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儿正想主动请缨帮少年脱衣,却听纪氏对陆明皙说道:“小皙,你快去请你雷七叔来一趟。”
陆可儿这才想起,这里不是思想开放的现代,而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如果她帮这少年换了衣服,以一名医者的角度她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但其他人估计要将她钉在名声败坏的耻辱架上了。
“小皙,你去找雷七叔时,不要说姐救了个人,就说……就说让他帮个忙。”陆可儿细细叮嘱小豆丁。
等小豆丁应声走后,纪氏才担忧地问陆可儿:“你选择隐瞒,是因为这位公子有什么问题么?”
她以前也见过不少长得俊俏的公子哥,可像这少年这般美貌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人,怎会是普通人?
越想,心中越发不安。
“娘,我刚搜过他身上的路引。他是从平州过来的。平州那现在乱得很,指不定这人背后有仇家。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长个心眼,不要好心救人,却把咱家给搭上了。等七叔来了,你也交待他,千万别把这事往外说。”
纪氏想了想,点头道:“可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唉,这人既然让你遇到了,说明他命不该绝。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你说得对,娘。”陆可儿由衷赞道。
想到自己初见这少年时的那片刻迟疑,陆可儿真心觉得这个娘实在是太善良了。
有时,古人要比现代人淳厚善良得多。否则,为什么会有“人心不古”这个词语呢?
纪氏终究不放心,在雷七来之前,拉着陆可儿将此事告诉了陆天宁。
陆天宁问陆可儿:“这人真是京城人氏?姓萧?”
陆可儿点头:“路引上是这么写的。此人还在昏迷之中,我也没机会询问他。”
“他身上可还有其他能显示身份的物件?”
陆可儿想起那块腰牌,急忙掏出来,递给陆天宁:“我在他腰带的暗袋里找到这个。这东西藏得这般隐蔽,想必对他很重要。爹,你看看,这应是精铁铸造而成的。不过,雕工不怎么样,这上面的小蛇雕得实在是丑。”
陆天宁接过那腰牌,垂首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这哪是蛇?这分明是一条龙!
而且,这腰牌这世上只属于一人所有……
陆可儿惊愕地看着陆天宁。此刻他握着腰牌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似震惊又似激动,嘴唇微张着,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爹,你认识……这块腰牌?”陆可儿出声试探。
陆天宁紧紧地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后,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凝视着陆可儿,眼底闪过一丝急迫:“可儿,你救的那位公子,长什么模样?”
“大概十七岁的年龄,很年轻。容貌嘛,十分出色。不过,身体很弱。”
陆可儿只差没有把“病秧子”三字说出来。
她能看到几乎所有人身上的气,但是很奇怪,独独在这个叫萧夜鸣的少年身上,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用灵气检测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身体状态很糟糕,体内似乎存在着很多种毒素,各种毒彼此牵制,使他的身体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然而毒素也将他的身体当成了厮杀的战场,使他的身体损伤亏空得厉害。如果再没有措施医治的话,他活不过十八岁。
如果说这少年出众的长相引起了她三成兴趣的话,那么他复杂的身体健康状况则引起了她剩下七成的兴趣。
她想大凡医生遇到一个疑难杂症都有探索及攻克的欲~望,她也不例外。
陆天宁神情剧震:“十七岁……”他喃喃低语,身躯颤抖了起来,“这么看,就对上了……”
“爹,你认识这人?”陆可儿睨着陆天宁的异样,问道。
“不……不认识。”陆天宁下意识否认,但对上陆可儿满是怀疑的目光,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之嫌。他顿了顿,又说道,“他……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可儿啊,你说他身体很弱,有大碍么?”
