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石桥街时,陆可儿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齐明。
齐明拦下马车,朝掀开窗帘探头出来的陆可儿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陆姑娘,我表哥得知姑娘来镇上,本想来见姑娘,可是昨天有人上门求医,病人情况有些棘手,他一时抽不开身,便让我代他来向姑娘请安问好。”
“雨堂有心了。”陆可儿对这个便宜徒弟很是无语,一天到晚地想跟在她身边,像个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好在昨天他刚到岭下村,就被匆匆追过来的夏风叫回去了。想必就是因为目前他正在医治的这个病人。
对高雨堂的医术和毒术,陆可儿还是很认可的。二十岁不到的年龄就拥有一身高明医术,除了他自身具有的天赋外,与他的勤奋钻研和努力学习分不开。
在陆可儿看来,高雨堂天生就是学医的料。假以时日,他的医术必将更加精湛,在启国大放异彩。
“陆姑娘,这是表哥为你收集的一些药材,他说你需要。”齐明又将一个包裹递给陆可儿。
陆可儿打开一看,红枣、当归、党参、黄芪、麦冬、白芍等等,分类包好放在包裹里,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
陆家人的身体这几年都亏空得厉害,她想做些药膳好好帮家人调理一下。前两天,她也就是向高雨堂提了一嘴药材的事,没想到他居然放到了心上。
“替我向你表哥说声谢谢。”陆可儿心中感到淡淡暖意。
齐明的嘴立刻就笑裂开来:“陆姑娘不要气。你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事情,他别提有多高兴了,像抢到金元宝似的。我和你说啊……”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全是高雨堂平时的一些糗事。
陆可儿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暗忖,这两兄弟虽然是表亲,但是,这多嘴喜言的基因却是相同的。
和齐明分别后,马车走到半路,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阳光已消失不见,空旷的山野间,有种山雨欲来之势。
风骤起,将一地的枯枝败叶卷起,飘飘荡荡地在半空中打着旋。
秋雨有些担忧:“还有十里路,可别下雨了。”
老钟抬头看了看天,朝马甩了一鞭,淡定地回道:“放心,今天没雨。不过,山那头应该下过雨,那看,那边乌云密布。”
秋雨看向山那头,果然如此。
但她还是担忧:“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山里下过雨,那枯木山石什么的极易被雨水冲下,岭下村正处沧云河的下游地段,途中还要经过好几条分支小河。到时河水上涨,可别将路给淹了。”
陆可儿看向她:“你对山里的气侯很了解啊。”
秋雨神情有些伤感:“奴婢原先的家就在山里。十年前,奴婢大概六岁时,有一年下暴雨,山洪暴发,村里很多人的房屋都被冲垮了。从山上还冲下来很多泥石,一些人家,就被埋在了泥石里。那一年,村里死了好多人。”
“泥石流?”陆可儿低声惊呼。
“那叫泥石流么?确实和普通的泥石沙土不一样,它们是一股洪流,裹夹着泥石,会从山上流下来。人被埋在里面,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村里的老人说,是有人冲撞了山神,山神发怒,便派泥龙来惩罚村民。不知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是奴婢家冲撞了山神,要将奴婢的全家杀死祭山神。奴婢的爹娘意外得知消息,半夜里带着奴婢兄妹俩逃跑。天黑路滑,奴婢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山崖。再醒来时,已在公子的马车上。原来是公子的手下救了奴婢。从此,奴婢就成为了公子的侍女。”
“泥龙?是指那泥石流吗?”听完秋雨的身世经历,陆可儿心情沉重。古人的愚昧和迷信不知害了多少人。
她解释道:“泥石流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灵,它只是一种自然灾害,经常发生在峡谷地区和地震火山多发区,常发生在暴雨期。”
“山区里下雨的地方不少,为什么我们村会发生这事呢?”秋雨想不明白。
“泥石流的发生有自然原因也有人为因素。地形地貌方面,比如山高沟深,周边的地貌易于水流汇集;还有的地表岩层结构松散,容易受破坏;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长时间的降雨。人为的因素嘛,常见的就是不合理的开采开挖和滥采滥伐树木。这些举动会破坏地表,会导致植被减少,水土流失。这些都是造成泥石流发生的原因。秋雨,这些原因中,你们村一定至少占了一样。”
秋雨瞬间睁大了眼睛:“奴婢想起来了,当时我们那发现了铁矿,好多人进山挖矿,还有好多人进山砍了许多树木,奴婢家附近的山林里,大树几乎都被砍掉了,为此,奴婢的爹爹还和砍树的村民吵过好几次架,还闹到里正跟前过。”
“所以呀,根本就不是有人冲撞了山神。而是你们村民因自己的贪婪,过度开采山里的资源,又加上下雨而引发了这场悲剧。”陆可儿拍了拍秋雨的肩膀,问道,“后来你家人有没有找到?”
