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理国公纳妾当日,安初萦早早起床梳洗。
今天要出门见,不能再像平常那样,妆容仔细,一应穿戴也不能太随意。
“就那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再挑一条百褶如意月裙,披风也要浅色的。”安初萦吩咐着红玉,又对小丫头们道:“今年没穿过的新衣带上五件,颜色不要太鲜艳。”
“难得出门,小姐应该好好打扮才是。”红玉说着打开首饰匣子,只觉得金光耀眼,金的银的,玉的翠的,别说国公府的小姐,就是与裴氏比也是比的过。
安初萦看了看,挑了个碧玺石长簪,又拿了一件珊瑚绿松石珠花,又叮嘱梳头丫头:“梳垂髫。”
梳头丫头开始动手,红玉则看着小丫头收拾包袱。
千金小姐出门,一身衣服肯定是不够的,席间更衣肯定要换,再有不小心的弄脏了衣服,肯定也要换。不过带上五身衣服,一场宴席怎么也够了。
只是整理衣服时,红玉忍不住道:“国公府脱了孝服,来旺孝敬了一箱子新衣,小姐都没穿过呢。”
女为悦己者荣,新衣服新首饰堆满仓,偏偏安初萦完全不爱打扮。平常在家就算了,自己屋里总不好把梳妆台顶头上,现在难得出门了,应该好好打扮才是。
“纳妾而己,不是正经喜宴,打扮的太好了,反倒显得上赶着巴结。”安初萦说着。
不管理国公夫人说的再好听,归根到底就是纳妾,不算是正经喜事。
出门自然要穿戴好的,但也得看情况。她要不是好奇苏玄秋,看他是个物,她打扮的还要随意些。
“还是小姐考虑周到。”红玉顿时再不言语。
梳洗更衣,用完早饭,安初萦先去安太君请安。
等屋里散了场,安初萦带上红玉去二门集合,红玉手里提着包袱,是丫头收拾出来的。第一趟跟着出门,又是国公府那种地方,红玉也显得很紧张。
“你跟着二奶奶的丫头即可,不要乱走动,也不要乱说话。”安初萦小声叮嘱着红玉。
去别人家里做,丫头婆子当然要带上的,没人光杆司令出门的。只是到宴时,下人却是不跟着的。自有主人家的下人招呼,主子有事只管传话叫人。
“小姐放心,我定不会给小姐丢脸。”红玉小声说着。
主仆二人说着话,裴氏,安四娘,安五娘都到了。
裴氏衣饰简单,与安初萦的打扮类似,不失礼,也不张扬。安五娘一身也简单,她倒是想打扮,只是手里没钱,没有衣服没首饰,现在身上穿的己经是最好的,仍然显得平常。
再看安四娘,上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面系着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裙,斗篷是五彩丝攒花结花结长穗宫绦披风。头上更是不必说,梳着望仙九鬟髻,鬓边戴着赤金衔红宝石凤钗,耳朵上是同款红玉石坠子。
这是把衣柜和梳妆台同时顶头上了。
“时间还早,四小姐要是想回去更衣也来的及。”裴氏说着。
安四娘并未觉得自己哪里不妥,第一次去理国公府,自该如此盛妆,道:“我己收拾妥当。”
要是换成周氏,周氏厚道又是大房媳妇,肯定会提醒小姑几句。裴氏实在懒得管,大房和二房早晚要分家的,连大夫人都懒得管庶女,她这个隔房嫂子还是省省吧。道:“那就走吧。”
车架早就准备妥当,一辆朱伦华盖车,裴氏带着小姐们坐,跟随的丫头婆子们另外有车坐。
姑嫂四人上车,其他人则罢,安四娘却显得有些迫不急待,问裴氏:“嫂子,理国公府住着几房人?”