“有点棘手。”
“可儿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要好好医治他。如此看来,他肯定短时间内走不了,得在咱家住上一段时间。”陆天宁沉吟道,“咱们对外就说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从平州来看我,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伤,得在家里治伤休养。”
陆可儿惊讶地看着他。
她爹不但不反对这少年住在家里,而且还将掩护的身份都帮他想好了。
这是一心要护着那少年啊。
陆天宁敛下眼帘,躲避着陆可儿疑惑的目光,低声解释道:“毕竟是一名男子,无缘无故地在咱家住着,会引起村民的闲话,对你的名声不好。”
陆可儿可不相信她爹的这套说辞。不过,她并不挑明,只微笑颔首道:“还是爹想得周到。”
雷七很快就抱着小豆丁来了。他看见床上的少年,二话不说,也未多问,便帮忙将那一身湿衣服换了。
只不过,他心中暗暗惊诧,以致于忙好后见到纪氏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氏连声感谢:“七哥,真谢谢你了。我和可儿都不方便,小皙又小,天宁哥这情况又……”
“弟妹气了,你家情况,我都清楚。举手之劳罢了。”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是天宁哥的远房亲戚,孤身一人从平州来咱家,半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伤。好在人最终到达咱家。这不,快到家时,头昏眼花不小心落了水,全身都湿了,人还昏迷着……”纪氏絮絮叨叨地说着。
雷七内心立刻充满了同情:“那得赶紧请个大夫好好看看。平州来的?唉,没准儿是来投奔你们的……”
一想,又不对。那少年身上的衣服布料可都是上等货,一看就知价格不菲,想是出自富贵人家,陆家这种情况,还有谁会来投奔?又想,据说现在在那平州,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可能还比不过陆家的处境,没准儿还真是来投奔的。
又聊了几句,雷七便走了。
送走雷七,纪氏一转身,便看见陆可儿正拎着一件白色的轻裘,凝眸沉思,不由问道:“这是那位公子的衣服吧?有什么问题么?”
“啊,没什么。我正准备将这些脏衣服拿出去清洗。”陆可儿敷衍地笑笑,将换下的脏衣服拢在一块,拿到院子里。
她没有告诉纪氏,她刚才发现这件衣服的材质十分奇异,非棉非绸非麻非皮,光滑柔软,泡在河中,竟然没有留下一点水渍,摸起来十分干爽。当她的手触碰到衣服时,更惊奇的是,从上面她感受到一阵阵灵力波动。
这哪是一件衣服,分明是一件奇珍异宝!
对这个萧夜鸣的真实身份,她更好奇了。
…………
夜风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他也不全然是毫无意识的。有时,他会清醒片刻,能听到声音,能闻到气味,但是眼睛就是睁不开。
他似乎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有个小男孩不时在他床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缕淡淡的青草和泥土混和的清香味。屋外有小鸟在欢快地啾鸣。到饭点时,他有时能听到拉风箱的卡塔卡塔声,还有远处时断时续的犬吠声。
救他的人,应是户农家。这家人,似乎擅长烹饪厨艺。有时饭点,他意识清醒时,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菜香,勾得他一向清心寡欲的胃也开始大声抗议。
但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道清冷又悦耳的少女的声音。
那应该是个少女,虽然他无法睁眼看见,却能感受到她的每一丝气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从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每回她来,不是给他施针,就是给他喂药。小男孩会陪在一旁,时不时地问她一些问题。她会很有耐心地回答他,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而敷衍。
此刻,他迷迷糊糊间,意识似乎又清醒了几分。可惜,仍是睁不开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混着药香和花香的淡雅清香扑鼻而来。
“小皙,今天的字写完了么?”那道声音欢快地问道。
“写好了。今天爹还夸我有进步。”小男孩洋洋得意的回答。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你不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么?”
“不去,我要陪大哥哥。”
“……”
“姐,大哥哥都睡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醒呀?”
“大哥哥累了,想多睡睡。”
“骗人!大哥哥病得很重,是不是?”
“你很喜欢大哥哥?”
“……嗯。”
“为什么喜欢呀?”
“大哥哥长得好看。”
听到这里,夜风心下一惊。
他身体四肢无法动弹,根本无法探知脸上的面具是否还在。
“原来你还是个小颜控。”那少女打趣道。
“姐,什么是颜控?”
