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光在知道周与卿没啥事的时候,就放心地收拾行李离开了,一来人家节目有节目的规矩,不能待太久,二来北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做。
不过离开之前倒是跟孙庭禾和程颐嘱咐了半天,做邻居这段日子,多照顾照顾自家徒弟。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周与卿家的水稻秧是许同舟和颜司明插的,草莓是他们摘的,香瓜也是他们收的,几乎所有的活,都被人家承包了。
周与卿也不是真的不懂事,隔壁每次来人,她都会提前准备好食材,晚上一道大菜是一定会送过去的。
许同舟跟她说过很多次,让她到隔壁一块吃,却每每被她拒绝,闭门羹都赏了无数次。
摄影师举着器材在他身后憋笑,想这中国流量顶端最耀眼的男明星,哪个不抢着往上扑,偏周与卿,每次都不给许同舟半分面子。
许同舟拿她没办法,隔天就给她卖力地干活。
一个吃人嘴短,一个拿人手软。
他们之间,始终都维持着一种极力想要互不相欠的平衡状态,却又产生了千丝万缕扯不清的关系。
五月里开头就是个小假期,石榴花在枝头开得正好,所谓“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春日里阳光还算和煦,染着清晨的水气勾着石榴花的轮廓,在枝头颤巍巍地渲染开来。
周与卿一大早就接到李钦光的电话,匆匆忙忙把家里里里外外一收拾,蒙上白布,整理行李赶回了北京。
临时来的任务,上面有人点名要用周与卿当年一战成名的花宴来接待外宾,由于时间比较紧,花馔耗时又长。李钦光只能提前叫她回来,好好准备半个月后的花宴。
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周与卿拉着行李箱顺着人流往航站楼外走,随手拦辆出租车,上去报了地址就开始打盹儿。
正逢北京大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一路堵得水泄不通,周与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车竟然还堵在三环进退不得,抻了抻脖子,脸贴着窗户往外看滂沱的雨幕,窗外周遭的灯影都被雨氤氲成了碎片,折射着恍惚的光,她心下有些焦躁。
握在手里的手机倏忽震动了一下,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与卿,莲城大雨,你能不能帮我们收一下门口的柴火。”落款是许同舟。
前两天节目组就离开了,几个大明星除了录节目,平日里还有别的行程,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离开一阵子。
他们走那天,颜司明缠着她要了号码和,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跟她联系。
许同舟是怎样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可想而知。
周与卿两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我不在莲城,我回北京了。”
消息刚发过去没多久,许同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在北京?”电话那头有些许嘈杂的人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是啊,正堵在三环上呢。”周与卿看着前面亮着红灯的车屁股,轻叹了口气。
“吃晚饭了吗?”背景突然安静下来,想必是许同舟换了个地方。
“没有……”周与卿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风裹着雨从那小缝里扑了她一脸湿润,“莲城的柴火,我回头让人去收。”
“等一下。”许同舟那边不知冲着谁说了句就来,然后又回过来跟周与卿说话,“麻烦你了。对了,我这几天也在北京,新电影的首映式,你要不要来看,我给你留位置。”
周与卿现在满脑子都是花宴的事情,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电影,正欲开口回绝,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叫许同舟的名字,他却依然耐着性子和周与卿打电话,“就当是朋友之间捧个场,可以吗?”
周与卿没说话,许同舟也不急着挂电话,偏等着她答应。
许是因为那句“朋友”让她有了一瞬间的动摇,等回过神来,已然答了声好。
电话那头,许同舟轻笑,“后天晚上七点,我在CBD万达影城等你。还有,晚上回家别忘了吃饭”
挂了电话,周与卿拧着眉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半晌才存了下来,备注是“一个无聊的电影明星”。
一直到晚上近九点,周与卿才到了“四时春”。
这是一个极精致的古法美食餐厅,藏在北京最不起眼的一条胡同里,大隐隐于市,虽然地方难找,可耐不住名声大,酒香不怕巷子深,店里的生意一直都很火爆。
奈何周与卿低调到极点,到现在都没有食知道“四时春”的大厨是什么模样。
前面是门面,穿过天井,后头是一个小四合院。她就住在这后头的四合院里。
出乎意料地,房静已经从回来了,周与卿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屋里抱着手机呵呵地煲着电话粥。看见周与卿湿了半边身子,狼狈地拖着行李箱进屋,房静冲电话说了句:“阿卿回来了,不说了,先挂。拜拜。”
按了挂断,起身就过来接周与卿的行李。
“怎么现在才回来?”
“别提了,大雨,北京的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堵到绝望。”周与卿进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臭老头给你打电话啦?”
房静蹲在地上给她收拾东西,闻言眉毛就是一撇,“可不嘛,我的机票就晚两天,可师父一个劲催我回来,说你马上有任务。我身为你的经纪人兼‘四时春’的半个股东,能不赶紧改签回来嘛。前天我就到家了。
“我都打听好了,半个月后外宾访华,上头点名要你去,不过你也不用一直负责他们的饮食,就是到北京的第一天晚上有个宴会,说要能展示咱们中国的文化之美,这才点了你。”
“花馔做起来很累啊……心痛。”周与卿往沙发上一瘫,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你要这么想,这可是你再一次声名鹊起的好机会,好好把握。”房静拍了拍周与卿的肩膀,抱着她的脏衣服拿到后头去洗。
“鹊起个锤子,我只想休息。”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咱们可就指着你成为一代传奇大厨,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包养小白脸。”
房静撸了撸袖子,回来继续收拾周与卿的行李,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个黑色的密封陶瓷罐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这是什么?好香。”
周与卿瞥了一眼,“五香大头菜。”
五香大头菜拌上麻油醋,用来吃粥那是绝配,更何况周与卿手艺那么好,房静光是嗅嗅就觉得馋得慌,“你腌几天了,能吃了吗?”
