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沉沉幽幽之声,便叫李蟒冠瞠目大骇,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被抽干了全部的血色。
他犹如机械般,一寸寸的,缓慢地回头看去。
只看到被风扬起的青丝,如绸缎般。
那清瘦的背影,裹着厚重的大氅。
立而不动,便是铿锵。
黑金龙袍内,是钢铁般的巾帼之魂。
手握着当初和李太玄对峙过的女修剑。
时隔多日,这把女修剑大放异彩。
正如神采奕奕在这末日战场的她。
楚月甚至不曾回首看他一眼,平静的不动如山,赤金火瞳波澜不兴。
“你……”
“噗!”
李蟒冠动了动唇,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粘稠鲜红的血液从咽喉唇齿喷出。
“嚓”的一声响起,楚月果断地拔掉了贯穿李蟒冠脏腑的剑。
鲜血沿着锋利寒芒的剑身往下滴落。
她则抬眸,看向了瘴气弥漫的雷霆之地。
小希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楚月。
卿澈这才反应过来。
适才任由李蟒冠出言不逊,是因为武侯想让永寿军知道,不要盲目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
不仅是在历练永寿将军小希,更是为了斩杀李蟒冠由此掀开杀鸡儆猴的一篇。
只因:出师当有名!
小希吸了吸鼻子,撇着嘴,干瘦稚嫩的脸还是委屈吧啦地望着楚月。
但那一双黑雾死缠的瘴瞳,却是生起了熠熠的光泽,又有了对这人世的希望。
“扑通!”李蟒冠的双膝无力而曲,深深地跪在了地上。
他瞪大眼睛,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叶楚月的剑法、实力、境地,太过于恐怖了。
由此是此战过后。
他竟无一战之力。
火烧元神不该化作灰烬吗?
为何她能坚挺如此之久?
师父,徒儿无能,无颜于九泉奈何见您老人家。
李蟒冠身体逐渐地冰冷发硬,像冬日海边的一块石头。
他带着遗憾奔赴黄泉路,死不瞑目,身体也始终是跪着的,未曾倒下。
楚月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迹,并未对李蟒冠的尸体再做出虐杀报复的行径,只淡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帮亲不帮理,盲目作恶是你该死的理由。”
叶天帝远远地望着女儿。
和在帝域相比,这段时间的历练沉淀,使得她愈发沉稳。
始终有着与生俱来的刚烈锋芒,不怒自威。
“冠师兄……”
凤铮铮等李太玄昔日座下的弟子,眼睛发红地看着李蟒冠。
李蟒冠对旁人总是臭着一张脸,是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剑。
但他对同门的师兄妹却是极好的,就差豁出半条命的好。
“武侯,我可否为冠师兄收尸?”
凤铮铮咬了咬牙,犹豫半晌,还是问道。
同门的师兄师姐诧然地看着凤铮铮,且是皱紧了眉头,满目不解。
不懂凤铮铮为何要求一个手上沾满师门鲜血的敌人。
更何况,那是个比蛇蝎还狠还要睚眦必报的女子。
焉能答应凤铮铮的摇尾乞求?
不过是自找没趣白白吃苦罢了。
“好。”
楚月掀着眼皮轻扫凤铮铮,淡淡应了一声。
凤铮铮红着眼睛,朝楚月作揖颔首,便急忙来到李蟒冠的身旁,将师兄背走。
“师兄或许不是好人,但是我顶好的师兄。”凤铮铮哽咽地说。
“怨我吗?”楚月女修剑归入剑鞘,不疾不徐地问道。
“不怨。”
凤铮铮眼梢有泪,释怀一笑,“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是师兄他能力不够。”
她咬紧牙关背负着师兄步履蹒跚的前行。
末了。
凤铮铮的手,覆在李蟒冠的眼睛。
“能让他瞑目的,是同门之情。”
凤铮铮的手掌往下滑,拨弄着李冠玉合上眼皮。
小希等永寿军的大夏人,都诧然地看着这一幕。
似正似邪。
亦敌亦友。
这人世间的感情,好像是多样性的矛盾复杂体。
“杀的好!”