“颜控就是特别在乎别人的外貌、迷恋他人美貌的人。打个比方,前两天姐给你做的糖葫芦好吃么?”
“好吃。”
“一串糖葫芦可以卖二十文钱,但如果是颜控来卖糖葫芦,遇到长得好看的人,他一高兴,就可能免费送给他吃。”
“不收钱么?”
“不收。”
“姐,我明白了。你就是个颜控。”
“你怎么看出来的?”少女打趣的声音。
“嗯。这几天,你医治这个大哥哥,照顾他,花了好多钱买药,却没有收他一文钱。”
“……”
“姐,我说得对不对?”
“咱家小皙真是个天才,哈哈!”
一双纤纤玉手按压到胸膛,夜风只觉一股冷香扑面,浑身一僵,一股燥热之气从胸腹间升腾而起,他心跳骤然加快,也不知是因为姐弟俩刚才的对话让他浮想联翩还是这双触碰到他身体的手让他不适。
“姐,大哥哥还要睡多久?”耳听那名叫小皙的男孩问。
“应该快醒来了。”
“姐,玉哥哥他们最近都没来。”小孩子的话题总是转移得很快。
玉哥哥是谁?
夜风迷迷糊糊地想,感觉到胸前的衣襟被拉开,胸口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感到一丝冷意。
那轻柔的指尖在肌肤上点了点,耳听那女孩回道:“你玉哥哥他们可能这几天有事正忙着呢。怎么,你想他们了?”
“嗯,玉哥哥他们每次来,都会带好多好吃的来。”
“原来你不是想玉哥哥他们,是想好吃的呀。”
“姐姐,你乱说。我都想的。”
“这两天怎么没见栓柱来找你玩呀?”
“栓柱他娘又犯病了,咳得厉害,他说他是男子汉,得在家照顾他娘。”
“栓柱可真孝顺。”
“姐,我也孝顺的。”
“嗯,咱们小皙最孝顺。”
“姐,玉哥哥他们都说你医术很厉害。你帮栓柱她娘治一下,好不好?”
“放心吧。上次你冬玲姐就和我说过她娘的病。她娘那是因气虚津伤所致的咳嗽,我已熬制了一种膏方,叫枇杷润肺止咳膏,用水兑服。你等会送一瓶过去,对她娘的病情有效。”
“好的。姐,你真厉害。”
“小马屁精。”
有冰冷的银针刺入胸口的穴道,夜风一边听着两姐弟聊天,一边感受银针入体后身体奇异的变化。
他在京城太孙府中,每隔几天太医院的太医会来给他请一次平安脉。有时身体不适时,一些擅长针炙之术的太医会为他针炙。太医院院首高太医就擅长此术。
但即使是高太医施针,他也不会感受到从针内传来的这股奇异的力量。
这女孩的银针入体后,他很清晰地能感受到一股如丝线般的暖流从针尖渗入身体,然后由一股神秘的力量催促着、引导着,流经身体的各处经脉。原本堵塞的、脆弱的经脉被那股暖流温暖着、刺激着,渐渐地发生了改变。就如同淤泥堵塞的河流被水流不断地冲刷,河道渐渐地顺畅起来。
这个过程中,他的感受并不轻松。他时常感受到刺激的疼痛,有时疼得他几乎想跳下床来。但是奇怪的是,即使是这般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都无法醒来,既发不出声来,也无法动弹分毫。
那暖流流经全身后,最后汇集到左手的中指尖。
忽然,指尖一痛,有温热的血液从指尖涌出。
“姐,大哥哥的血怎么是黑的?”
他听到男孩惊呼的声音。
少女解释道:“大哥哥中毒了。这是毒血。”
“呀,大哥哥好可怜。他中毒了,一定很难受。”
能不难受么?他迷糊地想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说,他的毒解不了。皇爷爷也找过不少民间的解毒高手来,但都对他体内的毒束手无策。高太医曾说,他的毒解不了,只能压制。于是,他每天都要喝好多苦涩的药来压制着体内的毒性。有时,一些药本身也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