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沂水县不过一宿,然而这一夜的时间,却让他感到恍若隔世。
他踏着沉稳的步伐,自两只威武的狻猊石雕之间拾级而上,跨过门槛,步入了熟悉的庭院。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原来是沂水驱魔司的小吏们正在敲锣打鼓,欢呼雀跃。
顾旭抬头望去,只见汪洋高举一张红纸横幅,上面赫然写着“热烈欢迎顾兄凯旋而归”。
“你们这阵仗……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顾旭苦笑一声,走上前去,示意汪洋等人将锣鼓和横幅收起来。
外头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听到这般热闹的声音,恐怕会误以为这衙门里正在举办什么喜庆之事呢。
“顾兄谦虚了,我们这是真心实意的。”汪洋笑眯眯地凑上前来,“那陆氏凶宅的恶鬼,让青州府驱魔司的修士们都束手无策,顾兄却能在一夜之间将其降服,我们身为同乡,怎能不为你庆祝一番?”
“倒是没想到,你们在这大堂前闹腾,陈大人竟然没有责怪你们。”顾旭眉头微皱,他知道陈济生是个喜欢清静的人。
“陈大人不仅没责怪,还暗中支持我们呢。”汪洋一脸得意地答道。
顾旭听后,不禁愣了愣。他本以为陈济生会是个严肃刻板的人,没想到私底下竟也有如此一面。
他不再多言,径直朝大堂走去。陈济生依旧坐在桌案后,埋头处理着一堆堆公文。
“你回来了?”陈济生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顾旭一眼。
顾旭注意到,短短几日,陈济生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苍老了。
“是的,陈大人。”顾旭恭敬地站在桌前,轻声回应。
“顾旭啊,我多次告诫你,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为了贪图一时的利益而冒险。”陈济生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那陆氏凶宅的恶鬼有多厉害,你应该也听说过。这次你能平安回来,纯属侥幸。下次若再遇到此类事情,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顾旭低下头,诚恳地认错道:“陈大人教训得是,这次确实是我冲动了。”
陈济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无论面对多大的诱惑,你都能保持冷静和理智。这次五千功勋的诱惑,竟让你失去了往日的稳重。”
顾旭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啊,这次确实是被功勋冲昏了头脑。不过,我会记住这次的教训的。”
“顾旭,你必须如实告诉我,”陈济生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直视着顾旭,“这次陆氏凶宅的任务,是你主动接下,还是有人强迫你去的?”
顾旭轻笑出声,坦然答道:“是我主动去的。驱魔司总部派了楚郎中与我同行,并赐予我‘破空珠’和‘替身手环’作为护身之物。有了这些,我才有勇气去面对那座凶名远扬的凶宅。否则,我又岂敢轻易涉险?”
陈济生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顾旭的回答。
“若你在‘神机营’中遭遇不公,随时都可以回来沂水县,”陈济生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严厉,“我不能为你提供什么珍稀的宝物,但保证你有个安稳的修炼环境,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接着,陈济生详细询问了顾旭在陆氏凶宅的经历。
顾旭避开了与唐荟以及陆家叛国罪相关的细节,只描述了他是如何通过惊鸿笔的考验,并借助其力量降妖除魔的。
毕竟,他曾在司首大人面前立下誓言,不会将这些秘密泄露给任何人。洛川那老者的天机术深不可测,这些信息一旦泄露,洛川定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惊鸿笔……那确实是传说中极为挑剔的名器。”陈济生听到顾旭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时,不禁在心中感叹,“没想到,它竟会选择了你。”
陈济生虽然未言,但脸上的笑容却透露出了他的欣慰。他一直认为顾旭是个不凡的少年。自从那次晋职考核后,顾旭便从沂水县的角落中走出,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并展现出了耀眼的光芒。
“顾旭,你这次赚得的功勋,打算兑换些什么?”待顾旭叙述完他的经历后,陈济生问道。
“全部换成‘长明丹’吧!”顾旭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瓶“长明丹”价值四百八十功勋,五千功勋足以兑换十瓶,足够他闭关修炼很长一段时间了。
然而,在四千八百功勋化为乌有的瞬间,顾旭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肉痛。
他曾以为完成陆氏凶宅的任务后,会变得十分富有,但没想到功勋这东西,再多也不够用啊!
