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笙,你难道以为如今还能像以前那样轻易拿捏我么?”凉纾亦是冷笑。
五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但岁月总是对某些人存有优待,一如陆瑾笙。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除了气质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意外,其他的,似乎跟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他依旧跟当初一样。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同现时,他想要她,即便过程曲折,结果也不尽人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也要去做。
他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深深地望进她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他说:“不能又如何?阿纾,你早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外头阳光明媚,夏日烈阳当空,外头气温不知道有多高,但少人安静的咖啡馆内冷气开的过于足,凉纾只觉得后背发冷。
她攥了攥手指,指甲盖堪堪抵着手心,脸色依旧平静。
凉纾说,“你非要强求的话,那我们走着瞧吧。”
说完,她站起身。
椅子被带动,椅子腿摩擦着木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陆瑾笙在这个当口叫住她的名字。
她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男人语气平缓:“我真的有那么不堪吗?有些事你连试都没试就否定了它的存在……这是不是对我不太公平?”
公平,他竟然还敢说公平?
她转身,视线向下,掠过那杯还冒着丝丝热气但没被她喝一口的咖啡,说,“正常人从来都不会像你这样。”
他挑眉,依旧看着她,眼神就一直没有从她脸上挪开过,好像从她进这间咖啡馆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陆瑾笙没再说话,眼底情绪却愈渐浓厚。
听着她鞋跟踏着地板离开的声音,陆瑾笙侧头盯着窗外浓烈的阳光。
凉纾走出冷气逼人的咖啡馆,骄阳炙热的光落在她身上,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让她产生了些眩晕。
却也不愿在此停留,仅仅在门口站了两秒钟便大步朝停车的地方走。
出门时她随手开了一辆顾寒生的车。
当时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如今的顾寒生已经换了座驾,这个缘故凉纾不问也知道,因为当年她将他日常出行价值上千万的车给卖到了黑市,所以他被逼着换座驾也正常。
只是她没想到,她今天竟然在车库看到了那辆黑色幻影。
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随便让人给了把车钥匙开了一辆出行。
而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
他后来想必是又将那车给买了回来。
车里热烘烘的,像蒸笼一样。
凉纾打开空调和空气循环,又开了窗散热,等了差不多足足五分钟,车里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正是饭点,凉纾却并没有心情吃饭。
她想打电话联系莫相思,却在手机发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有两个是零号公馆的座机号,还有两通是顾寒生的,她迅速点了也没有要回电话的意思。
最后点开短信,顾寒生说:玖玖说想你陪她一起吃午饭。
她盯着上头的字,嘴角扯起嘲弄的弧度,她的女儿如今倒是一个挺好的借口。
凉纾没办法对玖玖视而不见,所以还是拨了一通电话回去。
这个时候,顾寒生正陪着小姑娘吃午餐。
搁置在一旁的电话倏然震动,玖玖看过去,指着亮起屏幕的手机对身侧的顾寒生说:“顾叔叔,你电话响了,”她随后又说:“是妈妈。”
顾寒生拿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她嘴角粘到的一粒米饭,随后才薅过手机,对玖玖道:“玖玖问问妈妈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你就说想她回来陪你吃饭。”
彼时曲桉就站在一旁伺候,听到顾寒生的话微微怔住,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姑娘听得懂顾寒生话里的意思吗。
电话在被自动挂断的前一刻被顾寒生接通。
“阿纾,你怎么不回来陪我吃饭呢?”说完,凉玖玖看了顾寒生一眼,眨了眨眼,说,“顾叔叔让我问问你,你到哪儿去了?”
凉纾升起车窗,空闲着的一只手去拉安全带,对那头道:“你把电话给你顾叔叔。”
“喏。”凉玖玖将手中的手机递给顾寒生,“阿纾找你。”
顾寒生给曲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点头,他便从椅子里起身,拿着手机离开了餐厅。
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慢慢说,“到哪儿去了?给你打电话也没接。”
“办点事,”顿了顿,“有事吗?”
顾寒生站在厅明晃晃的落地窗前,盯着外面的庭院,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今天天气热,别到处乱跑,小心中暑,想好怎么解决午饭了吗?”