人群之中从大夏说过话的青年赵青衣忽而振臂高呼。
“永寿军自苦寒而来,瘴气噬骨而不怨天尤人,还愿为袖手旁观许多载的我等竭尽全力相助,今朝当大地团结一致,但凡有说诛杀永寿军者,都是该死该千刀万剐送去下雨下油锅的混账!”赵青衣红着眼睛高声道。
赵青衣的旧友只道赵青衣是疯掉了。
神仙打架,小鬼莫要掺和其中。
除李蟒冠外,显然还有不少人想要诛杀永寿军。
为名为利为私,俱都有之。
赵青衣这样不管不顾,是打算把自己的后路堵绝了吗?
对他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真把自己当做了武侯叶楚月不成?
“赵家兄弟说的对!”胡子拉碴的刀从东方而来,魁梧壮实,面带微笑,“若是此刻诛杀永寿军,我等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不如死了罢了。前方有人冲锋陷阵,后方却是机关算尽尔虞我诈,那就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
越来越多的人为永寿军说话。
都是江湖气息很重的侠。
这些人,自由自在,不被任何地方所归属。
譬如这位刀,名唤裘万里。
当年,人皇御刀山现无上星云宗,以及翠微山的人都请他上山深造过。
这样旁人求之不得挤破脑袋往里头钻的机会,他倒是好,不屑一顾。
自此枕山栖谷,野鹤闲云,一人一刀,时而天涯,时而炊烟人家,倒是真正的神仙潇洒了。
人皇御刀山的长老瞧见这位裘万里,眼睛一亮。
罗鹤等更是盲目崇拜。
裘万里,乃是真正的刀行。
刀之道,万里求。
云巅下,裘万里!
“永寿军永寿!”
武侯之徒赵囡囡竭力喊道,嗓子都喊破了,非常的沙哑。
“永寿军永寿!”
诸多的人跟着喊。
士气相连成澎湃汹涌的海。
先前萎靡的永寿军,无不是斗志昂扬。
这一刻,赴死也甘愿。
危急关头,人生所求,不过患难真情,有人能懂自己的道和真谛。
“吼!”
上百头的怒灵哀婴裹挟着轰然作响的雷霆,趁机偷袭小希。
这些哀婴兽怒灵鸟都是开了智的,非常有灵性。
相互间,懂得怎么合作默契,使战力最大化。
它们分明发现小希才是永寿军的将军,年纪又是偏小的,先将这首脑之命取掉,剩下的就会溃不成军,再以逐个击破,堪称是极其完美的战术。
“小希!”夏明珠先是察觉到小希的危险。
卿澈后觉,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小希背对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可怖鸟兽,小小的身躯在雷霆伴瘴气生的场景里。
她兴奋地看着楚月。
崩塌的山,犹如飞沙走石一块块,更似时间逆流,竟重塑高山之巍峨了!
“武侯姐姐。”
“对不起。”
她动了动嘴唇,吸了吸鼻子,遥遥和楚月对视,愧疚地道。
她不该崩溃伤心,不该说出质疑武侯姐姐的话。
武侯姐姐分明是对大夏最好的人。
怎么能辜负掉武侯姐姐深入沼瘴的真挚呢?
小希深吸了口气。
身后,是密密麻麻掠到半空朝她扑过来的哀婴怒灵。
楚月扬起了脸,寒冷彻骨的大风和细雪吹着几缕青丝轻遮于脸。
目光,落定在了小希的身上。
“吼吼吼——!!”
鸟兽奔腾,狰狞不息。
血盆大嘴显露,杀机骇然。
若是扑了过来,他们会把小希给活活地生吃了。
甚至连骨头都不见一个。
“小,小希。”卿澈的声线都在发颤,惶惶不已。
千钧一发之际,小希蓦地回头。
一双幽暗纯黑的眼瞳,雾色往外释放。
像是阿鼻地狱的魔头,极其凶狠地注视着铺天盖地的鸟兽。
“尔等,该死!”
