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心想要走出阴影,凉纾心态便好了很多。
餐上来,经理照例是带着主厨上来给两人一一介绍。
凉纾手指攥的紧,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餐厅主厨正说到兴起处,却见原本端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
经理跟主厨都怔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
正想开口,只见他微微弯着唇朝坐在对面的女子看去,男人温润的嗓音响起,“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他解说得没有食欲?”
闻言,餐厅经理跟主厨额头都挂着一抹汗。
这话真是冤枉他们了。
寻常人或者就地位在商界里一般的,他们压根连被餐厅这样对待的机会都没有。
偏偏顾寒生却敢这么这么说。
在反观坐在对面的女子,那模样自然是少见的标致。
只是脸色的确有些不好。
此刻,两人心理悬着,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吃之类的话出来。
凉纾冲顾寒生微微一笑,尽量不去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她说,“没有,这东西看起来十分好吃的。”
经理跟主厨纷纷松了一口气。
男人菲薄的唇抿了抿,看向两位,“麻烦了,让我和我太太安静用餐吧。”
经理微微一弯腰,忙带着厨师离开了。
凉纾望着对面拿着刀叉安静切东西的男人,她仍旧没动。
好几分钟后。
面前这块完整的牛肉已经换到了他面前。
而视线里,是顾寒生刚刚切好的食物。
不算大的小方块,整齐地排列在餐盘里,像极了严肃列队的士兵。
她陷入了怪圈里。
耳旁所有人的声音都被隐去了。
伸手拿起叉子时,耳边有嗡嗡声,汗水顺着两鬓往下落。
因为披散着长发,所以顾寒生并未察觉到。
凉纾低头静静地瞧着。
随后用叉子叉起一块。
对面,顾寒生薄唇翕动,似是在说些什么,但凉纾听不到。
她又垂眸看着这块牛排。
七分熟。
内里有些红,外头微微泛着焦糖色。
她对这玩意儿喜爱不来。
睁眼闭眼脑海中都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她坐在餐桌前,夏鸣玉端了一盘熟透的牛排放在她面前,再一旁守着她将牛排一块又一块地吃了进去。
最震撼的莫过于后来在后院。
方才夏鸣玉逼她吃下的东西,连狗都不吃。
凉纾冲对面的人笑了笑,将食物放进嘴中。
很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没嚼两下,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一道声音说:“凉纾,这只是你漫长的人生中一道小小的劫,哪怕觉得它难吃,可你只要吃下它,再不吐出来这场劫就过了。”
对,不吐出来就行。
她视线有些模糊,再不知道吃到第几块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凉纾抬头,视线也随之清明。
视线里是顾寒生沉痛的眸。
她还嚼着食物。
并且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但她不懂顾寒生为什么要拉着她。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望着顾寒生,“怎么了?”
顾寒生伸手拿掉她手上的餐具,将叉子随意扔在一边。
金属质地的东西跟瓷质餐盘相触,发出叮的一声。
“别吃了。”他冷着嗓音道。
凉纾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蹙眉很是不解。
然后又伸手重新拿起叉子,在顾寒生还未反应过来时,快速地叉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她一边机械地嚼,一边说,“你怎么一块都不吃?很好吃的,你吃啊。”
“阿纾,别吃了。”他又重复了一边。
凉纾左手紧紧攥着,指甲盖抵着皮肉,明明骨节泛白,可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
“你怎么了啊?”她问顾寒生。
凉纾低头,盯着餐桌,眼前突然浮起了一阵雾气。
顾寒生眼里的沉痛十分明显。
他就站在她身边。
心脏像被人凿出了一个大窟窿,狂风从这个窟窿里钻过去,血肉尽失。
眼前的阿纾像一个小疯子。
她眼里含着泪水,所有的动作僵硬又机械。
这个小疯子此刻正疯狂地往自己嘴里灌食物,不管自己嘴里装不装的下,也不管自己牙齿嚼不嚼的动。
她是没有任何呕吐的迹象。
但她行为太反常了。
顾寒生几乎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强制性地伸手再度将她手中的叉子给抢了。
“我叫你别吃了!”他倏地提高了音调。
又一下扔了手中的餐具,这一次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一堆。
已经有离得稍微近点儿的人朝这边看过来。
凉纾被这场面吓得浑身僵硬。
嘴里甚至还包着食物。
她仰头去看他,大眼黑白分明,用力咽下食物的时候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眼眶。
“寒生,你……怎么不吃了?”
她少有这么喊他的时候,然而顾寒生只觉得痛。
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揪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后悔了。
不该带她来。
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顾寒生半阖眸,蹲下。
这样居高临下的人就变成了凉纾。
顾寒生仰头看着她,手指拉着她的手一阵揉搓,“咱们回家,好吗?”