她压根就没有心情吃饭。
“嗯,我去莫相思那里吃,”凉纾眯了眯眼,跟着就说,“没什么事那就挂了吧。”
然后没等那头说话,凉纾率先掐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手扔到副驾驶。
过了一会儿,她又猛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找莫相思。
随即又伸手将手机薅过来,给莫相思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打火驱车离开这里。
莫相思最近都在虞城,很少往外头跑。
景遇在市中心给她置办了一套大平层公寓,临江,视野极佳,她家厅落地窗外,风景极好。
凉纾觉得自己之前租的公寓其实各方面条件都跟莫相思这个差不到太多,但当时怎么就……凉纾问莫相思,“你觉得你这里的小区会停电吗?”
听到这话,莫相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她不可置信地回答:“停电?这小区物业是不想活了吗?有钱人跟穷人其实大部分时候没什么区别,照旧是一日三餐,照旧需要睡觉……”
“但有钱人好就在好在,一般人面临的问题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面对,也就一辈子不会有那种小家子气窘迫的时候,懂吗?”
凉纾不是很赞同莫相思的话,但也没反驳。
她就是反问了一句:“那如果是打雷闪电的时候呢?”
“你觉得呢?”
行了,凉纾也不用继续追根问底了,她之前小区停电,是顾寒生搞的鬼实锤了。
莫相思不认为凉纾今天纯粹是来找她聊天的,她往沙发里一倒,说:“说吧,什么事。”
凉纾直言,“陆瑾笙铁了心要跟我抢孩子,你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律师?”
对于陆瑾笙,莫相思了解得不多,但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唯一比较清楚的一点就是,陆瑾笙跟凉纾算是纠缠了一辈子的宿敌。
莫相思眯起眼睛,跟着道:“还需要找律师吗?你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可以跟陆瑾笙抗衡的男人,更有用的牌你不打,你非要找什么律师?”
“你是铁了心觉得我还会跟顾寒生搅在一起,是么莫相思?”凉纾悠悠地问。
“我不是觉得,你们现在不就搅在一起么。”
还没等凉纾说话,莫相思就继续道:“别否认哈,你开进来的那车保安室都看到了,那车牌号……在虞城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那我如今不想扯进以前的任何是是非非里了,我想带着玖玖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里,不是以什么顾寒生前妻的身份。”
“那你不想弄清楚当年差点想杀死你的人是了?就这么放过那个人了?”莫相思问。
“兴许那人早就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管当年放火想杀死她的人是谁,但凉纾总有种顾寒生绝对不会放过那人的错觉。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陆瑾笙。
莫相思不太清楚陆瑾笙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即便说:“你让他争,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明目张胆地抢。”
“……他真的敢。”
他身为陆家人,连陆家都能狠下手毁了,这样的人,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莫相思认真思考了下,托腮道:“那我给你找找,不过这事,最好还是顾寒生出面。”
……
凉纾上午出去,一直到傍晚天边挂着大片大片绛紫色的晚霞她才回去。
银色的车子畅通无阻地穿过零号公馆地界,而后又顺着蜿蜒的林中道一路往零号公馆主楼而去,车子就随意地停在院子里。
她跳下车,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折身回去。
借着掩映在矮丛里的地灯望去,发现那个车牌号都是清一色的六。
果真是一般人用不起的数字。
她低头顺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朝着屋门走,门口廊下两盏灯亮着,那里斜斜地靠着廊柱站着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影子被灯光在地上拖拽成长长的一条,曲曲折折地铺在廊下的四级台阶上。
因为在思考问题,凉纾一时不查,脚下踢到了石子,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朝面前的楼梯扑去。
她摔进了一个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怀抱,鼻息间充满了木质香调,隐隐驱散了这夏日的燥热。
“不看路么?”
