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文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放入了盆骨里……

    拿着刘忠找回的带血的六块五毛钱,钱亦文又朝牛棚看了两眼。

    小声嘟嚷了一句:“六块五,还够买两回的……”

    “你说啥玩意儿?”刘忠瞪着眼睛问道。

    “没事儿。我说‘我得赶紧回去了’……”

    大肚瓶子也忘了拿,钱亦文把破麻袋片子四角一兜,提起来就走。

    刚出院门,迎面碰上了三弯子和王胜利!

    不是冤家,不聚头……

    “哟,一文钱,今儿咋有空来我家串门了呢?进去再坐会儿?”三弯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不啦,还得回家翻肠倒肚儿去呢。”钱亦文扫了王胜利一眼。

    想当年……

    算了,眼下有比“想当年”更重要的事儿,还是不要想当年了。

    三弯子瞄了一眼那堆下水,躲了躲身子说道:“咋不买点肉呢?这玩意儿腥臊恶臭的,咋能吃得下去?”

    “哪有那闲钱吃肉啊,能吃上一口下水,就不错了。”

    王胜利一只油亮的公文包夹进腋窝下,一只手捂住了口鼻,向后退了两步。

    钱亦文心想,再退一步……再退一步……后边就他妈是壕沟了。

    一边想,一边拎着这包散发着浓烈气味儿的下水,又往那边挪了挪。

    三弯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道:“今天一趟就卖了小三百块钱,还说没钱?跟我哭那穷儿干啥?我又不借你的。”

    “呀,三弯子,那是二百六十九,哪有小三百?”

    “四舍五入嘛……四舍五入……”

    “三弯子,你这数学是体育老师他姥姥教的呀?光听说六厘钱可以入成一分,还头回听说六十可以入成一百的呢。照你这么说,那一亿六千九百万,是不是能说成两亿了?”

    王胜利听了,一脸鄙夷地看了钱亦文一眼。

    好大的口气!亿?这是你那个层面上的量级单位吗?

    当下,又向后退了两步。

    春末夏初之际,刚解冻没多久,土暄。

    他退这两步,正蹬到壕沟帮子上,一下子就出溜下去了。

    几个360度大回旋,转得像跳蒙古舞一样,也没能救得了他……

    破马张飞地踩着沟底的烂泥,一屁股就礅在了杖根子上。

    这个,一看就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夹得好的杖子,就像是艺术品一样……

    胳肢窝下的公文包,也被踩进了烂泥里……

    钱亦文强忍着笑,又兜起了麻袋四角。

    正色对三弯子说道:“三弯子,领导干部掉阴沟里了,你倒是搭把手啊。你这人民群众,当得可是不及格呀!”

    说罢,吃力地提起破麻袋,弓着腰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英子。

    饭都做好了,纪兰凤还不见钱亦文回来。

    打个酒,咋能用这么长时间?

    安慰了自己半天,心里还是不落底儿。

    于是就让英子出来看看,别再是又让谁给勾走了。

    “这是啥玩意儿啊?”英子离老远问道。

    钱亦文放下手里拎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蹲在那儿缓了口气。

    然后,对英子说道:“先别问了!快回去叫四叔来,我整不动了……”

    “我跟你抬吧。”

    钱亦文一边摆手,一边说道:“你不行,快回去叫四叔来。”

    英子还没看见是啥,就急忙磨身往回去。

    “买这玩意儿干啥?”看着屋地上堆的一堆心肝肠肚,纪兰凤皱起了眉头。

    二大爷在炕沿儿上一磕烟袋锅子:“你小子这又是给我找活儿干呢……”

    二大爷儿会点杀猪手艺,翻肠儿倒肚儿他在行。

    钱亦文谁也没搭理,拿手轻轻捏了捏牛肝上的胆囊,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