这里实在忙的不成样子,想请妹妹帮我料理一些。”
“啊?”安初萦惊讶了,“让我帮着管家?”
未出阁的小姐帮着嫂子或者母管家是有的,前提是得名正言顺。哪怕是庶出呢,也是正经小姐。她只是寄养于理国公府,名不正言不顺,哪有立场管安国公府的事。
“唉,我知道这是为难妹妹,但我实在是无可奈何。”裴氏一脸苦涩,“妹妹只怕不知道,大夫说了,大夫人最多能撑到月底。”
“啊?”安初萦又是一惊。
早知道大夫人身体不好了,没想到竟然连今年都撑不过。
“家里乱成一团,大夫人的丧事出来,再加上岁末事务繁多,我就实在忙不过来。”裴氏说着。
府中大裁员,国公夫人大丧,年尾迎新春,三件大事加一起,她需要帮手。而现在府中,唯一能帮上的忙也只有安初萦。
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凭她的能力也是能帮上大忙的。
安初萦神情犹豫,道:“二奶奶忙不过来,可以请大奶奶帮忙。”
大奶奶周氏,虽然是寡妇,却是大房正经媳妇。最理所当然的管家人选,以前也曾经跟裴氏一起管过家。就是周氏性格平和木讷,才能也不足,但家中琐事还是可以拜托她的。
“唉,妹妹不知道……”裴氏又是一声叹息,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神情。
安初萦只觉得今天惊讶之事太多,还是问:“难道大奶奶有什么事?”
裴氏点点头,叹道:“大奶奶的娘家兄弟几次来府里,说过继之事。”
周氏守寡多年,膝下无子女,要说凄苦也是真凄苦。这些年来,安国公府不提过继之事,也是因为周氏乃是大房之妻。给周氏过继了嗣子,从理法上讲,嗣子就拥有继承国公之位的权力。
为了不威胁到安初贤的继承权,安国公府便没有给周氏过继。理由也很顺理所章,要等小叔子安初贤娶妻生子之后,才好过继给大房。
一直以来周氏都很老实,也不提此事。众人也都以为她是认命了,哪里想到现在国公府不行了,娘家提起此事。想来也是心中不满久矣,只是以前婆家势大不敢说。
大夫人病重没人跟她说,大老爷却是要气死了。这几天大房闹气,这种时候,她怎么能再让周氏帮她管家,就是周氏自己,只怕也没这个心情。
“其实,大奶奶守寡多年,就是儿子不好过继,过继个女儿却是不妨碍的。”安初萦不禁说着。
周氏并不是刁钻之人,给她一个女儿,让她有个安慰,日子也能好过些。只这样一个人守着,也是安国公府不厚道。
“唉,我也是这么劝大老爷的。只是大老爷正在火头上,说周氏刁钻,家中正乱的时候,她还不消停。”裴氏叹气说着。
安国公府势败之后,大老爷受了太多的气。在他看来,周氏娘家这时候提过继,也就是想跟着踩一脚,心中怒火正盛时,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安初萦想了想,道:“大奶奶也不是青春年少了,等大老爷气消了,家里张罗着过继一个女儿,事情也就过去了。”
要是周氏二十岁,青春年少时,娘家这么闹,也许是有大归之意。现在这个年龄了,应该只想膝下有个安慰。眼前闹闹气,闹完之后大家各让一步,事情也就过去了。
周氏现在的年龄不好大归,大老爷也不想大房彻底绝后。都不想彻底拆伙,日子肯定还要继续过下去。
“我也是这么说的。”裴氏说着,看着安初萦道:“眼下只有妹妹能帮我了。”
安初萦眉头微皱,心中十分不愿意,她本来就对管家之类的琐碎事情不感兴趣。再者,府中如此混乱之时,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寄养小姐,实在拿不出立场来。
“我知道这是为难妹妹,只是……唉,我眼前也只能求妹妹了,就当可怜可怜我。”裴氏把声音放软了,请求之意明显。
安初萦无法再推辞,只能道:“二奶奶快别这么说,难得二奶奶不嫌弃,我如何会推辞。只是府中事务烦多,像裁人,大丧之类事务,我一个小孩子实在管不了。最多帮着二奶奶看看日常事务,再多实在做不了了。”
推辞不了,那就只能捡好做的做。裁人大事,她实在没有个权力,沾都不能沾。大丧更不用说,根本就不是她该管的。
剩下的也就是日常事务,以及过年的准备。幸好是府中守孝,一切皆省,不然单是这两件,也是缠手的很。
“妹妹啊,果然会挑。”裴氏听得不禁笑了,“那平常事务,以及过年事宜就都麻烦妹妹了。”
“我受安国公府许多恩惠,此时能帮上二奶奶的忙,也是我之回报。”安初萦说着,又道:“那我自明日起,早饭之后就来二奶奶这里,晚饭前归。”
裴氏的院子大,前头有花厅,后面有正房。估计以后就是,她在花厅,裴氏在正房,两边一起忙碌,效率也能更快些。
而且离的近,她这个新手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也方便询问。
裴氏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安初萦看事情说完,又看裴氏脸上甚是疲惫,便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
“我送……”
裴氏一语未完,就听外头传来二夫人的哭喊声:“我好歹也是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夫人,现在竟然被儿媳妇踩下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