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回乡,跟锦衣还乡一样荣光。
子云回到乡里,尽管他背着一个破挎包,穿着破衣烂衫,但是乡亲们还是带着光环效应看他。在乡亲们的眼中,他就是未来的公家人,现在就已经显得与众不同了。
子云一路走,一路招呼,嘴边的唾沫星子就没有干过,直到他回到家里。
平安厂长虽然退休,但是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厂长。子云刚进家门,平安厂长就从上房里迎了出来。
平安厂长得知子云今天回来,就将包在袋子里,挂在树叉子上的肉都取了下来,一样一样地炖上。子云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肉味,他咕咕地吞咽着口水:“真是大半年没见肉味。”
平安厂长一下子就心疼起来:“把咱家的大学生馋坏了。”
说着拿出一个大洋瓷碗给子云捞了几大块,子云狼吞虎咽地就下肚。平安厂长坐在子云旁边,慈祥地提醒说:“慢点吃,看咽住了,热肉吃够,下次就不想吃了。”
子云说:“这年头,肉哪有吃够的份,我都想半年了。学校的伙食费贵,我就从来没打过肉类的饭菜,因为打了也白打,不但贵,里面可能就几颗肉沫,把人味口调起来,又压下去要经历咋样的一番思想斗争。”
平安厂长没有吃肉,就跟欣赏一幅画似的,一边观看着子云吃肉,一边抚摸着他的头,那种骄傲感,自豪感不由自主地就流露了出来。
子云吃了半天才想起:“大,我哥和我嫂子哩,怎么不见他们?”
平安厂长说:“你吃你的肉,谁知道那两口子蛇鼠一窝在那干啥着哩?他弟回来了,也不出来问问,两口子都是那闷葫芦,待人一点都不热情,跟谁欠他们的一样。”
子云说:“我是弟,我应该去看他们,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不应该吃了这么大半天,才记起他们。大,你炖的这肉确实太香了,我都吃不够。”
子云说着去哥和嫂子的房间里找他们,淑贤正在锅上忙着煮鸡蛋,子奇百无聊赖地睡大觉,也不知道子云回来了。
淑贤看到子云,连忙招呼子云进屋坐:“我正给你煮鸡蛋哩,火正旺,我怕我出去,把鸡蛋煮坏了。”
子云说:“嫂子,不用煮了,留着明天再吃。咱过去一起吃肉。”
淑贤面露难色地说:“子云,你去吃,我怀孕吃不下肉,一吃就犯恶心。”
子云和淑贤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子奇,子奇转身看到子云回来了,兴奋的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了起来:“子云,你啥时候回来的,地上冷,赶快坐炕上来。”
子云说:“咱大,炖的肉,太香了,我想了一学期的味道,咱们一起去吃。”
子奇说:“那你去吃吧,我不吃肉,你嫂子煮鸡蛋哩,你等着吃。”
子云奇怪地望着子奇:“你不是以前最爱吃肉吗?现在咋不吃肉哩,我嫂子说吃了恶心,说不吃肉。真是太奇怪了!”
子云进屋,找了一个小木凳子坐在炉子旁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嫂子大得跟篮球一样的肚子:“哥,你和嫂子这一年感情挺好的,嫂子都快要生了吧?”
子奇哈哈笑着:“那必须的,翻过年就要生了,你也要升级当二叔了。”
子云说:“我还巴望不得哩,不过我回来得仓促,也没有给你们带啥礼物,最关键的是没有给我未来的小侄子带礼物。”
子奇说:“你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带礼物,你好好读书,给咱家里争个气,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这时,从上房台子上传来平安厂长的喊叫声:“子云,快来吃肉,一会都凉了。”
子奇忙劝说:“子云,赶紧去吃肉,鸡蛋我跟你嫂子给你留着。你一会来吃。”
子云拉着子奇:“哥,咱一起吃肉,咱大炖得真个香。”
子奇挣脱子云的手说:“你赶快去吃,我吃不了。我在庙上许了愿,最近不能吃肉。”
这么说,子云就能想通了。殊不知,子奇就是编个幌子,不去吃肉。
子奇想起父亲的那句:“没有你,老子顿顿肉,天天年。”他的心就寒起来,尤其父亲喊子云去吃肉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子云是他的弟弟,他希望子云比他好。但是父亲对他的态度,让他很难受。他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着他不差,父亲却一直看不上他。尤其这次应聘工作的失意,更是让父亲看扁了他。
子云长大了,进入大学,一只脚也踏入社会了,子奇和父亲之间的那些微妙的变化,子云能感受到。
子云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我哥,我哥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平安厂长声音一下子从慈祥变得凶狠:“他能遇到啥事?没出息的样子,我没打他都不错了。叫他念书的时候,他胡乱跑。关键时候,他就掉链子。”
子云听得云里雾里:“到底是啥事?我哥看着粗,其实心细。”
平安厂长长长的“哎”了一声:“我要退休了,厂里有个福利,能让家里的一个人顶替我的工作,我让他去,他居然给我没弄上。我还为此找了一圈人。你说这么好的事,这么好的机会,他都抓不住,你说他还能干啥?”
子云听完后也很难过,毕竟哥哥早早的没有读书,现在也没有一技之长,能顶这份工作,确实能保障一家人的生活。想想哥哥之后只能是一个与几亩薄地打交道的农民了,子云不禁生出悲悯来。
毕竟农民这个工作,在大家看来,那就不是个正经的工作,虽然他们每天也是按时按点的下地劳动,工时还很长,但是它也不能正经八百地称之为一种职业。它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也是最没有保障的。地里的收成好不好,全靠看天气的脸色。
想到这里,子云也愁得连肉都吃不下去了。他知道哥哥一定很难受,他也没有办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