“到明天刚好七天。”
“那行,我明天早上熬点粥,拌着吃。”
周与卿从沙发上起身,一把拿过酱缸,“吃什么吃,这是拿来送人的。”
要不是许同舟突然打电话来请她去参加首映式,这大头菜她就留着自己吃了。可现在人家发出了邀请,她总得意思意思,丝毫没考虑到送一罐子大头菜去寒碜不寒碜。
这五香大头菜,洗净芥菜根,去须去皮,深切两刀,放到盆里,撒入适量盐除水,再将盐倒入锅里和五香粉、白糖、醋一起翻炒均匀,制成盐卤。除了水的芥菜根风干后装入酱缸,倒入盐卤,酱缸置于阴凉处七天即可。
人人都会做,人人做的味道也都差不多,说不出好坏,唯独周与卿,也不知是调料放得极为适宜,还是酱缸好,亦或是放的位置好。她做的五香大头菜总是格外鲜香,就着这大头菜,能比平日里多吃一碗粥。
九点左右,许同舟来了短信,“吃饭了吗?”
周与卿彼时正叼了半块老面馒头,转手自拍一张给许同舟发了彩信过去。
许同舟今晚有饭局,谈一场新戏,刚回酒店,喝过酒的胃隐隐发痛,坐在沙发里不想动,手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闪了两下。
他打开,看见周与卿发过来的照片,头发披散在肩上,正对着光,眼神随意,叼着半个馒头,愣是吃出了一种饕餮的气势。
他的左手握拳抵在胃部,手机的蓝光映出了他脸上清浅的笑。
此时此刻,他最想的,是那天晚上,周与卿端给他的那碗碧粳粥,很想,很想。
晚上许同舟的粉丝在刷新了不知道多少遍微博之后,突然看见自家男神更新了一条微博。
“想喝粥,也想吃馒头。”
不到15分钟,两万评论。
粉丝们呼天号地,在评论区里心疼自己男神居然已经沦落到想念稀饭和馒头的地步了。
许同舟握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打开,搜索周与卿的号码,然后申请成为好友,申请刚发出去,手机就因为没电了自动关机,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淡薄的月光氤氲。
恍惚间看见沙发上的男人嘴边噙着笑,就那样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周与卿刚开手机就看见了许同舟的好友申请,随手通过。
吃过早饭就从柜子里把当初做花馔时,翻查资料的笔记翻了出来。四年前那一场花宴的确惊艳一时,但因为花馔的制作工艺要求相对高很多,除了味道,还有造型,颜色搭配,时间和温度的控制,十分费心思。
后来“四时春”里也做花馔,只是像这样的大型花宴,是再没有见过了。
现在突然让她上手,还有些生涩,想当年那一场花宴,她可是足足花了近一整年的时间研究,每天雕萝卜,雕完萝卜雕黄瓜,雕完黄瓜雕豆腐,愣是把一双手练得灵活无比。
她还曾经专门去找了设计大师,学色彩搭配,美食设计。
耗时一年,才有了后来震惊全国的艺术品似的花宴。
鉴于时隔数年,周与卿只能又过上闭关修炼的生活,坐在屋里,除了雕萝卜就是雕萝卜,各种形状,各种花纹,这才一天就练得两只手就又酸又涨,虎口和腱鞘都微微肿起,磨得通红泛着血色。
到底是许久不练,生了许多。
——
许同舟或许是怕周与卿忘了,特地在下午给她发了消息,嘱咐她千万记得晚上过来捧场。
周与卿那会雕萝卜雕得不顺,总是不满意,眼睛都熬红了,心里烦躁,把手机往桌上背着一放,实在是不想理会。
晚饭的时候,房静看着周与卿的模样,有些来气,“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去,这才刚开始呢,你这么拼,眼睛和手都受不了。工作室的门我锁了,你出去找点乐子去,今晚上不许雕了。”
房静是周与卿生活上的大管家,向来说一不二,周与卿再拗的脾气在她面前也半点不好使,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好歹也算是默应了。
六点的时候,许同舟又来了条信息,才把周与卿甩到脑后的约定给叫了回来。
一个小时,好在她家离CBD万达也不算远,扫辆摩拜,骑上半个小时就能到。
黄昏的北京极漂亮,火烧云被扯成碎絮往天边蔓延出去,汉白玉的栏杆立于橙红粼粼的护城河边,安静又清朗,守着古老都城的故事。
到万达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近七点。
周与卿刚锁好车就接到了许同舟的电话。
“到了吗?”
“到了到了,你在哪里?”周与卿四下看了看,不远处大团的粉丝扯着横幅和应援站在门口,大约是没买到首映式的票。所以只能在外面蹲守,只为了见到自己偶像一面。
现在的北京还不算很热,但在这样的夕阳下站上许久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们探着脑袋往里看,脚步刚挪出一步就被保安大哥推回了原地。
饶是这样,还依然是一脸的兴奋,帽子下的脸蛋被晒得红扑扑,却不及那一双双眼睛半分明亮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