凉纾抬头,撞进一双黑如泼墨般的深邃眸子里。
顾寒生身形高大,又站在台阶上,足足比她高出了快两个头的距离,于是廊下的灯光被他的身躯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加上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气息跟语调,凉纾也就没有看出来他面容的苍白和额上沁出来的汗水。
但她还没忘记他身上还有伤,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借助他的手臂快速稳住身形,“快别碰我了。”
这话却被顾寒生理解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男人脸上很快被一层阴翳笼罩着,他低头看着尚还带有余热的手,只觉得有丝丝气从心里升腾起,但却偏偏发作不出来。
“你刚刚那一下要是直接摔到台阶上,后果你想过吗?”他沉声道。
凉纾一怔,看了他一眼,掐了掐手心,绕过他上台阶朝大门走去。
走到一半,还是回头盯着那还背对着大门微微低着脑袋而站的男人,她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句:“我刚刚会不会摔倒,那是概率性的问题,而你身上本来就有伤,刚刚那一下害得是你自己。”
这话到底是让顾寒生宽慰了不少。
原来是因为他的伤。
但凉纾也没说错,陆瑾笙那一枪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如今才短短两个月不到,那伤想必怎么也不会好,所以疼是疼的。
而此刻他苍白的脸色跟额头上密布的汗水就是最好的说明。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这才慢慢转身,而视线里只余下凉纾进门而去的背影。
虽然她如今依旧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刚刚能说出那样的话,对顾寒生来讲,已经是惊喜了。
他如今这身体状况,虽然能走动,但范围有限,更不能久站久坐,更多的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就今天一天,他因为凉纾大半天不在家,中午下午都在独自生闷气,也不见得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到了晚上临睡前,便不舒服了。
凉纾例行给他送药,却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比她傍晚回来时见到的样子还要苍白,当下便什么都没想,直接掀开被子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往上掀。
正到一半时,男人的大掌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手腕处,“阿纾。”
凉纾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四周灯光明亮,更衬得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她拧眉道:“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却没放手,只用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顾寒生,你到底能不能爱惜你自己的身体?苦肉计对我没什么用的,嗯?”
随时这么说,但顾寒生却觉得她末尾的那个嗯字竟带着哄小孩儿的调调,听的人倒是心里畅快很多。
他慢慢松了手劲儿,在她还未查看到自己身体情况之前便哑着嗓子有些虚地开口道:“伤口好好的,就是人有点儿没精神,不是拿了药来吗?给我吃了就好了。”
凉纾心无旁骛地检查了遍,没法什么异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也不见发烧,便起身将药拿过来,“那吃药吧。”
顾寒生照做,却在她将水杯递过来时愣住了。
“喝水。”她也不看他,直接说。
男人抬眸望着她,装腔作势地抬了抬手臂,“没力气。”
“哦,”凉纾有些不是很耐烦,但还是将杯子递过去喂他喝水。
做完这一切,她就该离开了。
但顾寒生却不准,他拉住了她的手臂,眼神像弯弯绕绕的丝线一样缠在她身上,恨不得钻进她脑子里,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做什么去了?我跟玖玖在家里等你半天。”
她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他交代,但也不想跟他生气,于是便两句话就岔了过去,“我找莫相思去了,她最近很无聊。”
“就只是找她吗?”
凉纾笑了笑,“当然。”
“阿纾,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可以随时和我沟通,别一个人扛着,嗯?”有些话,婉婉转转在喉咙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没被点明。
凉纾敛住神色,似乎是他看出来点儿什么,便说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如今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虽然玖玖很喜欢你,但我说了她不是你女儿,我还是要带着她搬出去的,等你伤再好些吧。”
等你伤再好些吧。
于是顾寒生这伤啊,拖拖延延硬是许久都不见什么大的好转。
反正凉纾时时刻刻见到他,他那脸色几乎都是苍白的。
连玖玖都在说,为什么顾叔叔的病还没好?
医生来例行检查,凉纾就站在身侧,她仔细观察家庭医生的神情,未见任何异常,却也忍不住问:“他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您放心,一切都是正常的。”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好转?”
