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兰姻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云层之上。
还有一股异样的沉重感正压迫着她的脑袋,让她的思绪变得迟缓而模糊。
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红光,像是燃烧的晚霞,又像是烈焰的余烬。
随着意识逐渐清晰,她抬起软绵绵的手摸了摸身下,像是顺滑的丝绸,又带着一丝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她刚想再次沉溺其中,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那是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原本的宁静,让兰姻瞬间从梦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一块红色的帕子所遮挡。
兰姻试图坐起身来,可身体却绵软无力,无法动弹,恐怕是被人下了软筋散......
兰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待着那人一步步靠近。
没过多久,床榻一侧深陷了下去,是那人坐在了床边。
虽然看不到是谁,但是兰姻隐隐察觉到那人是个男子。
突然间,一道温热的触感抚上了兰姻的手。
兰姻呼吸一滞,扯了扯嗓子试图发声,却被人下了哑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今日是你与孤的大婚之日,你知道孤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兰姻脑子一懵,内心呐喊:不是,你是谁?大婚之日,你也能认错人?
可惜她只发出了一丝呻吟声。
男子忽然掐紧了兰姻的腰肢,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孤明明知道你心里没有孤,却还是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因为孤爱你,爱你爱得失去了自我......”
兰姻眼皮一跳,心里补刀道:我看你还是不够爱,连躺在床上的人是谁都分不清。
“别怕,今夜之后,你就是孤的人了。”话音未落,男子便用力扯开了她的腰带。
“唔!”兰姻气血翻涌,终于积聚起所有的力量,发出了一声闷哼。
男子动作一滞,似乎发现了声音有异,猛地扯开了兰姻头上的红头盖。
当双方看清对方的脸之后,空气里顿时浸满了尴尬的味道。
兰姻躺着不能动,只能和眼前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男子震惊地看着兰姻,愤怒的吼声在房间内回荡——
“你是谁!孤的太子妃呢?”
兰姻猛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原来她好心放跑的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东宫太子的新妃。
……
当天晚上,恼羞成怒的男人有两个。
一个是媳妇逃跑了的东宫太子,另一个是长姐被塞到东宫床上的阿蛮。
此事最后是如何告终的呢?
那就不得不提起阿蛮了。
宴席之上,酒过三巡,阿蛮提前离席准备回府,他派人去后殿找兰姻,结果发现兰姻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
好巧不巧,阿蛮又在东宫南门口,撞上了准备私逃出宫的东宫新妃。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阿蛮立刻抓着太子妃,闯入东宫新房,面色铁青地把兰姻换了回来。
虽然此事最终被判定为一场李代桃僵的误会,但是阿蛮依然被曹太傅参了一本,称其管教家姐无方。
陛下罚了阿蛮半年的俸禄,命其回家严加管教家姐。
曹太傅得了一雪前耻的机会,执笔在史书杂谈上写下了兰将军家风不严的言论。
这事也算是闹了一场笑话。
兰姻本以为会被阿蛮关起来打一顿,没想到他竟然罚她禁肉食半年。
一连过去了数月。
兰姻每天看着饭桌上的青菜豆腐汤,心想不如还是直接把她打一顿算了。
这日深夜。
兰姻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因肚子里空空如也,实在饿得慌。
她思来想去,做了两个时辰的心理建设,终于生出了去庖屋偷吃的念头。
说起来,半夜偷庖屋这件事情,兰姻有十足的经验。
时至午夜,兰府各个院子里的灯火依次熄灭,只有个别院门口还有零零星星的守卫在轮流守夜。
兰姻住的院落是守卫最集中的地方,距离换岗还有一刻钟的时间,门口的守卫们都困怏怏地打起了哈欠,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个身影抱着梯子爬上了围墙。
兰姻轻轻一跃,干脆利落地落在了墙外。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穿越无人的长廊和厅堂,找到了庖屋的位置。
此时,院子里没有人,兰姻便肆无忌惮地推门而入。
一股柴火和饭菜的余香扑面而来,兰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饿得几乎要将这份味道深深吸入胃里充饥。
她环顾四周,只见屋内一片昏暗,她就点燃了一盏烛灯,开始摸索着寻找吃食。
从案板、铁锅,到木桶、柜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翻找了一遍,居然一点剩菜剩饭都没有。
兰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嘀咕起来,“不过是被罚了半年俸禄,不至于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说完,兰姻还是不死心,又重新翻找了一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几坛酒。
兰姻想着有酒总比饿死强,于是抱着坛子喝起了酒。
酒液滑入喉头,带着一股辛辣和微醺的暖意,饿意去了一点。
她坐在庖屋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举起酒坛子猛灌了几口,任由酒意渐渐弥漫。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斗兽场里奄奄一息的身影,谢府柴房里相依相慰的日夜、平山村里姐弟同游的笑语,还有那些漫山遍野的流萤……
平淡琐碎又纷扰的画面如水一般流过,从眼眶里偷偷溜走了。
兰姻闭着眼睛呢喃,眼圈周围泛起一片微红,“阿蛮......”