小希沙哑着声,一字一字从喉咙里蹦出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双眼迸发出了紫黑色的烟雾。
瘴瞳操控烟雾。
烟雾幻化成了诸多瘴瞳兽。
或蛇或豹,或是狼狐同体,人马共躯。
总而言之,千奇百怪都有之。
一瞬间便有万兽奔腾的气势大神通。
烟雾瘴瞳兽们,在顷刻间,将哀婴怒灵的躯壳血肉全部啃光。
只剩下一个个森森白白的鸟兽架子还凝滞在半空。
“这——”大夏来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背,成为瘴兽一员的他,震惊地望着如此威猛的小希。
小希的瘴化,是所有人里面最强最不可估量的。
进步之快,足以让战场上每个目睹此景的人都大跌眼镜。
烟雾回归到瘴瞳的时刻,犹如风卷残云,卷走了每一个白骨架子。
白骨架子在碰到烟雾的时刻,直接被冲击为了细薄的齑粉。
烟雾卷着骨粉归来,小希回头看去,怒视雷霆,哑声道:“永寿军听令!”
“吾等在!”
“势必守住海神大地!”
“吾等听令!”
“………”
永寿军给了赵青衣、裘万里这些人的回应。
楚月笑望着小希,欣慰不已。
这第二课便是——
再阴暗的大地,混杂的人心,在注意不到的地方,永远都会有滚烫的信仰。
正道,是不会死绝的。
因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怀揣谨慎的同时,依旧要有信任人信任大道的勇气。
二者兼并己身,方才能走得久远,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夏将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旁侧,响起了一道身影。
楚月侧目看去,正是大炎城主的次子,玄寒军副统领。
炎如殊。
“武侯真是用心良苦。”
他喟然道。
楚月扬起了眉,侧目看来,懒洋洋道:“怎么不驻守大夏了,是因为不想吗?”
“………”炎如殊觉得,或许,武侯的骨子里,还真是个极顶幽默的人。
“武侯何必揶揄,大夏已没有守的必要了。”
“秩序,可不这么认为。”楚月恣意笑道:“倒是不怕,有人秋后算账。”
“这不……”
炎如殊耸了耸肩,朝着楚月努努嘴,“天塌下来了,还有大帅你在顶着。”
若论违背秩序,还能有谁比武侯更生猛的呢?
他和苏将军、玄寒军所做的这些,在武侯的面前,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呢。
楚月眸光一闪,沉吟着和炎如殊对视。
半晌过去,两人默契地笑了。
笑容灿烂满脸。
交情不深,但好像认识了很多年。
那侧,大炎城主的幼子炎枭,早前在大炎城就和楚月结下了梁子。
自楚月在无上殿登记归墟后,炎枭讨伐叶楚月认为自己受尽苦楚的书信,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茬一茬源源不断送到大夏,就等着有朝一日兄长能帮自己狠狠地出一口气,好让那叶楚月知道炎家的厉害呢。
如今瞧见兄长,他大老远挤了过来就为蛐蛐一下叶楚月。
哪曾想,气喘吁吁赶过来,就看到兄长对着叶楚月笑得不值钱的样儿。
炎枭震惊之余,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楚月才是炎如殊的手足。
“二哥。”他哀怨地开口。
“见到武侯,还不行礼?”炎如殊皱眉冷喝,“炎家礼数何在,教养何在?”
“……”被按头行礼的炎枭欲哭无泪。
炎如殊道:“幼弟枭儿,是个温良柔顺的人,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我远在大夏,和枭儿时常有书信往来,书信之中,字字尽是对武侯的赞赏。枭儿对武侯的崇拜之情,正如滔滔不绝的大江之水。”
“。”楚月哽住,神情凝固,看着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炎如殊,头一次遇到敌手般竟是无语凝噎了。
“噗嗤——”
正在偷喝酒水的朱雀,直接一口酒喷出来了。
这句话,他怎么觉得,那么的似曾相识?
打着毛线团的小魔王,一脸的黑线。
小黑游荡到了小魔王的身边问:“你怎么总是事不关己?”
小魔王面无表情,继续打毛线。
小黑又问:“主子身经百战,喜也好,忧也罢,你总是如此,心如止水。”
“小黑我啊,真羡慕你,我不像你这么清闲,我总是关心主子,茶饭不思,提心吊胆。”
“?”小魔王震惊又麻木地看着小黑。
自打来了个小黑,他就没个安宁日子。
他也着实想不通,诅咒之气的化身,不该是声嘶力竭的锋锐邪煞吗,怎么还是个城府极深的心机东西,小小的一亩三分地,竟搞得尔虞我诈,如帝王后院。
他狠狠地鄙视了下小黑。
他活了这么多年可不曾见过哪家诅咒搞成这贱人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