凉纾漂亮的眸子没多少神采,她看了眼餐桌,“可是……”还没吃完呐。
然而话还未说完。
视线里,一道极快的黑影掠过。
原本蹲在她身边的男人被人攥着衣领一把攥了起来,右手直接一拳砸在了他嘴边嘴角。
随后这人用力,将毫无防备的顾寒生朝一堆餐椅里扔去。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陆瑾笙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到地上,看了眼凉纾面前的餐盘,盘中的食物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说明有三分之二都被她给吃了。
一阵血气冲上陆瑾笙脑门,他红着眼盯着对面刚刚站直身体的男人,指着一旁的餐桌,“顾寒生,你怎么敢带她来吃这个?!”
顾寒生面色阴寒,身子依旧峻拔,好似刚刚一摔对他来讲压根没有什么影响。
他看了眼安静坐在座位上的凉纾,大拇指抬起,将自己嘴边的一抹血色给抹去。
方才逼仄地启唇,“我带我太太来吃东西,碍着陆总的眼了?”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明明知道她……顾寒生,你……”
陆瑾笙两步走过去,刚刚挥起拳头就被顾寒生一把给攥住。
这次他有防备,陆瑾笙自然不可能得逞。
顾寒生目光跟陆瑾笙的对上,两人眼里皆是狠意,顾寒生说,“陆瑾笙,你想要闹得太难看我不介意,只要你不怕你们陆氏兵败如山。”
“你让她吃了那么多牛排,你想害死她吗?”陆瑾笙眼里冒火,情绪同样处于即将喷薄的边缘。
顾寒生朝凉纾看去,她依旧很安静。
仿佛这边两人的对峙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我跟阿纾怎样,轮得到你来插手?”顾寒生俨然是胜者。
他是凉纾名正言顺的丈夫。
所以即使现在餐厅里因为他们两人突如其来的对峙显得有些奇怪。
周围很安静,大多数食连餐都不用了,只专注地看着这边。
起初这里较为安静,位置也隐蔽。
都在安静用餐,并未有人主意道这边来。
可陆瑾笙一出现就不同了,这里的轩然大波没有人不知道。
还有一些人直接掏出了手机在拍照。
“陆瑾笙,你如今有什么立场?”顾寒生语带嘲讽。
陆瑾笙没多说,空闲着的一只手直接朝顾寒生腹部而去,顾寒生放开他的手,同时对面的人也扑了空。
此刻,两人开始真正兵戎相见。
毕竟是在餐厅里,场地有限。
餐椅跟各种小花盆小摆件因着两人的动作碎的碎,烂的烂。
这时有人才惊呼出声,“天哪,这不是顾总跟陆总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了?!”
“听人说,好像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都没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都拍到了吧,这可是大新闻!”
“顾总陆总两位神仙打架,真是太好看了,荷尔蒙简直爆棚!没想到排了这么久的队排到今晚,竟然给我们留了这么大的惊喜!”
“但是话说回来,那位顾太太也太安静了些吧,不过,真人真的好好看,盛世美颜。”
有人碰了碰凉纾的肩膀。
她恍惚着回神,转头。
“顾太太,麻烦您劝劝吧,那两位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了?两位都是圈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下去可不行。”
凉纾眼神闪了闪。
看向前方,陆瑾笙正抬手给了顾寒生一拳,他说,“我早跟你说过她吃牛排会吐,顾寒生,我真想杀了你!”
这话其他外人都没听见。
独独离得近的凉纾听见了。
她浑身一震,忙跌跌撞撞地朝顾寒生跑去。
这厢。
顾寒生看着一脸焦急地朝着自己奔过来的女人,攥起的拳头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松开。
他看了一眼凉纾,任由陆瑾笙攥着自己的衣领。
那一拳挥下来时,鼻息间窜入一阵馥郁的香味。
是他太太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她午睡被他闹醒,随后带着她在零号公馆逛了一圈。
回来时说热,身上出了汗,她便去浴室洗了澡。
她的发丝很不听话,跑了一些到他的鼻子上。
顾寒生透过凉纾看向陆瑾笙,眼神凉薄,挂了彩的嘴角弧度隐隐挂着嘲讽。
“陆瑾笙!”
凉纾挡在顾寒生面前。
两个男人都太高了,她夹在中间,显得身形更加的纤细。
“陆瑾笙,你这个疯子!”
她仰头,眼神有些狠绝,比顾寒生的还狠。
陆瑾笙还保持着握拳的动作,只是在凉纾挡在两人中间后,他脸色倏然变得阴寒。
他扯了扯唇,看向她身后还倚着餐桌站着的男人。
“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你要维护他?”陆瑾笙冷笑。
凉纾眼皮都未曾动一下,“他是我丈夫,我不维护他,我难道维护你吗?”
“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吃牛排?他故意带你来,你还巴巴地往坑里跳,凉纾你好样的!”他还是冷笑。
“然后呢?我心甘情愿来,是我自己的事,你在这里算什么?”
凉纾掐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冷漠,“我能不能吃牛排,我自己知道,你看看,我今天晚上吃了这么多,我有事吗?”