……
随后,顾旭拿着兑换条,离开了衙门大堂,前往库房领取丹药。
跨过门槛后,他悄悄侧身,藏在柱子后,望向陈济生,心中默念起“霜融”法术的咒文。然而,陈济生却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原本凝滞的真元,如同早春的阳光消融冰雪,化作涓涓细流,在他的经脉中奔腾,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
“霜蚀”诅咒,已烟消云散。
“这小子!”陈济生心里暗骂,眼中却不经意间闪过一丝酸楚。他曾对顾旭撒下的那些小谎,如今却换来了这小子同样的“回礼”。
楚凤歌回到京城驱魔司总部,首先做的便是召集所有下属,严肃地对他们说:
“你们之前给本官撰写的诗号,实在差强人意!让本官在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下属们听后,纷纷低头认错:“楚大人,我等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写出更好的作品,还请大人海涵。”
“真是一帮朽木!”楚凤歌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从抽屉中取出纸笔,迅速将顾旭在陆氏凶宅“百花诗社”上所写的咏梅诗词默写下来,递给下属们。
“以后你们撰写的诗,必须达到这种水准!”楚凤歌指着纸上的诗作,对下属们说道。
下属们仔细端详,瞬间惊呆。
纸上的诗作——无论是“数枝梅独傲霜,寒风凛冽更显强”的孤傲坚韧,还是“雪中独放显真身,不与桃李争春晖”的与众不同,亦或是“待到群芳皆谢时,梅花依旧笑春风”的豪情万丈,都是他们仰望而无法企及的高度。
“楚大人,这些诗作……出自哪位大家之手?”领头的徐三恭敬地问道。
在他看来,能写出这种水平诗作的人,必然是名满天下、才情横溢的文学巨匠。
“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罢了。”楚凤歌淡淡地回应道。
他可不想为顾旭扬名立万。
“给你们三天时间,”楚凤歌接着说道,“三天后,若写不出同等水平的诗作,你们下个月的俸禄就别想了。”
说完,楚凤歌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只留下一群下属面面相觑,望着手中的诗作,心中苦涩难言。
“楚大人,您这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啊!”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总部的另一间静室内,上官槿正端坐在地,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一份文件。
她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沂水驱魔司顾旭成功破解陆氏凶宅谜团,并获‘惊鸿笔’认可”这一行字上。
顾旭成为“惊鸿笔”新主人的消息——虽然未曾正式刊登在朝廷邸报上,但在驱魔司高层和大齐王朝权贵们之间早已传开,成为一则秘而不宣的佳话。
大齐皇帝从洛司首那里得知此事后,并未选择隐瞒,反而有意无意地泄露出去,似乎要让整个朝廷都知道,一颗璀璨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真是令人惊叹!”上官槿读完文件后,由衷地感叹道。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顾旭在“温故壶”幻境中的出色表现,那份从容与坚韧,至今仍让她难以忘怀。
顾旭那俊朗的面容,确实令上官槿这位外貌控心动不已。除了楚凤歌那种过分自恋的外表,她对于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怀有深深的喜爱——
像是那繁星点点的夜空,像是洛河初春时的波光粼粼,又像是昭宁公主那曼妙的身姿,以及顾旭身上那独特的少年气质,清新脱俗,令人心醉。
而顾旭在桃源镇所展现出的聪明才智和一次次的巧妙布局,更是让上官槿印象深刻。
然而,令上官槿难以置信的是,顾旭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第一境小吏成长到了如今这般令人瞩目的地步。
“难怪司首大人如此看重他。”上官槿暗自感叹,“这样的天赋和机遇,确实让人羡慕。”
就在这时,驱魔司的司首洛川突然出现在屋内,仿佛一阵风般悄无声息。
“小槿,你来了。”洛川淡淡开口。
“见过司首大人。”上官槿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向洛川行礼。
“胶东行省的崂山遗迹将会在明年正月开启,”洛川缓缓说道,“原本只有胶东行省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才有机会前往。但我从莱州府的千户时磊那里争取到了一个额外的名额。”
“我希望到时候你也能一同前往崂山,寻找属于你的机缘。”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她深知崂山之上,有飞升仙人留下的洞府——那些仙人留下的宝物,对她今后的修炼之路无疑有着极大的帮助。
然而,她还是低下头,轻声对洛川说道:“司首大人,您不考虑一下楚师兄吗?他向来争强好胜,若是错失了这次机会,恐怕会心生不满……”