话音刚落,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兰姻的脑袋昏沉沉地抬起来,看到一张冷漠的阴沉沉的漂亮的脸。
也没有怀疑是不是梦,兰姻朝着他甜甜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空地,说道:“阿蛮,快来阿姐旁边坐下,陪阿姐说说话。”
阿蛮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动。
兰姻眉头微蹙,烈酒壮胆道:“阿蛮,你以前可听阿姐的话了……过来坐下,别让阿姐等太久了。”
终于,在兰姻期盼的目光下,阿蛮动了动僵硬的步伐缓缓走向了她。
他坐了下来,与她并肩而坐。
兰姻见状,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头轻轻贴在他肩头。
尽管心中狂澜汹涌不已,他们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片刻后,兰姻开口道:“阿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以前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安心。可是如今我一见到你,就会觉得自己有罪……”又是始于哪个节点,他们之间萌发了不同于亲情的感情。
黑暗中,兰姻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落到阿蛮身上。
他一身素衣,未曾束冠,乌发微乱,似乎是就寝入寐后又被匆匆叫醒的状态。
他面目深沉,五官浑然天成的俊美,美丽之中又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凌厉,仅仅一眼就似睥睨众生。
兰姻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阿蛮,你一定还在恨阿姐,对不对?”
阿蛮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就是还在恨我......阿姐很无用,阿姐很脆弱,阿姐做了很多错事,你恨我也在常理之中。”
兰姻垂下眼眸,一边喝酒,一边思绪凌乱地说道:“阿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送过我一盏喜鹊灯......那盏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将它存在了平山村的草屋里......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你离开平山村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草屋,那盏灯也随之烧毁了......”
阿蛮动作一滞,还是没有说话。
兰姻径自借着酒劲说道:“阿蛮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以前养了一只喜鹊十六年,可是它后来却逃出了山……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只喜鹊是我故意放走的,它本来被我关在鸟笼里根本不可能逃走。那天我打开了鸟笼,只是想知道,如果它脚上没有了枷锁,会不会还甘愿留在我的身边……结果它选择了自由,并没有选择我。”
阿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开口道:“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就是那只喜鹊?”
“差不多吧。”兰姻小声说。
阿蛮自顾自地下了定论:“如果我打开了笼子,你就会逃走。”
“不会。”兰姻瞧了一眼阿蛮的脸色,说道:“阿蛮,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放心。”
阿蛮静静地坐在原地,眼底的情绪被融入深深的夜色之中,“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兰姻苦笑了一声,“我没醉,我很清醒,我只是在装醉。因为只有装醉,我才能叫你阿蛮,而不是兰将军,也只有装醉,我才能像现在这样靠着你。”
阿蛮垂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永远是阿蛮,你也可以一直靠着我。”
兰姻睫毛微微一颤,不再说话。
原本以为可以摆脱掉的阴影,却因为阿蛮的一句话瞬间再次笼罩上来,所有的回忆都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编织了虚假而梦幻的谎言。
兰姻清楚的知道:阿蛮不过是长留神君的一个劫,他不可能作为阿蛮永远停留在人界,也不可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这个人世,不可能会有永远,不可能会有一直。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阿蛮”了,兰姻也不再是他的阿姐了。
而且她根本就不是他的阿姐——一切都是假的。
兰姻害怕自己继续这么聊下去,会沉沦在美丽的梦境里,她仓促喝完了坛子里的残酒,起身说道:“兰将军,我饿了。”
话音刚落,兰姻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只见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摇摇晃晃地朝着地面倒去。
阿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
兰姻双脚离地,头晕目眩之际以为自己飘在了云端,于是枕着阿蛮的臂弯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