医生低头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眼神不经意跟半靠着的男人对上,不到一秒便岔开,他对凉纾说:“先生这伤靠近心脏,恢复得慢也正常,您别担心,”
说到这儿,他又刻意停顿了下,看着半阖双眸闭目养神的男人,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医生便压低声音说,“只是太太,这伤毕竟是在心脏附近,病人除了要谨遵医嘱以外,那心情也得多照顾着,任何情绪都是先从心脏发出的。”
“那您觉得在这里难道还有谁敢给他气受吗?”她只关注那医生话里的其他意思去了,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没有注意到。
白大褂闻言,低眉颔首,“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凉纾抬眼朝床上看了眼,脸色没有什么缓和,还是说,“算了,没事就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是凉纾跟医生一起出去了。
原本躺在床上闭目的人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床头柜上打开的药盒里还装着药,他盯着那药看了两秒,随后长臂一声,随意扯了一张纸巾将药丸包裹住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后又躺回床上,不多会儿,卧室的房门被推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顾寒生动了动眼睫,打开眼皮。
凉纾转头看着已经空掉的药盒和被喝掉只剩一半的水,她端起水杯,冲床上的人道:“厨房熬了补身体的药汤,你先休息会儿,我等会儿给你端上来,你喝点儿再跟季特助谈事情。”
顾寒生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很深,只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他休养这些日子,凡事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季沉跟时倾都会将公务带到这里来。
凉纾现在已经习惯了。
毕竟偌大的顾氏,他身为当家人,不可能一味将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
……
又过了一周。
凉纾收到了来自法院的传票。
当时她正在楼下厅里陪凉玖玖看少儿书,再过不久就是九月,玖玖要在这边上学。
曲桉从门口拿了信件进来,看到收件人是凉纾,她疑惑地拿着信件走到厅,跟凉纾说:“凉小姐,有您的信。”
凉纾也没多想,便说:“扔了吧,没人会给我写信。”
她消失整整五年,哪里还有朋友亲人,没人会给她写信,这点毋庸置疑。
“好。”曲桉答。
凉纾指着某一处让凉玖玖念,而她某个抬头的瞬间见到曲桉手里那个暗黄色牛皮纸材质的卷宗文件,心里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垫子上起身,叫住曲桉,“给我看看。”
“哎。”曲桉忙将文件拿给她。
凉纾朝楼上望了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不要告诉先生。”
曲桉忙点点头。
她走到沙发那边,将文件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来自法院的传票。
不出意外,案子未来的一到两个月内就会开庭。
收到这东西凉纾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算是意料之中。
依陆瑾笙的性子,这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她只草草扫了一眼,就将那薄薄一张纸撕得粉碎。
从花房回厅的长廊上,凉纾远远地看到季沉跟时倾一起结伴往院子的停车场走,看来顾寒生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人才刚刚走到偏厅,就听到厅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欢声笑语,期间伴随着男人带着沉沉暖意的说话声。
顾寒生此刻盘腿坐在厅沙发前铺的软垫上,身体微微前倾,食指指着书上某处,眉眼温和,语气低沉温柔地给趴在他身侧玖玖讲其中的内容。
凉纾大概知道书上是个什么内容,但经由男人的口将那些画面用语言文字描述出来,仿佛增添了其他的魔力。
小姑娘听了顾寒生的讲解,近乎笑得都没什么形象了。
最日常温情的画面,猛然间入了她的眼,却在心里撞出澎湃的情绪火花。
如果是五年前,这样的画面该是她梦里的场景。
她从来没怀疑过顾寒生不是一位好父亲,相反的,她永远都相信如果顾寒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会把他/她教育得很好。
只可惜,玖玖跟他终究没有缘分。
而她也过不了五年前的坎。
凉纾没再回厅,她从偏厅绕到另一边,路上遇到曲桉,还是嘱咐曲桉盯着点儿厅的两人,顾寒生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久坐,然后她去了二楼的阳光房。
近来神经的确太紧张了,她需要好好放空自己。
……
距离凉纾撕了来自法院的传票已经半个月。
这期间,陆瑾笙没有联系过凉纾一次。
似乎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就等开庭那天。
但顾寒生的伤还是好的很慢。
凉纾不是没怀疑过他是否动了手脚,但一当她这么想,心里多少就会充满罪恶感,一个人再怎么着应该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况且她他是顾寒生。
顾氏至臻这么大一个集团,他因为受伤已是许久不曾露面,现在最想康复的恐怕是顾寒生本人吧。
转眼九月都快过了一半。
玖玖也已经入学一周。
学校是顾寒生亲自选的,倒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贵族学校,但凉纾不太满意顾寒生插手这件事,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就跑去楼上书房找他。
