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兰姻和公仪斐双双从胡姬馆里走了出来,此时两人已经大变活人。
兰姻化作西域舞伎的模样,身披轻纱,酥胸半露,面容掩去清冷,多了半分艳俗;而公仪斐则化作胡人糙汉的模样,络腮胡子,耳带金环,面目深邃而有性张力。
两人如此打扮是因为兰姻连输公仪斐数轮,公仪斐连问好几个兰姻答不上来的问题,兰姻想要赖账,却奈何公仪斐不给她机会。
兰姻好说歹说、讨价还价,才以帮他乔装易容为筹码,躲过了赌斗。
兰姻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走在香罗城的街道上。
公仪斐一搭一扶地跟在她身旁,说道:“你是真的有些醉了,我带你找间栈休息一下。”
兰姻眼底恍惚,“我没醉,今日也不算你赢,改日我们再接着比。”
公仪斐见她这幅模样,登时宠溺道:“你非要赢我做什么?你想赢的话,我可以直接认输,算你赢。”
兰姻喝多了酒,胃里有些难受,蹙着眉头说道:“胜之不武,不是我的风格。”
公仪斐扶着兰姻的肩膀,轻慢地笑了笑:“酒量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在喝酒博乐这方面,我是行家。你要是想拿真本事赢过我,还得再多练几年。”
兰姻顺势昏昏然地靠在公仪斐的臂弯里,一跌一晃地往前走,嚼字含糊道:“那你再等我几年,我一定赢你。”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后忽然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那声音从城外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颤动。
兰姻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扫到一大群官军踏马而来,军马的铁蹄在黄土地上发出巨大的回响,空气中顿时掀起阵阵浊黄的尘土,犹如汹涌的江潮,朝着拥挤的街道袭来。
街道两侧摆摊的胡人们见状,纷纷收摊避让,众口相传道:“那是晋王的军队!快、快让开!”
胡商们谈虎色变,喊道:“晋军怎么会来香罗城!?难不成要和北边打起来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引起骚乱,“这世道乱得很,时不时就打仗,看来香罗城也不安全了!”
“谁和谁打?晋军难不成要攻进皇城了?”
“哎!晋军盘踞河东已久,别说是皇城,恐怕燕云十六州在他们眼里也都是一片觊觎之地呢!”
“燕云十六州如今被契丹人收入囊中,契丹八部又被耶律格木尔统一,兵强马壮,利刃在手,南下发动战争也是迟早的事,总之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另谋他路。”
“就是啊!不管是谁和谁打,遭殃的都是我们老百姓。”
“别说了,别说了!晋军过来了!”
顷刻之间,震天的声浪停在了街道之上。
马上的将领身披银甲,气势汹汹地厉喝一声,“街道上的人都听着!晋王府于半月前失窃一幅燕云江山图,据悉贼人已经逃至香罗城!从今夜开始,凡香罗城内所有人、所有牲畜不得出,速速回家等待接受我军例行检查。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此话一出,街道上怨声四起。
晋军的要求很直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论汉人还是胡人,甚至是香罗城里的一条狗都不准私自出城。
兰姻耳尖微动,似醉非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警惕,然后又恢复平静。
她自觉没露出什么破绽,公仪斐却把这小小的细节纳入眼中。
待尘沙平息,晋军分散开来之后,兰姻醉意熏熏地引公仪斐走进了街角的一间栈。
栈掌柜是个汉人男子,年近五旬,却依旧精神矍铄。
只见门口来了两个穿金戴银的胡人,掌柜便殷勤地迎了上来,一双鼠目上下打量,闪烁出精明狡黠的光:“两位贵打尖还是住店?”
公仪斐扫了掌柜一眼,淡淡地说道:“住店。”
掌柜爽朗开口道:“好嘞!我给两位贵安排一间上等房,二十两。”
兰姻眼眸微抬,打断道:“要两间房。”
掌柜打量着兰姻和公仪斐,迟疑道:“原来二位不是相好?”
公仪斐截了话,“是相好,她喝醉了与我吵架,说胡话呢。”
兰姻呆了呆,用眼神示意公仪斐,问他意欲何为。
公仪斐抬臂将兰姻圈在怀中,内力传音,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短促道:“我能帮你。”
兰姻心中一凛,不再抗拒。
公仪斐随即丢下二十两银子,朝着掌柜说道:“我们不喜欢被打扰,安排一间安静点的房间。”
掌柜见这胡人出手如此大方,一时间有些后悔,早知就再大胆一点宰了,“我这栈隔音好得很,好多外来都喜欢来我家住店!两位官夜间不管发出多大声响,保证外头的人一点都听不见。”
掌柜带着两人上楼,挤眉弄眼地介绍着自家栈的好处。
将两人送进厢房之后,掌柜还赖着不走,转头就开始推销自家的安神香。
兰姻被他吵得头疼,于是花了五两买了一盒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安神香,随即打发他走人。
掌柜如愿拿了钱,兴致勃勃地退出厢房,还给两人带上了房门。
兰姻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平静,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径自坐靠在美人榻上休息。
然而她刚刚安顿下来,就听到了隔壁传来了节奏分明的响声,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呢喃声。
男人的声音沉闷而响亮,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女人的声音则是急切而炙热,仿佛正服从着野性的驱使。
朦胧间,那些靡靡旖旎的声音隐约可辨——
“好郎君~收着点儿......别叫人听见了......”
“叫人听见了又怎样?爷就是要所有人都听见!”
眇眇忽忽之间,墙后的声响几乎无法分辨是撞击还是交叠,如同澎湃波浪拍打着耳鼓,引得兰姻一阵害臊。
忽然间,女人的声线像是被熨烫过一样,变得更加诱人,“好郎君~快快入奴家的道,以解奴身心之渴。”
“小娘子!快快接住,爷要来了!”
……
公仪斐耳力也极好,听到这里也不拘谨,似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点评道:“这男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登至极乐,似乎不太行~”
兰姻窘迫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论脸皮厚的程度,公仪公子可谓是登峰造极。”
公仪斐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道:“说起来,当时与我签下婚书的人是你,就算是我尚未过门的夫人,不知你打算何时让我也尝尝入道的滋味?”
兰姻一开始未解其意,后来联想到隔壁人的那番话,耳际飞快地染上了两朵红云,仿佛能滴出血来,“公仪公子真会开玩笑,照你这么说,我和聂姑娘也签了婚书,难不成我和她也要入道?”
公仪斐坐在榻沿,抬手理了理兰姻额前的碎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她入不了你的道,只有我能入。”
兰姻一口气噎在喉头,干咳两声说道:“你再这样没羞没臊,我就出去睡了。”
公仪斐凝着兰姻的脸,神色流转,忽而正色道:“你一个人出去睡,莫不是想被晋军抓住?”
兰姻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明知故问:“我又没有犯错,晋军为何要抓我?”
公仪斐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晋王府失窃是你所为,你也不必瞒我。”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帮我?直接抓我去见晋军,你就能立大功一件。”昏黄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兰姻平静的脸。
此时两人的易容尚未卸下,公仪斐看着兰姻,忽而觉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我才刚与你重逢,温存不到半天,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别人呢?”
兰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公仪公子慷慨仗义。”
公仪斐话锋一转,肃然说道:“现在晋军封城,你的处境很危险。我会尽量帮你,但你要坦白告诉我实情——你究竟偷了晋王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