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想着自己平日练字就比不上吴明,也就簪花小楷能像点儿样子,这一场铁定又输了。
没想到写完交上去,田峰与田宋氏居然一律认为荷花写得好。
荷花偷空看了眼吴明写的字,哪有平日里半分风采,再看看田峰和吴明师生俩露出一样颇有内涵的笑容,就知道这一场是人家放水了。
想想也是,两大男人与两个女子比试,虽然是源于夫妻玩笑,可是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再者说,对手一个是自家媳妇,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小丫头,师徒俩就很默契地放了一把水,让荷花也赢上一场。
于是就到了第三场。
说到杂学,看名字就知道,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复杂了,明代科举最有名的自然是八股文,正统书院也只教授孔孟之道,推崇的是四书五经。所以除了这些圣贤书,其他比如医学术数天文地理之类的都算杂学。
那么田峰和田宋氏准备考他们什么呢?
田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示意由田宋氏出题。
田宋氏想了想,在一张纸上写了一段话,放在吴明和荷花面前。
“这道题出自《孙子算经》,你们两个来计算一下,谁最先算出来,就算谁赢。”
她一边说着,一边鼓励地看着荷花。
田宋氏知道,荷花的算术很好,让她来出题,她就故意出了算术题。
吴明看了荷花一眼,注意力就放在了那张写有考题的纸上。
虽然他主要攻读经史,但是算术也是有些基础的,只是这道题有些难度,所以他蹙紧了眉,一副竭力思索的神情。
荷花看到题目就惊呆了,居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不是吧,田宋氏出的题目居然是鸡兔同笼!?
见荷花半天没动笔,田宋氏有些担心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荷花回过神来,她拿起笔,一脸同情地看了吴明一眼,在纸上列下了最简单的xy方程式。
而吴明则拿着一大堆算筹,全力以赴地计算着。
还没等他解出一点儿眉目,那边荷花已经报结果了。
“答案是兔子有十二只,鸡有二十三只。”荷花一算出结果,就把计算过程都用墨汁涂抹掩盖了,把抹得乱七八糟的废纸团成一团。
田峰和田宋氏一愣,再看依然一脸迷惑的吴明,不由得叹了口气。
“荷花的结果是对的。”田宋氏公布完结果,忍不住问道,“荷花,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样太快了吧,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
荷花把废纸团暗暗藏在手心,小声说道:“平时去卖药材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算多少钱,算得多了,就快了。”
她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会方程式呢,要解释起来多麻烦啊。
田宋氏和田峰想起她小小年纪却要去卖药材,贴补家用又要供吴明读书,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
“比试是荷花赢了。”田峰微笑着说道,“吴明,你可服气?”
吴明放下算筹,那神情倒像是松了口气。
“回先生的话,荷花聪明机智,我自然是服气的。”他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丝毫看不出尴尬的迹象。
听别人夸荷花,他比夸他自己还高兴,怎么可能会在意。
反正他早就认定荷花是自己的人了,夸荷花,自然就是夸他的眼光好。
田峰听了吴明的话,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吴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襟,当真难得。
他要是知道吴明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怕会气得吐血。
比试完了,大家都放松了不少,田宋氏见自己的女弟子如此聪慧,又是高兴又是欣慰,拉着荷花坐下,不住地说着家常话。
这边田峰倒是不以为意,就当是哄自家媳妇玩了,过年不就图个高兴么?
说了会儿话,因为一直没看见田小娟,荷花就问道:“师娘,小娟不在家吗?”
田宋氏说道:“她呀,一早上就跑出去了,说谁家的姐姐过了十五就要出嫁,找她帮忙绣嫁妆呢。我看帮忙是假,凑热闹倒是真的。”
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说起另一个孩子:“幸好她只是个女孩子家,活泼些也没什么。她哥哥倒是不像她喜欢凑热闹,这阵子家里来拜年的人多,他嫌吵,自己躲去后面的屋子读书去了,他说自己学业本就不如吴明,要是过阵子他们俩一起去考白川书院,吴明考上了,他却没考上,那不是丢人了么……”
荷花前头还跟着说笑,听她说到后面几句,已经是听呆了。
什么白川书院?什么考试?
这时一旁的吴明听见田宋氏的话,先是一怔,接着目光就下意识地看向了荷花。
正好荷花也在看他,目光里满满的都是疑问。
田宋氏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见荷花神情不对,又看了看吴明,不禁蹙起了眉。
“怎么?荷花你不知道?”
荷花略带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努力回忆,怎么也想不起吴明啥时候跟她说过什么白川书院的事。
这时田峰也看出来不对劲了,说道:“吴明,你没跟家人说过?”
吴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见他这神情,田峰就知道他猜对了。
他斟酌了片刻,向荷花说道:“荷花,以吴明如今的学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他又不肯这么早去考童试,所以我想,让他去参加县里白川书院的入学考试,我对吴明有这个自信,他在白川书院会更上一层楼的。”
他说的很直白,荷花立刻就懂了。
“小明,这么重要的事,你咋不跟我说呢?”当着田峰和田宋氏的面,荷花忍不住问道。
吴明眼帘微垂,片刻之后才说道:“先生这里还有很多需要我学习的,我想暂时留在村塾。”
田峰听了,不禁眉头微蹙:“吴明,学业不是儿戏,为师对你已经倾囊相授,若是你继续留在村塾,只怕会耽误了你。”
田峰说的是实话,这个孩子在村塾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聪明又刻苦,底子又好,他所能教授的知识已经全部教给了吴明了,再留吴明在村塾,只会耽误他的学业。
荷花紧紧盯着吴明,她想问他原因,又想责备他对自己的学业这么不上心,这么大的事居然还瞒着她,可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想到了,在腊月过后,家里就接连出事,仅有的积蓄也全都给梅花治病了,还欠了薛神医那么多钱,这些吴明都看在眼里。
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去县里读书?
去县里读书,就意味着要离开小田村,书院的束修,衣食住行,县里的花销,哪一样能少得了银子?
有那么一刻,荷花很恨他的聪明,又很心疼他的懂事和体贴。
荷花站起身,走到田峰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感谢先生和师娘,对吴明和荷花这样关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田峰,“吴明上书院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吴明听她如此说,便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就想开口:“荷花,我——”
荷花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的事,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看着十一岁的荷花像个大人似的说话,田峰和田宋氏又是感动又是怜惜。
“荷花,夫君与白川书院的吴先生是同窗,他会为吴明引荐的,在书院也会有所关照,你放心好了。”田宋氏安慰荷花道。
荷花向田宋氏笑了笑:“那就多谢先生和师娘了。”
田峰见吴明在一旁似乎想要说话,便意有所指地对荷花说道:“荷花,白川书院的入学考试是在二月初,若是想去参加的话,正月底就该去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