陆瑾笙高大的身躯一震。
隼眸紧紧锁住她,两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
十秒后。
陆瑾笙后退了两步,视线越过凉纾的,往后和顾寒生直直地对上。
后者伸出右手轻轻地抓着凉纾腰际的衣服,无名指上那枚戒圈十分刺人眼睛。
顾寒生无声地挑衅地笑了笑。
陆瑾笙看了凉纾一眼,那眼神十分冰冷,像深幽的寒潭,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冒着寒气。
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套就走了。
凉纾看着那道背影,整个人放松下来。
随后,她转身,抬头看向顾寒生。
顾寒生挨了陆瑾笙两拳,都在同一边,嘴角冒着血珠。
凉纾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她蹙着眉,“疼不疼?”
正说着,他嘴角的伤口又有冒血的症状,凉纾一急,攥了自己的衣袖就想去给他擦嘴角的血。
刚伸过去,又恍然想起来自己的衣袖上可能有细菌。
她靠近了他,毫无章法地在顾寒生脸上一阵乱摸,一面焦急地道,“你的手帕呢,手帕哪里去了?”
凉纾手指在他胸膛处作怪,又往下,在两个裤带里摸索了一阵。
最后什么都没法发现,就有些急了。
顾寒生被她的动作搞得有些无奈,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伸手搂住她的腰,“阿纾,别乱摸了,在外套兜里。”
“外套……外套……”凉纾念着,转眼在方才两人吃饭的位置上发现了他的外套。
她跑过去从里面翻出一条绢子,又很快折回来。
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抬起,微微踮起脚尖,很小心地擦他嘴角的伤口。
“你怎么都不怎么还手呢?”除了嘴角的位置,还有其他的地方也挂了彩。
颧骨上擦伤了些,有点儿破皮。
顾寒生抿着唇,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招呼,没说话。
两人眼下的相处,不像是在这满是外人的西餐厅里,倒像是在零号公馆里一样。
而谁都没有发现。
此刻西餐厅某个角落,正站着一个女人。
阮芸芸今天也和某个制片人约了来这里用餐。
没发生那一幕的时候,她不知道顾寒生在。
后来人群中传来惊呼,她才看到,顾寒生竟然也在这里。
前几日,有关他结婚的新闻刷爆网络。
稍微会上点儿网平常又关注这方面的,估计没有谁不知道这事。
新闻一爆出来的当天。
阮芸芸正在片场拍戏,一场她被女配推下水的戏。
戏开拍前半小时,她看到了这则新闻。
随后便一直意难平。
心情不好,脸上亦是失魂落魄的。
后来这场落水戏,她差点在水里淹死。
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休息。
正好就有时间约制片人吃个饭。
没想到,今天让她看到这一幕。
今晚跟她吃饭的制片人是女性,女人是最知道对方的。
顾寒生看起来跟他这个太太很恩爱亲密。
阮芸芸继续失魂落魄地坐下。
见阮芸芸这样,对方没忍住八卦道,“今晚倒是难得,能在这里见到至臻集团的顾总倒是十分意外,”
顿了顿,女制片掀起眼皮看了阮芸芸一眼,“我记得去年某个时候那位顾总还和阮小姐您传过绯闻来着,甚至连好事将近这种话都爆出来了,想来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后来为何又没有下文了呢?”
阮芸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了她一眼,明显心情不好。
女制片继续说,“听说这位顾太太没有什么家世背景,谁知道是用什么手段上位的,阮小姐当初啊,就该狠下心的。”
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是说阮芸芸当初事情没做绝。
也是在暗喻这位新晋的顾太太是靠不正当的方式上位的。
阮芸芸闭了闭眼,抬眸朝那边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她心不在焉,拿了包起身,“抱歉,我先走一步。”
女制片摆摆手,随她去了。
……
顾寒生脸上的伤还有点儿严重。
但他觉得还挺值得。
至少看着陆瑾笙离开时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快意。
凉纾等不到回家,偏要去给他拿冰块。
她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他就随她吧。
于是自己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这边等着。
昏黄的灯光自男人头顶倾斜而下,将他的身影拉的斜长,铺在地上,暗了一方天地。
有人走过,大着胆子跟顾寒生打招呼。
顾寒生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样子,还微笑着回应。
于是那人问,“敢问顾总和陆总是因何而出手啊?”
顾寒生抬手扶额,微微一眯眸,方才说,“一点儿小摩擦,前些日子因为我跟我太太的事,对陆氏造成了些负面影响,陆总是个有仇必报的,今日遇到了,自然得讨回来。”
男人受了伤,但脸上带着笑容。
但总给人一种笑面狐狸的错觉。
偏偏他还补充了一句,“能让陆总消气就行,算不得什么大事。”
短短几句,已然将今晚的情形说清楚了。
对方忙摆手说,“既然误会一场,能解开那就是最好的。”
这时,阮芸芸走到一边停下,有人识趣,拱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