这些日子他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有时甚至能一天都在书房忙工作开视频会议做一些集团重大的决策,相对的,时倾跟季沉也就来的相对频繁了些。
消息是时倾来的时候无意透露给她的,当时时倾还以为凉纾原本就知道,所以就没在意。
哪曾想到她看完时倾手里这份入学通知,整个人近乎石化,那火差点就烧到时倾身上来了。
凉纾当时拿着这份某某学校的入学通知上了二楼。
这会儿顾寒生正在跟季沉还有从公司来的两位高层在书房说事。
她也是着急了,才会连开门的基本礼貌都忘记就闯了进去,书房里齐刷刷地好几双眼睛朝门口看过来。
季沉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然而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见顾寒生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歉意,只说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然后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留下两位不明情况的顾氏高层目瞪口呆,当然,他们眼里还有被无限放大的震惊跟好奇,这些情绪都来自于刚刚站在门口那位女子。
季沉跟随后出现在门口的时倾四目相对,时倾耸耸肩,一脸无奈。
旁的有人见顾寒生已经跟那神秘女子离开了,便悄咪咪地问季沉:“季特助,敢问刚刚那位……”
季沉坐下,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摊放开来的文件,一边滴水不漏地回两人:“先生的私事我们旁的还是不要好奇了,今日两位先回吧。”
他这么说,自然另外两人纵然再好奇也不是不敢再问,便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告辞了。
路过时倾,几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时倾脸色不怎么好地走进来,季沉看着她:“发生什么了?”
时秘书扯了两下嘴角,问季沉:“凉小姐难道不知道先生正在给小小姐办理入学的事情吗?”
……
二楼某处屋顶花园,凉纾将手中的入学通知举到他面前,“如果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女儿得同时上两个学校?”
顾寒生跟人说事说了一两个小时,中途几乎连一口茶水都没喝,现在一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他咳了咳,才道:“不会,”又顿了顿,看了看凉纾的脸色,语气难得有些虚,说:“你跟莫相思选的学校都不会接受玖玖的就读申请。”
言下之意就是,我动用我的个人手段将你们给凉玖玖选的学校都pass掉了,玖玖只能在我给她选的学校上学。
“顾寒生,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凉纾闭了闭眼,冷声出口。
男人脸色倒也还温和,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抬头盯着女人愠怒的脸蛋,笑道:“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那你觉得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玖玖她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凭什么替我的孩子做决定?”凉纾情绪有些激动,可单纯说这激动是因为顾寒生擅自改了凉玖玖即将就读的学校,这也说不过去。
凉纾也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情绪崩溃到底是为何。
但顾寒生依旧没恼,他看着她,沉沉道:“阿纾,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我——”
几乎就在顾寒生说完的一瞬间凉纾就想反驳他,可她却瞬间怔住。
她将手中攥着的纸张攥成团,抿紧唇,“不用,你不用这样,我说了,我会带玖玖搬出去,等你伤养好……”停顿了下,她又立马改口,“其实你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这周,我找个时间就搬出去。”
说完,凉纾低头就要往里面走。
与顾寒生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手腕被人抓住,耳旁传来他的声音,“阿纾,如今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凉纾朝他看去,顾寒生眼睛里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坚定。
他又说,“你未必知道玖玖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学校,莫相思常年在国外生活,更是不清楚,”
男人大掌摩挲着她的,在她指腹发现了些硬硬的茧子,他心里一动,语气上更是温和了不少,“学校是我好好筛选过的,不会有什么差错,玖玖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会很适应的。”
说心思一点都没有动摇,那是假的。
凉纾心里其实很明白,但从物质方面来讲,顾寒生显然要比她给玖玖的好,毕竟他代表了这个城市的绝对强大跟富贵。
但有些东西它已经有了很深的裂痕,愈合不了的。
况且——
她抬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脑中回荡着他方才讲的那句话: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已经知道玖玖不是他的血脉了。
凉纾将手抽回来,“你已经知道了,玖玖并非你的骨肉,你没有必要这样,不出意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能性,再拖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顾寒生你明白吗?”