大房虽然有钱,亲娘能在金银上补贴她,但在亲事上,实在无能为力。
大夫人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己出嫁,就是偶尔出门也不会带上她这个庶女。至于自己的亲娘早就被大夫人整治怕了,大气不敢喘一声,更不敢在大老爷面前乱说话。虽然有同母胞弟,但年龄太小,实在指望不上。
安四娘思来想去,只得自己奋起努力,抓住一切可能。
裴氏虽然不太想理安四娘,但同行还安五娘和安初萦。姑娘家初次登门,若是连主人家都搞不清,闹出笑话来也不好。便道:“现在理国公府里,老国公和老太君都在,四房人共居。”
“府里总共有多少个小爷?”安四娘问的更直接了。
在她看来,理国公府这样高门大户,哪怕是最落魄的庶子,与她也是高攀。
都不用挑哪房的,只要能嫁进去就好。
裴氏看她一眼,眼中带着不屑,直言道:“我劝四小姐收收心,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能想的。”
安四娘顿时涨红了脸,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中虽恨裴氏不给她脸面,但又惧怕裴氏的手段,恨都不敢恨了。
裴氏也是懒得理她,如此蠢笨没有见识眼色,又是大房的庶女,好歹与她不相关。
高门大户里结亲,多半不愿意找庶女也是因为这个。
虽然说是嫡庶都一样,但庶女多半是奶妈和亲娘养大的,偶尔也有心善的祖母把孙女抱过去养。就像安太君,也是养过安四娘和安五娘的,不过多数时间也是奶妈们管着,老人家年龄大了,也是顾不上的。
最终结果就是,明明是千金小姐却是一身下人和姨娘的习性。就是见过些世面,看着能上台面,骨子里却是小家子。
“嫂子,惠姐也是千金小姐,怎么就给姐夫当妾了呢。”安五娘问着,声音透着害怕与担忧。
与安四娘相比,安五娘其实更可怜一些。
虽然都是庶女,但安四娘总有亲娘亲弟,安五娘却是出生时生母就咽了气。因是个庶女,二房上下也没人在意,落地就交给奶妈和婆子。
后来安太君心善,也把她接过来养了一阵子。只是安太君心思全在秦雪宁身上,亲孙女反而靠后。
安四娘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总有点小女儿的想法,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安五娘只怕连这个想法都没有,她在这国公府里如游魂一般,靠都不知道往哪里靠。
“那是定远侯府穷疯了。”裴氏说着,又看一眼安五娘,只见她满脸担忧,便意有所指的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安五娘虽然同样小家子气没什么见识,但至少很老实,也确实可怜。指望着二夫人是不可能了,总是二爷的同父妹妹,自己这个嫂子好歹也该尽尽心。
过几天闲了就找个官媒来看看,找个差不多的人家,给点嫁妆嫁出去也就完了。
“噢……”安五娘听得长长舒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孙惠姐是庶女,她也是庶女。她虽然没想过要高嫁,但当妾她肯定不愿意的。
在她来看,只要家里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别乱胡塞出去就行。
“五妹原来在担心这个啊,实在想太多了。”安四娘嘲讽笑着,虽然没有说出口,看安五娘的目光却着实不善。
孙惠姐能给姐夫当妾,那也是她长的漂亮,颜色鲜艳。像安五娘这种长相,就是想当妾,只怕人家都不想收呢。
“我劝四姐还是收着点吧。”安五娘气冲冲说着,只因裴氏在场,也不敢跟安四娘争执。
裴氏看看车上三人,唯独安初萦没出声,只见她神情平静坦然,好像就是去打趟酱油,顺道看看热闹。
一直以来安初萦好像小透明一般,在国公府里并没什么存在感。寄养的孤女,即不出风头也不犯错。
本来以为她是害怕胆怯,父母双亡寄养别人家里,确实容易自卑。只是几次注意到她时,却发现她是坦然自若,自有一番章程打算,对眼前这些并不在意。
“噫?我们不是去理国公府吗?”安初萦突然说着,她挑起帘子看着外面,车子己经从理国公府大门驶过去。
“我们去状元府,理国公和夫人住在状元府,今天酒宴摆在那里。”裴氏解释着,“状元府邸是当年理国公考中状元时,皇上赏下的,与理国公府首尾相联,两府总共占了一条街。”
安四娘一脸惊讶问:“国公爷不住在国公府吗?”
