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垂下了眼眸,压住了自己满心的同情。

    而殷念握紧了双手,虽知道是过去的事,但一颗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沉沉坠了下去。

    这一份沉重。

    在殷念看见那轿子从一个熟悉的后门拐进去的时候,跌倒了谷底。

    后门……是给妾用的。

    小骄,没有吹锣打鼓,再加上,悄悄的,从后门进去,像是一条该避着人走的狗一样,将湿淋淋的脖子伸进了项圈里。

    而且。

    殷念抬起头看向这画面中的门上牌匾上巨大又熟悉的‘沐’字,浑身的血都凉了。

    竟然是沐家?

    倪红姥姥早年竟然是沐家的侍妾?

    果不其然。

    从后门进去之后,轿子里的倪红再年轻再天真,也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是后门进?”她竟是掀开红盖头,“他说了,家中双亲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大操大办,我都体谅,沐家被其他几个大家族盯上不好招摇,所以聘礼什么的也不宜拉出来,说往后会补给我我也不在意,可从正门入是我的底线!”

    “我是明媒正娶的妻!”

    她气哭了。

    殷念也沉默了。

    她终于明白了,不死姥姥当日那一句‘我死也不走后门’的缘由了。

    就在小倪红要一把掀开红盖头的时候,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

    殷念瞧见一个与沐扬有几分相似的人模狗样的男人出现了。

    他身上也是一身喜服。

    那冷淡的眉眼和出生世家焕然天成的矜贵傲气如冰雪霜降。

    可这样一个人,下一刻却冰雪消融,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与冷冰冰自负的沐家主不同,与表面阳光内心偏执烦人的沐扬更不同。

    “红儿,委屈你了。”

    “我父母不同意我娶你,只能带你入后门,我对你是什么心意,你不知道吗?”

    这大概是沐家主的父亲或者是祖父吧。

    骗小姑娘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

    “待明日好嘛?明日去奉茶了,大局已定,我父母便是不想认你这个儿媳也得认。”

    殷念闭上了眼睛。

    而小倪红却挣扎了几下后,还是垂下了手,任由这个男人拉她进去。

    她选择了相信他。

    亲自走进了这个满是谎言与欺骗的牢笼里。

    她的大喜日子,真的就只有这一日。

    第二日一大早,倪红就被软禁了起来。

    而紧跟着,就是沐家真正门当户对的妻子垂落打鼓的被迎娶回来。

    殷念缓缓闭上了眼睛。

    倪红的天赋极好,那沐家的或许对她有几分喜爱,所以一石二鸟,又想得她这人,又不想娶她,还能用她的天赋,恩赐般让她给自己生个儿子,说辞也是和沐扬一样的。

    “你安心的待在我身后,我还能害你不成?生了儿子,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享不完!”

    他是这么对被打断了两条腿的倪红说的。

    倪红屡次逃跑无果后,他失去耐心,终于打断了她的腿,偏这样还要叫倪红给他生孩子,希望她安分。

    殷念以为这已经是倪红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可事实就是,她还能更惨。

    那正妻是个容不得沙子的,她不敢与自己的夫君吵,便冲进了倪红的屋子,将她从院子里拖出来,在她的痛叫声中,一刀一刀割烂了她的脸。

    不是岁月带走了她的大眼睛。

    而是苦难赐予了她一张即便是愈合后也显得狰狞的脸。

    她看见沐家那男人急匆匆的赶来,面对着一脸血晕死过去的倪红,轻轻吐气,叹息道:“可惜了。”

    “不过一个玩物,夫人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他笑着揽住那女人的肩膀,“你看不顺眼,我这边叫她离开。”

    一个毁容的女人。

    在床上也叫他提不起兴致。

    整日又寻死觅活的,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了她。

    倪红就这样被丢了出去。

    屈辱的,被丢在了大街上。

    有好心人救了她,却告诉她,她有孕了。

    殷念闭上了眼睛。

    不忍再看。

    后来,后来倪红就死了,变成了白手起家永不入后门的不死姥姥,她大概是一直在等着复仇的。

    也确实给沐家找了不少麻烦,但当时实力差距悬殊。

    可没想到等她彻底站稳脚跟后,那男人倒是死了。

    她熬死了那男人,自己却还是依然被困在那小小的院子里,闭上眼睛,永远都是那一扇又窄又潮湿的后门,挤得她脊骨都碎了,做梦都嚎啕大哭。

    记忆逐渐远去。

    殷念睁开了眼睛。

    而全场听了不死姥姥说了自己过去的众人则是一片死寂。

    “我的好儿子。”不死姥姥突然一笑,低下头眉眼温柔,“你忘记了是谁生下你,一心惦记着你身上那一半肮脏的血。”

    “既然你不要,那就还给我吧。”

    噗呲!

    尖刀捅穿了心脏。

    倪红仰起头,眼泪都要流干了,她亲手挖走了自己心口的一块肉。

    因为那块肉臭了,烂了。

    “儿啊……”

    “是为娘疏于管教,才让你在权势中迷失了自我吧。”

    “是为娘的错。”

    “为娘亲手来改正它!”

    她像是真正放下了。

    “我一直以曾经的自己为耻,心里是怨恨自己的愚蠢的。”

    “可我如今不怨了,当年蠢也是我,现在坚强也是我,都是我,人要不断往前走的,你说对吗,殷念?”

    她转过身。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了她心里那条永远不变阴雨绵绵的路。

    叮当。

    手持钥匙串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他盘腿坐在屋脊上,抬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翻开一页,是殷念的一张脸。

    他在殷念这张脸旁画了一个红色的圈圈。

    风翻过书页,哗啦啦露出后头一张又一张的脸,那些脸上被封了一个巨大的红叉。

    “看来不必我出手帮忙了,竟是收服了一个神王,了不起啊。”

    他手上的钥匙晃荡起来。

    “难怪,他们说无论如何都要投一把钥匙下那盘中界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