秋雨摇了摇头:“奴婢那时太小,很多都不记得了。奴婢只记得奴婢家叫什么石村,村里多是姓林的人家。逃跑时的路线奴婢已记不清楚了。所以,后来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到哪去找家人。不过,听公子说,当时公子的人是在庐州境内发现摔伤的奴婢,奴婢可能也是庐州人。所以,这次公子来庐州,奴婢向公子请求,一道跟了来。”
秋雨一口一个奴婢,陆可儿听得头疼。
“秋雨,和你商量个事。”陆可儿看着秋雨表情认真。
“小姐请说。”
“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行么?我听不惯。”
“奴婢……”触及陆可儿有些愠怒的眼神,秋雨急忙改口,“好的,小姐,我听你的。”
说着话,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岭下村就到了。
老钟和秋雨将陆可儿送进家门,连水也不肯喝一口,便赶着马车回金鸡镇。
纪氏很不好意思,唠叨道:“唉,每天这样驾着马车接送你来回,太麻烦人家了。”
“没事,他们高兴。”陆可儿却不是很在意。
以后她每天都能给他们主人带来巨大的利润,他们能不高兴吗?
才享受了一下专车接送的待遇,真不算什么。
对于她这样的旷世人才,开多高的福利待遇都不为过。
…………
悬壶阁内这两天的气氛很是压抑。
齐明代高雨堂送别完陆可儿,回到悬壶阁时,看到里里外外的陌生守卫似乎比昨日又多了不少。
昨日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到悬壶阁门口,随车的护卫直接指名要找表哥。那时表哥去岭下村找陆姑娘了,护卫得知表哥不在,便直言找荣公子。
荣公子很快就来了,一见到马车里的人,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将马车迎进悬壶阁,立刻派夏风去找表哥。
后来表哥来了,见到马车里那个紧闭双眼的少年,脸色也很不好看。但齐明敏感地发觉,表哥和荣公子他们不只是因为病人的病情而心情紧张不安,而是似乎有着更重要深层的原因。
他们应该是认识来访的这些人的,对其中领头的那名广袖宽袍头戴逍遥巾的中年文士态度尤其恭敬。
可惜他们不让他入后院,只准他在前院的厅堂活动。
什么事情,这般神秘?
后院的厢房内,白术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显示着他如今还活着。
高雨堂神情凝重地将手指从白术的手腕上移开。
“他怎样了?”司空响问道。
这两日不分昼夜的奔逃令他神情有些憔悴。若不是昨日在山道上突如其来的那场大雨,他顺势利用雨势摆了个水门阵,将那批刺甩掉,他还真无法顺利带着白术他们逃出刺的追杀。
“他中的是魂草酥,中毒者会陷入深度昏迷,无法进食,身体各个部件和器脏几乎进入休眠状态,我们也无法用内力给他逼毒。时间一久,就会被活活耗死。”高雨堂答道。
“能解么?”