“楚凤歌已经崩溃了。”洛川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他现在将自己封闭在静修室中,不愿意见人。”
“崩溃了?怎么可能?”上官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楚凤歌一直是个自信满满、无所畏惧的人——即便是遭遇再大的挫折,他也能迅速振作起来,大喊着“总有一天我会赢回来的”。
“因为他感受到了梦想的破灭和真正的绝望。”洛川微笑着解释道,“不过,这对楚凤歌来说,也算是一种历练。他的性格过于狂傲不羁,偶尔遭受一些打击,或许能让他更加成熟。”
……
昭宁公主府坐落于洛河南岸,依山傍水,景色宜人。与金碧辉煌的紫宸宫隔河相望,这里是一片难得的风水宝地。
此刻,被誉为“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萧琬珺正坐在大堂的桌案后,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朝廷的政务。
只见昭宁公主素面朝天,头巾轻束,长发被挽成男子般的发髻,身着简约而朴素的男装长袍,浓眉大眼间透露出一种利落与英气。然而,她那精致如画的容颜,以及胸前那若隐若现的曼妙曲线,又为她增添了几分女性的妩媚。
“这次的差事,你们办得太过马虎!”她指向桌上一份文件,对着面前的下属们严厉地责备道,“你们仔细瞧瞧,我要求你们搜集的情报,竟遗漏了这么多关键细节?
“你们只告诉了我,顾旭这个少年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那他的出身背景呢?他的天赋资质如何?他所掌握的法术和武学又是哪些?还有他过往的任务经历呢?”昭宁公主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满。
“唉,养着你们这些人,真是让人失望。”她轻叹一声,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面对昭宁公主的训斥,下属们皆低头垂首,大气都不敢出。虽然昭宁公主并无修行之力,但她却凭借着出色的智慧和手腕,将大齐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在朝廷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公主殿下的训诫,我们谨记在心。”下属们连忙齐声应诺,“我们会立即按照您的要求,去搜集更多关于沂水驱魔司经理顾旭的详细资料。”
昭宁公主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不过,你们的工作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她话锋一转,突然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至少,你们将这份情报呈报给我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化解了她脸上的凌厉,为这肃杀的气氛带来了一丝暖意,仿佛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下属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所震撼,愣神片刻后纷纷低下了头。虽然他们已非初次见识到昭宁公主的笑容,但每每面对时,仍会感到心悸不已。
“去吧。”昭宁公主很快收敛了笑容,淡淡地吩咐道,“希望你们这次能给我带来一个满意的答复。”
“遵命,殿下。”下属们恭敬地告退。
待下属们离开后,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用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太阳穴。这几年来,她既要处理繁杂的政务,又要协助驱魔司整理卷宗文献,还要时常与下属们斗智斗勇。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那样快速恢复精力。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和责任,为大齐的繁荣稳定而努力着。
“顾旭……”
她凝视着桌上的资料,口中轻声低吟着这个名字,仿佛这名字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思绪不禁飘远。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前,她曾在驱魔司的一次晋职考核中,作为出题人,遇到了这个名字——顾旭。那时,她是出题人,而顾旭是众多答题者中的一人。
洛司首的嘱托让她倍感责任重大,她精心设计了那些考题,从基础到冷门,从天文地理到风水占卜,无一不体现出她对考生学识的严格要求。
那些考题,让无数考生愁眉苦脸,甚至有人抱怨连连,但昭宁公主始终不为所动。
她收到的答卷中,那些艰深的题目几乎无人能够完整解答。有的考生甚至用各种方式企图打动她,但都被她一一驳回。
直到顾旭的答卷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每一个问题都被他精准而深入地解答,让她为之惊叹。从那份答卷中,她仿佛看到了顾旭那锐利的智慧和坚定的信念。