毕竟,她对下半生没什么太大的期望。
经历过顾寒生,她算是将自己热烈的情感都陪葬完了,余生估计也很难对另外一个男人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绪,加上她还有玖玖,纵使日子清苦些,到底自在。
而顾寒生不一样。
他如今的年纪,早该结婚,最好膝下能有一子,可他现在……他该是耗不起的。
但顾寒生却无所谓地笑笑,他说,“阿纾,如今再没人能逼我。当年是我错了,除了离开我,你要怎样我都满足你。”
凉纾心里震惊,竟没想到他也是如此固执。
她拧眉道:“你不介意玖玖,那你难道也不介意我曾经跟别的男人一起生过孩子么?不然玖玖不是你的,你以为她是怎么来的。”
讲这话时,凉纾是笃定了顾寒生只会将自己跟玖玖的DNA做比对,而证实了玖玖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后,他应该不会想到要多此一举再去将玖玖跟她的DNA再做对比。
这样一来,她心里便认定了顾寒生现在只知道玖玖不是他的女儿,但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顾寒生仅仅只是眼眸暗了些,看着她,语调终归有些冷地启唇:“她是你的,就足够了。”
说完,他拿过圆桌上的入学通知走了进去。
阳光慢慢从墙缝中爬到窗户上,依旧热烈。
凉纾知道他生气了。
但她其实不知道顾寒生真正生气的原因,她以为他是在意那个被她虚构出来的“玖玖的亲生父亲”,而其实,顾寒生在意的,是她虚构了一个男人出来作践自己。
……
陶雅宜自从上次家里出事以后,她就辞了在顾氏的工作。
从七月份至今,看似漫长,实则不过短短一瞬。
已经是快九月了,她最近一星期,天天都来顾氏大楼,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顾寒生。
一楼大厅前台跟总裁办那一层都是认识她的。
她连续两天没有顾寒生的消息,渐渐的就有些着急了。
于是就借着曾经跟这里的人的交情,让人放行,一路到了总裁办。
陶雅宜是主动递交辞呈的,所以离开这里时还算干净体面,大家也就没有避讳她,甚至还以为她是回来了。
秘书室一众人都拉着陶雅宜说话。
寒暄了几句之后,有人问起陶雅宜家里的情况:“现在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吗?好歹是个半大的企业,若是现金流断了,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人抱抱陶雅宜,心疼地道:“雅宜,你看,好些日子不见,你都憔悴了。”
陶雅宜如今可再没有当时在这里工作时候的意气风发、光鲜亮丽了。
陶家危机从初现到如今的濒临绝境,只有短短三月不到。
刚开始合作商纷纷撤资,公司里大大小小的项目停滞不前,项目推进不了,钱收不回来,大堆的材料放在那儿,每天滞纳金跟瀑布一样往外走,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家的现金流就断了。
紧接着就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她的父亲,四处找人,求门道,都没法。
人家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干脆回绝。
短短日子,陶家已然有了大厦将倾的趋势。
这事陶雅宜刚开始不知道,她那些日子都沉浸在顾寒生的伤害里,而父母也怕她担心,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她,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陶父到处求人,能走的关系都尝试了,还是无果。
那一刻,陶雅宜瞬间就想起来了。
让这一切发生的是他,顾寒生,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在零号公馆的那次,他人是阴森的,但出口的话却轻轻淡淡,他说:“陶小姐,你活腻了还不够,还要拉上你父母,拉上如今事业蒸蒸日上的陶家。”
他还说她真是不讨喜。
陶雅宜不敢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她父母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
知道这个事实以后,陶雅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她很不甘心,也很委屈,她其实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样呢?