“若是以前,我几乎解不了。”高雨堂说道,“不过现在,倒是可以一试。”
这几天他缠着陆可儿,学了一些针炙之术。陆可儿也教了他一些推拿按摩之术。现在他知道如何刺激患者的神经,增加筋骨和肌肉的活力。
恰好,这两年研究毒药,他接触过魂草酥这种毒,也配制出了解药。只是因为中毒者无法吞咽吸收这解药,这药几乎无用武之地。
但是,如果能配合陆可儿教的这针炙引穴之术,或许可以一试。
高雨堂暗自思量,实在不行,他可以暗地请教师傅。
当然,那是最后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在司空响面前暴露师傅。师傅早就告诉过他们,她不想卷入不属于她的纷争之中。
司空响听说他能解此毒,心中稍定。
“先生,殿下现在可有消息?”自荣之行得知司空响他们和殿下分开行动后,心中的紧张、焦虑和不安就没有停止过。
司空响摇了摇头。
据暗探传来的消息,楚英他们一收到信息就去接应殿下,只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这两天,他内心焦虑不安,一连卜了几卦,卦象都很混乱,根本无法预测殿下的前途。只是每一次封象,都指向水。
水?水到底是危机,还是转机?他看不分明。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使他更加不安。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殿下的身体如何经得住这般奔波?”不好的预感萦绕在荣之行的心头,挥之不去。
正在这时,一名精干的男子手持腰牌急冲冲地走了进来。
司空响认得他,是楚英手下的一名亲信,名叫马三。
马三一见他们,立刻单膝跪地,将接应的情况向他们禀报。
两天前,楚英带领亲信赶去接应夜风。在距庐州青山县往西五十里山路处,发现了正在和刺厮杀的楚雄和影卫左一。当时两人正被五名刺缠斗,险象环生,情况十分危急。楚英的人的到来解了两人的危机,五名刺全部伏诛。听说有一名刺追着夜风和小石子坐在马车去了,楚英当场就吓白了一张脸,急急忙忙循着马车奔跑的痕迹追上去,途中遇到一名内功深厚的刺,双方打了起来,最后刺寡不敌众,负伤逃走。
众人再次寻找马车痕迹,终于在一处断崖前发现了许多凌乱的痕迹,那里有两道深深的车轮印,直通向断崖……
司空响和荣之行他们听到此处,如坠冰窟。
“只怕殿下已经……”马三忍着心中的悲恸,艰难地吐出话语。
“胡说!不可能!”荣之行勃然变色,指着马三骂道,“你的意思是殿下坠崖了?不可能!殿下吉人天相,绝对不会有事!”
马三隐忍到现在的情绪终于暴发了。他扑到地上,身高体壮的汉子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他边哭边道,“属下们都不愿相信殿下出事。楚……楚大人带着人正往崖下寻找。那崖高千仞,底下是一条大河……”
司空响忽然起身,急问:“你说什么?崖底有条大河?”
马三点头,擦了把眼泪,稳了稳心神,解释道:“那河应是沧云河。沧云河发源自庐云山脉,流经整个庐州境内。”
“这河也经过西林县?”司空响问。
“正是。”荣之行不明白司空响为何会关心一条河,但他知此人精通奇门异术,很受殿下器重。此刻见司空响神色似乎缓了缓,心中不由一动。
果然听到司空响轻吁一口气,昂首叹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他吩咐马三:“你立刻通知楚大人,沿着河流方向加大搜寻。殿下现在应该还活着,要尽快找到殿下!”
“是!”马三一听殿下还有救,浑身立刻像是充满了电似的重新活了过来。
他应了一声,急冲冲地离去。
……
岭下村,陆家。
陆可儿帮着纪氏做好晚饭,然后将饭桌搬到陆天宁房中。
这两天在陆可儿的坚持下,他们一家人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在陆可儿看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氛围比较好,更容易引起人的食欲。
果然,这两天陆天宁的胃口比平时好了不少,每餐能多吃半碗饭。
吃过饭,纪氏收拾碗筷,陆可儿给陆天宁按摩针炙。
“爹,你身体调理得不错。再过半个月,我就可以帮你治疗脊柱上的伤了。”陆可儿一边按摩,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