她虽未曾见过这位沂水县的小吏,但从他的答案中,她仿佛能够感受到他那自信而从容的气质。
“若有机会,真想与他切磋一番。”昭宁公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
因此,她曾向洛司首提议,想要将顾旭招致麾下,成为她的公主府长史。但这一提议被洛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今,“顾旭”这个名字再次跃入她的眼帘。而这一次,他已是名扬天下的天才修士,手握十二名器之一的“惊鸿笔”,如日中天。
“看来,我当初的想法确实有些狭隘了。”昭宁公主心中不禁感慨。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突然从后院探出头来,眉清目秀,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他四处张望,见无人注意,便迅速朝大门跑去。
昭宁公主见状,一拍桌案,厉声喝道:“萧尚贞!站住!你今天的《天龙心经》修炼完了吗?《泰阿剑术》可有进展?《经史子集》又看了多少?我何时允许你擅自外出了?”
萧尚贞,大齐的四皇子,昭宁公主的同胞弟弟,天赋异禀,修行之路本可一帆风顺,奈何性格过于顽劣,总是让昭宁公主感到束手无策。
“没有啦,没有啦!”萧尚贞嬉皮笑脸地回应着,随即像一阵风般从公主府大门处掠过,消失在昭宁公主的视线之中。
昭宁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能因为弟弟的顽劣而轻易动怒。
近日,她费尽心思,从胶东行省为萧尚贞争取到了一个前往崂山遗迹仙人洞府的名额。她自己虽无修行天赋,但弟弟却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竭尽全力弥补他与其他皇子之间的差距。
“唉,若我也是修行者,又何须如此费心?”昭宁公主轻抚着茶杯的边缘,望着杯中已略显凉意的茶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我若能亲自出马,争夺那‘泰阿剑’,定能胜过他们所有人。”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内。
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时小寒踏着这些细碎的光点,在走廊上轻快地跳跃着。
自从在邸报上看到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的案件后,时小寒便一直心绪不宁,在驱魔司衙门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她时而想起顾旭那令人敬佩的英勇,时而又担心他那瘦弱的身躯是否能抵挡住邪魔的侵袭。她的心情在开心与郁闷之间摇摆不定。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阳光洒在顾旭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使得他的笑容更加灿烂而温暖。
看到顾旭的那一刻,时小寒心中所有的疑惑和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顾旭身上,仿佛被他的光芒所吸引。
“小寒,怎么愣在那里?”顾旭微笑着向时小寒走来,手中还捧着十瓶“长明丹”作为礼物,“走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出去吃饭。”
时小寒回过神来,惊喜地接过顾旭手中的“长明丹”,然后换上了便装。两人并肩走在沂水县的街道上,沐浴着正午的阳光,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对于顾旭的邀请,时小寒感到既意外又惊喜。她知道顾旭平日里节俭惯了,很少主动提出请。这次他能如此大方地请她吃饭,实在是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时小寒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不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她还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了顾旭的邀请。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了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前。顾旭叫来了看门的小书童,将十瓶“长明丹”小心地交给了他,嘱咐其放入家中。
随后,他们拐进了两条狭窄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巷,最终抵达了沂水县菜市街旁的烧烤摊。
时小寒站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前,眼前是忙碌的小贩,耳边是嘈杂的叫卖声,脚下是散落的菜叶和偶尔流淌的污水。这一切对她而言既陌生又新奇,让她有些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