爱上一个人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喜欢顾寒生,不是她的错。
但为什么那男人非但没有丝毫动容,还能这么狠绝地对她?
但陶雅宜只给了自己两天时间去颓废,她在顾氏这几年,职场的腥风血雨也见过不少,自己虽然长进不多,但至少让她明白了一个至上的道理,当问题出现,人首先要做的,不是追责推脱,而是想办法解决它。
她不知道顾寒生已经挺久没来公司了,是刚刚才从她们口中得知的。
陶雅宜眼神有些恍惚,隔着落地玻璃窗盯着那扇紧闭的总裁办的大门,她问:“很久都没来公司了,对吗?”
她们点头,“嗯啊,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公司里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有季特助跟时秘书坐镇呢,对了雅宜,你今天是专程回来找顾总吗?”
陶雅宜忽然觉得脑袋很疼,她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坍塌了,她低着声音有气无力的,“难道他真的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你说什么?”
陶雅宜摇摇头,失神失魂落魄地走了,连包都忘记了拿。
时倾刚刚抱着文件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刚从办公区过来的女人,低着头,几乎没有看路,差点撞到了墙角一株半人高的盆栽。
时倾画的精致又一丝不苟的眉毛挑起,抱着文件挺直脊背站在原地没动。
有高跟鞋踩踏声匆匆响起,在铺着地毯的地面发出闷闷的哒哒声,这人叫住陶雅宜:“雅宜,你的包忘记拿了。”
女秘书跑过来,正准备将包递给陶雅宜,眼角余光发现了站在前方数米处的时倾,她恭敬地弯了弯腰:“时秘书,您来了。”
陶雅宜这才抬头望去。
时倾稍微点点头,这才从容地走了过来,对那女秘书说:“你先去忙吧。”
伴随着闷闷哒哒的高跟鞋声远去,时倾看着面前的女人,也没拐弯抹角,直言:“来找顾先生吗?”
陶雅宜点点头,一出声嗓音便有些哽咽,“时姐,我必须见他一面。”
“你应该知道,顾先生现在不在公司,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你觉得陶家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时倾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陶雅宜捏紧挎包带子,骨节用力皮肤呈现青白色,“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时倾下巴微微抬了抬,又勾了勾唇,“陶小姐,说实话,我对你们家如今的遭遇感到同情,陶家承受这样的后果,确实有些过了,但你们并不无辜。陶家这几年背靠顾氏吃了多少红利,你父亲应该很清楚,顾总是生意人,不会去在意这些小细节,但你包括你们家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顾先生身上。”
四周太安静了,阳光从一侧打过来,落在旁边那棵盆景小叶榕上。
“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该说陶小姐是聪明还是蠢,他是什么人,如果可以随随便便被一个女人左右,你觉得这么些年了,我难道不是比你更加有机会?”
陶雅宜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愧,还有些迷蒙。
时倾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全部都收入眼底,仍旧保持着刚刚的语调继续说:“你也在他身边待过不短的时间,见识过某些专门为了他而来的那些女人的下场,她们孟浪外放企图用身体勾引顾先生,所以会受到惩罚,但你不要以为暗地里的惦记他就会允许了,你还是太年轻了。”
“顾先生这个人,从他前妻……之后,这几年他性子愈发深沉,退一万步来讲,陶小姐就算是有幸进了顾家的门槛,于你来讲,那也不过是地狱。”
“顾先生只会要他看上的人,”时倾微微一顿,眼前逐渐浮现起凉纾的那种脸,“就算对方劣迹不堪、甚至连这座金融大城里最普通的白领都比不上,他也要她。”
陶雅宜听完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慢慢蹲下,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那是一种无声的绝望。
任凭内心如何撞击厮杀,表面上看起来也平静无波。
时倾只等了她一分钟,便迈步要走。
身后陶雅宜忽地叫住她:“时姐,那我如今应该怎么办?我错了,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我太不自量力了,我去求他高抬贵手,以后在任何场合遇见,我都避着他,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前方身影微微一停顿,都没转身,只微微侧了侧脸,勾唇道:“顾先生再我行我素、杀伐果敢,那也是商界公认的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