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响起,严宇和小李从调查室中走了出来。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走廊和大厅的连接处。

    严宇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张真认了,是他派人在6月25号晚上登入了你的全息眼镜并篡改了游戏数据,现有的证据可以证明严重违规行为和你本人无关。调查组已经将所有材料提交给职业联盟委员会,等明天就会出结果,相信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式沉冤昭雪,撤销禁赛令,重新恢复职业选手的身份。”

    我听着严宇的话,久久没有开口,过了好一阵才在室外温吞的日光中缓缓抬起头:“谢谢了,严队。”

    “不用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严宇站定,郑重地说道,“查明真相,维护公平,保障每个人的权利不受侵犯,这就是调查委员会成立的初衷。另外,恭喜你重回赛场。”

    “重回赛场……”

    我怔怔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好像离我很遥远,从严宇的口中说出来反倒显得不真切。

    这次是真的实现了吗……从2025年的7月到现在,我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的出现。

    整整四年,行走在浓重的阴云之下,长夜漫无边际,我也由17岁张扬轻狂的顾轻竹成长为了现在的自己,期间有过低迷消沉,有过感动期许,如今终于守到了拨开云雾见日出。

    “真相触目惊心,更遗憾的是它迟到了太久,17岁到21岁,你平白荒废了四年的青春,这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是绝对宝贵的黄金年龄”,严宇顿了顿说道,“所以这几天里我也一直在想,就算现在能还你清白,对你来说还是不公平的。你说,迟来的正义,它还算是正义吗?”

    “严队,对我来说,那就是正义。”我坚定地说道。

    “是吗……”严宇若有所思。

    “四年幽暗的岁月,过程固然坎坷而磨人,但我并不认为那是荒废虚度,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啊,我坦然接受其中的每一个瞬间。我认识了一群很棒的人,经历了那么多动人的故事,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所以,我不想再重来了,也未曾后悔,正是经历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我。”

    我是顾轻竹,也是顾奈,是王木枫的男朋友,是豪子的舍友,是梁叔的学生,是浮尘战队大家的队长。

    我扮演着这么多的角色,我已经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准了定位,如今禁赛令又恰好解除,这就是我一直在期待着的未来啊。

    曾经我总是在迷茫,下一个夏天我们会在哪里,但此时此刻沐浴着平遥市正午的阳光,我发觉悬而未决的未来已经铺陈在我的眼前了。

    严宇朝我敬了一个礼:“顾轻竹选手,感谢你配合9.13事件调查组,我们还会跟进后续案件的。”

    “祝你们能顺利侦破案件,抓到幕后黑手。”

    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沐浴在肩头的阳光被遮挡住,而严宇的脸色也明显有变,神情异常严肃,很显然是有什么人走进了调查委员会。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警方制服的中年人,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皱纹,眼神庄重而威严,但是嘴角却是暗含笑意,在他的后背还跟着一队同穿制服的警察。

    “领导!”严宇的腰杆站得笔直。

    “傅伯?!”

    我更显惊诧,我发觉自己竟然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总是逢年过节就来找我爸喝酒聊天,次数之频繁甚至让我妈都觉得烦了,说两个大男人总是絮絮叨叨地一聊几个小时,但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每次来都着便装,顺便很慷慨地给我塞个大红包,看着就是很随和的普通人,此时身着制服气质竟完全不同。

    “呦,轻竹还记得我呢。”他眯着眼打趣道,看着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哪里的话傅伯,我们半年前不是才见过吗?”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辛苦你了孩子,这次你立功了,张真一直在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上,他终于露出了马脚,现在是将那个集团连根拔起的最好机会”,傅伯神色凛然,语调铿锵坚决,“不过……这几年委屈你了。”

    “没什么,都过来了。”

    “这也是你爸的意思。”

    我抿了抿嘴:“哦。”

    傅伯眼神缓和了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你不要埋怨你爸,他也有他的苦衷。”

    “我没有埋怨,我知道他本来就不喜欢电竞”,我摇头说道,“我也尊重他的工作。”

    “回头让你爸慢慢和你解释吧,父子俩也需要沟通沟通。”

    傅伯拍了拍我,径直向着后方的严宇走去,而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严宇始终保持着敬礼的姿势,表情严肃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领导请指示。”

    “我们是首都公安部委的,本次9.13案件的嫌疑人张真涉及我们在密切关注的一起国际案件,接下来的调查请交予我们警方,这是上级的文件和签字。”傅伯说着,从后面人的手中递过来一张文件。

    严宇仔细审视了一会:“收到,一定全力配合!”

    “你见过我?”

    “报告领导,上次在全国大会上见过。”

    傅伯眯着眼观察着严宇几秒,然后说道:“你是9.13事件调查的负责人吧?和我们一起走,完成案件交接工作。”

    “是!”严宇敬礼说道。

    “张真现在什么情况?”

    “他承认自己策划了顾轻竹的禁赛事项,禁赛令估计很快就可以撤销,但是关于那天纸袋中的银行卡和照片,他始终不肯交代。”

    “没关系,我们那边有其他渠道,也掌握了一些线索。”

    “我们之前让镜湖警方配合抓捕张真的时候,在天和山盘山公路,曾经有车辆想将张真撞下山崖,但被警方当场击毙,那个司机的身份还在继续追查中,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线索。”

    “我知道了,他们做水滴水不漏,接下来还得用一些技术手段,你放心好了,法网恢恢,没有一个跑得掉。”

    “明白,领导!这……顾轻竹是什么来头,听你的意思,他……”

    “不该问的别问”,傅伯瞥了严宇一眼,然后向着走廊的调查室走去,“你自己想想,现在国安局长姓什么。”

    “姓什么……操。”

    眼见着傅伯和严宇消失在了走廊深处,我清楚接下来的案件发展已经不是我能涉及的部分了,年少时我曾经无数次追问过父亲,他到底在进行着什么工作,他总是板着脸让我别那么好奇。

    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在家中,经常在凌晨睡眠的时间匆匆夺门而出,后来我终于得以知晓他的工作内容。

    刚才和傅伯说的,其实并非是气话,我尊重父亲的工作,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

    我转身走出了调查委员会,从长长的阶梯上拾级而下,平遥市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人的身上和煦而温暖,时间已经到了秋夏交接的节点,日光也不再那样灼烈炽热。

    父亲真的会对我说出“委屈你了”这样的话吗?我试图脑补,但完全无法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我记忆中的他不是能说出那样温情话语的人,也许是工作原因导致的,他对于家人也习惯了有板有眼。

    记得我2025年回到首都的那个8月,我哭着对他讲述了自己遭遇的不公,请求他能够帮助自己,因为我记忆中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但是他静静地听完了我的讲述后,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他不喜欢这个电竞这个行业,他希望我能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开始读书,这才是正确的出路。

    我心灰意冷,如果连父亲都不肯帮助我的话,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当时的我只顾着发泄情绪和痛哭,但现在想来,父亲还和我说过其他的话。

    作为一个父亲的角度,恕我不能支持你的梦想,你要是真的想成为一名电竞选手,那就证明你有那样的能力,让我看到你的意志。

    如果你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那就听我的安排。

    曾经我感到不解,但后来我明白了,父亲不愿意帮我,是源于他对电竞的不喜,同时他也尊重我的选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我们和周围的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都不可能将自己抽离出去独活,但同时我们也并不是谁的附庸,我们就是在认识到自己是谁之后,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立足下来的。

    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父亲也有他自己的人生,所以不管是我,还是父亲,又或者其他无数的人,他们的故事都值得尊重。

    现在,我应该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我在脑海中回忆着他板正的笑,然后不自觉地哼唱着。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