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数十里的夜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千盏万盏雕花灯笼高高挂起,恍若银河倾倒,满地光辉。
兰姻、阿蛮和豆豆顺着人潮一路逛过去,街边的摊子竟然没有重样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满街都是新奇玩意儿。
兰姻走过一家又一家摊位,突然在一家灯笼摊前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灯笼摊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兰姻挑来挑去看花了眼,最后拿起一只纸绘的灯笼细细端详。
这只灯笼以喜鹊为造型,羽毛细腻,栩栩如生。
阿蛮注意到兰姻的眼神,问道:“阿姐喜欢这个?”
兰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拿着喜鹊灯发了一会儿呆,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前害怕寂寞,所以常常对着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说话……后来,我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喜鹊,我养了它十六年,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找它说话。不过它也许是嫌我话多,有一天竟然逃出了山,离开了我,还害我惹了一身麻烦……”
说到这里,兰姻突然感到良心不安,“阿蛮,我是不是太呱噪了,你不会也有一天听厌倦了我吧?”
阿蛮凝视着她,摇了摇头,“我喜欢听阿姐讲话。”
也对,她和阿蛮一动一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然而这时,灯笼摊的摊主却感到不耐烦了,“姑娘,灯笼看完了没?不买就赶紧放回来。”
兰姻闻言脸上生出些许窘迫,试探问道:“老板,这盏灯要多少银两?”
“五两。”
豆豆抢话道:“一个破灯笼要卖五两?!你抢钱呢?五两够我们吃喝玩乐好几个月了。”
摊主听到这里,连忙从兰姻手中抽走了喜鹊灯,鄙夷地打量着三人说道:“你们这些田舍奴懂什么?这灯笼上的彩绘可是出自名家之手!买不起就滚开,别打扰我做生意。”
这话说着难听,兰姻心里很是不爽,却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作罢。
阿蛮此刻的眼神骤然变得阴狠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然而,兰姻并没有察觉到。
离开了摊位,兰姻顺着人潮继续往前走,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和阿蛮、豆豆走散了。
她心中一阵慌乱,连忙四处张望寻找他们。
人群熙攘,声音嘈杂,兰姻只能看到一片乌泱泱的脑壳,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
就在这时,街头又来了一队戏班子,他们身着五彩斑斓的戏服,脸上涂着夸张的妆容,手中拿着各种道具,一路走一路表演着。
人群纷纷围上前来观看,兰姻被推挤着挪不开脚,便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队戏班,只见戏子们神飞色舞,一举一动之间吸引着她的心神。
人间与天界不同。
她在人间即便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在原地站着,就能感知到自己好像实实在在的活着。
可兰姻终究不是人,她总有一天要回到那亘古不变的天界去。
兰姻站在原地看着众生的狂热,心中一片茫然。
她深知自己不属于这里,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突然,人群里有人冲撞了出来,兰姻来不及反应,身体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踉跄了几步。
更不巧的是,她身后刚好有个木桩子,后腰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顿时一阵剧痛传来,兰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恍惚间,她视线往上一抬,竟撞上了一道狡黠的目光——
一间酒楼的二楼雅间内,窗户半开,谢昭立于窗前,好似幸灾乐祸地盯着兰姻。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那女子身着精致的藕色纱裙,眉蹙春山,眼含秋水,娇弱无骨入艳三分。
不知为何,兰姻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匆匆看了一眼便落荒而逃。
走到一处人少的巷口,兰姻终于找到了阿蛮。
同时,阿蛮也望见了兰姻,他快步迎了上来,焦急问道:“阿姐去了哪里?我找了好久。”
“我没事。”兰姻不安地环顾四周,却不见豆豆的身影,“豆豆呢?”
“她自己先回去了。”
兰姻蹙眉,试探道:“她一个人走了?该不会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害她不开心了吧?”
阿蛮沉默不语,便是默认了。
兰姻还想说些什么,却瞥见阿蛮手里拿着一盏喜鹊灯,俨然是她刚才看中的那盏。
“你竟然把它买回来了?”
阿蛮点了点头,“阿姐喜欢吗?”
兰姻捧着喜鹊灯,嘿嘿笑道:“喜欢,很喜欢,就是太贵了。”
阿蛮说道:“只要阿姐喜欢,就算是要我去摘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得。”
得了吧,他要是真的把月亮给摘了,月宫仙子恐怕要把长留神君告到天帝面前去。
兰姻思绪乱飞,忽然有个卖货郎吆喝着路过他们,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儿走了过来。
妇人怀里的小儿看见卖货郎就嚷嚷着要买拨浪鼓,妇人宠溺地摸着小儿的头,哄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娘亲都给你买。”
“娘亲对孩儿真好!”小儿听完高兴地笑了起来,两只玉白的小手抓着拨浪鼓不停地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蛮目送着妇人和小儿渐行渐远,眼眸无波无澜,可越是这样不悲不喜不羡慕的样子更加让人心疼。
兰姻紧紧攥着手中的喜鹊灯,朝着阿蛮说道:“说起来阿姐还从来没有给你过过生辰,等你今年生辰的时候,阿姐给你准备一份贺礼,让你热热闹闹地过。”
阿蛮看着兰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的人五岁就死了父母,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记得他的生辰。如今他有阿姐了,他的阿姐要给他庆生辰,他哪能不高兴。
“好啊……择日不如撞日,阿姐明天就给我过生辰吧?”
兰姻诧异道:“明天?明天又不是你的生辰。”
“不是生辰就不可以过生辰吗?”
兰姻觉得不能扫了阿蛮的兴致,于是应承道:“唔……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阿蛮静静地盯着兰姻,眼底泛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
第二天,天蒙蒙亮。
兰姻起了一个大早,她从床榻底下翻出了一个钱袋掂量了几下,取了一半铜钱出来,准备去市集上置办给阿蛮庆生的东西。
走到院中,却见豆豆鬼鬼祟祟地趴在篱笆栏外张望着什么。
兰姻绕到豆豆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在这儿做贼呢?”
豆豆吓得尖叫出声,她瑟瑟发抖地抬头看着兰姻。
兰姻不解道:“怎么了?你是来找阿蛮的吗?他还在屋里睡觉,要不要我去把他叫醒?”
豆豆听到这里,瞳孔瞬间吓得放大,好像撞邪了一般慌忙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不是,不用不用!”
兰姻还没来得及接话,豆豆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豆豆哪敢告诉兰姻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他们与兰姻走散之后,阿蛮竟然回到了灯笼摊,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插进了摊主的手掌里。
摊主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得满地都是。豆豆怕极了,她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登时就被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住地颤抖,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
周围人只当阿蛮是杀疯了眼的地痞流寇,不敢招惹,也不敢报官,纷纷退散开来。
结果,阿蛮只是从摊子上取下了一盏喜鹊灯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