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掌了灯,阿音与英儿等丫鬟侍候两人用过饭,识趣地站在外头,深蓝夜空布满繁星,大人已经好几日都歇在外院,今夜必要陪姑娘歇息。
檀宁确实是这般打算的,不过池真真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哪怕今日见过小志,仍有些不痛快的模样。
他坐到池真真身边道:“小志年纪不大,性子有些活泼,但机敏的很,我一直让人看顾着他,你别太担心了。”
坐榻并不宽敞,身边多了道热腾腾的气息,池真真收回心神,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说话,她从小带到大的侄儿,当然知道平日只有池小志欺负人的份,绝对不会被人欺负,倒是得想想等离开檀宁后,怎样才能遇到麻烦不必回头找他。
可她刚买了宅子,暂时没想过离开燕京,池小志在燕京进学比别处好,除非她能找到别的靠山,最好比檀宁更好用。
太难了,池真真幽幽叹息。
一只手轻柔地托起她下巴,她一巴掌拍开檀宁,不气地道:“你还是去前头歇息吧,我身子还没养好呢。”
这般热,挤在一处也不嫌难看。
窗子开了半格,外头蓝莹莹的天,廊灯下映得微黄的树影,还有微弱的虫鸣声,方才美好的气氛顿时消散,檀宁搓搓手指,遗憾方才那滑腻的触感时间太短,有些委屈地道:“真真,这都几日了,难不成你还在恼我?”
他私下问过阿音,知道池真真一个人睡得并不好,每晚都辗转反侧,叫他心疼又复杂,他家真真心里一定存着件大事,否则不会这般折磨自己。
池真真很想说是,何止是恼,她心头之恨如燃烧的火焰,时时灼痛破碎的心,有许多次她想痛痛快快地说出所有,问个清楚明白,可如今的他又如何给他答案?她抬起头,目光迎向檀宁的注视,试图从那张俊朗无俦的脸上看出些不同,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都是他,可为何他眼中满满皆是明显爱意,几年后那个下令除去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可她在此时的他面前,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留下来可以,但不能……闹我。”
说到最后两个字,池真真垂下眸子,暂时就这样吧,她已没有心力细究心底的慌乱和酸涩,起码在离开他之前,让一切保持原样,能好聚好散未必是件坏事,日后若能走上全新的道路,那就当一切是前尘旧事。
听她这般言语,檀宁心中喜忧参半,明明她已经同意他留下,可为何有种被推得更远的惶恐涌上心头,他一把将她扯入怀里,低头重重吻下去,将她的惊呼压下去,良久后不舍地放开,池真真闭着双眼,唇瓣微肿,轻轻地喘息着,像一朵才被采撷的鲜花。
才说不要闹她,他偏偏要来作闹,池真真歇了口气,睁开眼就是一巴掌拍过去,只是这回没能如愿在那张脸上留下印记,檀宁将她的手掌握在手中,突兀说道:“我已经找到裴文柳了。”
裴文柳?那岂不是说找到方映画了!
池真真微怒的脸瞬间变成了意外惊喜,那日后她没再主动提过好友夫妇,想着他们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万一去了哪里游玩,怕是不好寻找,不成想找着了。
“提起他你便喜形于色,神思不属,就那么想见他?”他的语气酸溜溜,心里更不舒坦,自打上回吓病后,她就不爱与他亲近,眼下还为别的男人高兴,忍不住又去捏她的下巴。
池真真白了她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端正坐好:“别碰我,你想哪去了,我是想见他的夫人。”
素未谋面的人有何好见,檀宁不相信,他家真真向来是有些天真的性子,如今同从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说不定其中就有还未谋面的裴文柳夫妇的错!
池真真有些恍惚,从前他就是这副模样,一听她听起裴氏夫妇就面色不好,待裴文柳更是冷得像块冰,不过檀指挥使除了在明桂云居,在她面前,一向是冷得像冰块,与谁说话都没有好脸色。
想到日后发生在裴氏夫妇身上一系列的事,池真真心中微沉,可她只知会有一桩离奇的牵连甚广的大案要发生,裴文柳因为入燕京后谋到工部的差事后牵涉其中,短短两年就落入旁人设计好的陷阱里脱身不得,直至被流放……
想到这里她浑身发冷,不敢往后再想,愣愣看着檀宁道:“若是……”
若有一日,裴文柳仍难逃脱此祸,被定罪流放,她岂不是又要眼睁睁看着方映画再一次追随夫君而去?上一世谁也没想到裴文柳会刚离开燕京就死在路上,她总以为有檀宁在,总能找到机会帮他洗清罪名,没想到最后罪名是洗清了,裴氏夫妇已经死了。
到那时一切就来不及了,这次她一定早早将他们从这桩案子里拉出来,兜兜转转,她还是得依靠檀宁!无力感涌上池真真的心头,她只觉有苦说不出。
檀宁担心地安慰她:“真真,你若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打我骂我便是。”
她简直气笑,若真是甘心情愿挨打,方才他为何要挡?当下冷笑着讽道:“若叫京城人知道,他们心里的美檀郎要受这等折磨,还不拿刀杀了我。”
他赔着笑凑过来:“我与你过什么样的日子,轮不到外人说。”
池真真两掌交击,鼓掌赞道:“檀大人好胆气!那若有朝一日,圣上命你娶一名世家清白女子,你又如何?”
她定定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眨,仿佛在等他的回答。
是抗旨?或是顺从?
檀宁似早想过这样的可能,往后仰靠在软枕上笑道:“不会有那一日,因我不会让你面对那样的境况,放心,无论将来如何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他简直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然则池真真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那一日到来,他不会做任何反应,将旨意压着整日不见踪影,任她一人遭受嘲笑和非议,她本守在住处干等,将两人的过往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上万遍。若不是婶婶家中出事,她又一次寻去缉事司求檀宁为池小志求情,也不会命丧黄泉!
所以至死,她也不知道他的答案,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现下他说得再自信,只怕自己也想不到日后会永绝后患对她痛下杀手。
有些事不敢想得太清楚,否则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怪圈之中,直至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