虽然状元府邸是皇帝赏的,但是身为国公,应该住在国公府才对。这样才好主持府内事务,国公夫人管家也方便。
裴氏犹豫一下,道:“理国公府里二老皆在,四房人共居,地方并不宽敞。理国公又是嫡次子袭爵,大房一家仍住在国公府,理国公是府里二房,带着妻小住在皇上赏的宅子里,大家都方便。”
“嫡次子袭爵?”
众人皆是一愣,连安初萦都惊讶了。
都是五代世袭的国公府,其他的不清楚,爵位继承都清楚着呢。
与皇位继承相同,不以才能区分,只以身份论。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长。
也就是说,继承权先是以嫡庶来分,只要一个嫡出活着,就轮不到庶出。同样的,嫡出多的情况下,以长幼顺序来分。
另外还有一点,不能灭长房。嫡长一脉是宗祖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嫡长子死了,只要还有嫡长孙在世,嫡长孙的继承权就高于嫡次子。
就比安国公府里,安大爷做为大老爷的嫡长子,他无子亡故,其妻周氏愿意守节。若是放到一般人家,肯定要给周氏过继一子,以延续大房香火。
但这些年了,不管安太君还是大夫人都不提这事。一是因为没有合适人选。再就是一旦给周氏过继,嗣子承继香火等同嫡子,认真算起来,这个孩子就有爵位继承权。
大夫人有亲子安三爷,自然不想因为一个嗣孙影响自己亲生儿子的继承权。
周氏想过继孩子,只怕要等安三爷这个国公当稳了,他生的孩子又多,才能抱一个过来养。
“苏家大老爷很早就过世了吗?”安四娘连忙问。
就像周氏那种情况,将来安初贤继承爵位就是嫡次子承爵。他娶妻生子之后过继一个儿子给周氏,大房也算立起来了。
裴氏道:“别胡说,苏大老爷活的好好的,他膝下儿女成群。”
安初萦十分好奇,道:“难道是大老爷犯事,被削了继承权?”
在嫡长子好好活着的情况下,嫡次子承爵,那嫡长子必须有大错。这个错不但得皇家承认,还能让老国公不惜废了长门一脉。
裴氏点点头,道:“那是十来年前的事,当时闹的挺大的。后来理国公连中三元,苏家声势越来越大,也就没人提过这事了。”
苏大老爷现在就是混吃等死,据说连官都没捐,还是个白身。唯一的贡献,生了许多儿子。
不过苏玄秋官做的越来越大,苏家的丑闻,自然没人敢提。
“竟然是这样。”安四娘喃喃自语说着。
这么算来安家大房算是废了,就是儿子有出息,有一个那样的爹,只怕也难抬头。
不过总是有个好叔叔,又是百年国公府,分家之后还能得一份家产。要是大房有合适的庶子,配她倒是合适。
车驾马上就驶进状元府邸,裴氏便道:“我与你们说这件事,是担心你们进府之后说错话。知道就知道了,切不可到外面随意胡说,不然得罪人了,可没人为你们扛着。”
安四娘和安五娘均低下头,道:“嫂子放心,定不会胡说的。”
裴氏听得点点头,又看看安初萦,安初萦微笑着道:“请嫂子放心。”
裴氏不禁看向安初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十四岁的安初萦与众不同。
要说她格外成熟稳重好像也不是,只能说很随意。
凡事都有主意,凡事都有看法,哪怕是对将来以后,也有明确的打算。
车驾停下来,裴氏看看三人,尤其是安四娘,警告似的口吻道:“都收收心,如若在外头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回去难见老太君不说,以后再想出门只怕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