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开始放下,便会发现没有什么不能放的。

    很奇怪,从前命妇身份在她心里那样紧要,一旦失去了云安侯府的庇护和姜府的支持,她就好像没有立足之地了一样。

    可是现在横眼一扫,她能活。

    不论是离开侯府,还是姜府,她都能凭她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原来她不敢抛下的,只是别人的期望而已。

    她把银票交给谈书:“明日去找铺子的大掌柜,告诉他替我赁一处隐秘的房子。”

    谈书用力点点头,抱紧银票在怀里,转头撒腿跑出去了。

    薛成瑶回府路上,心事重重。

    “女人嫁了人之后,是没有后路的。”

    “这对姜琮月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婚姻是大事,你琮月姐姐本人也未必有和离的决心!”

    这些告诫声声震耳,回荡在她心头。

    薛成瑶的眉头越来越沉,表情越来越失神。

    是真的吗?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马车到了薛府,车夫停下来,刚搬来杌子,喊了声:“大小姐……”

    薛成瑶就掀开帘子钻下来,飞一般地跳下杌子,跑没影了。

    看得所有人一傻。

    “娘!”

    薛夫人正在房中看信,琢磨薛成琰捎给她的这段话什么意思,怎么这次还独独给老夫人送了密信呢,不信她这个亲娘是怎的?

    当然薛夫人婆媳和睦,她只是心中哂两句。

    听见薛成瑶喊她,抬起头来:“怎么了?哎呀,你慢慢说。”

    薛成瑶着急忙慌地抓着她,气都没喘匀:“我,我今日见到姜姐姐了。”

    “什么?”薛夫人登时抓着她的胳膊,“快,你快些说!”

    薛成瑶:“……”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姜姐姐,在侯府与丈夫并不恩爱!”薛成瑶快急死了,“那个蠢货云安侯,竟然宠幸妾室,给姜姐姐脸色看!”

    “不仅如此,那个小妾做错了事,他还让姜姐姐背锅!”

    薛夫人听了半天,眼睛都瞪大了,气得要命,一向端庄的她手都在抖。

    “疯了!真是疯了!”

    他们薛府期待那么多年,准备了那么珍重的聘礼,都没娶到的媳妇,竟然被一个区区云安侯这样搓磨!

    竟将珍珠当鱼目,薛夫人真是有种自家的藏珍被泥腿子糟蹋了的心痛感,气得直拍桌子。

    “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君,叫老太君进宫找太后主持公道!”

    云安侯府的内宅他们插不了手,可不代表他们没办法让云安侯难受!

    薛成瑶急忙拉住亲娘:“太后娘娘她……”

    说了一通太后的告诫,薛夫人一顿。

    “成瑶,难道你也这样想?”她挑眉问。

    薛成瑶一怔:“我倒是不……”

    “咱们听了这些年姜小姐的故事,便是后来不私下了解,从成琰讲的那些事里面,也足够了解姜小姐的为人了。”

    “成琰可是最会识人的,他在战场上看人一看便清,点兵点将从未出错。”

    “你说姜小姐,真的会没有决心和离吗?”

    薛成瑶沉默了,随后眼前渐渐一亮:“……她会!”

    薛夫人说:“老太君只怕已经睡下了,明日早晨便去请老太君,这个恶人我们薛家做了。”

    “即便姜小姐不愿与我们薛家有牵扯,或是看不上成琰,她都曾经帮过咱们薛家,和离上帮她一把,就当是报恩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都激动起来。

    次日,老太君听说了这事。

    顿时,睁大了昏花的眼。

    “什么?!云安侯夫人?”她失声,颤颤巍巍道。

    薛夫人母女还不知道老太君为何反应这么大,绞尽脑汁说服老太君:“娘,成琰这辈子可就对一个人动过心,姜小姐如此出色,即便成过婚又怎么了?咱们百年将门,从来不屑那些循常习故的。”

    “况且老太君可还记得几年前,先帝亲手照料,赐给公公的那盆兰花将要枯萎了,陛下思念先帝,向咱们家换回那盆兰花,咱们都没有办法,后来却是成琰带出去救活了。”

    “您可知道是谁救活的?就是姜小姐,她比旁人都更耐心。甚至并不知道是咱们薛府的事儿,也帮了忙,还并不在意回报。”

    “可是咱们薛家难道就真不回报了?”

    “我凭我的脸面向娘保证,见了姜小姐,绝对不会后悔。”

    老太君呆呆坐着,像在回忆什么。

    半晌,捂着额头,抬抬手:“这事我来吧,你们就放心好了。”

    薛成瑶一喜,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殊不知,老太君早就收到了薛成琰的亲笔密信。

    “人妇……”

    “成琰,原来你是喜欢这位小姐啊。”

    薛老太君喃喃道。

    “早说么!既然有确定的人选,告诉家里不就好了?害得我还以为你就好人妇这口,更胜曹贼呢……”

    和离改嫁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老太君嘴里跟没事似的。

    这事儿她也不准备告诉太后,太后有个娘家侄女,想嫁成琰好几年了。

    成瑶单纯,不过脑子,以为太后只是随口说说。谁知她就是在薛家人面前提起来,刷刷存在感,打量他们的反应呢。

    和太后多年好友,薛老太君对她的秉性再清楚不过。太后实际上是很想和薛府联姻的,不论是从亲疏上论,还是身份上论,都没有比薛府更好的亲家。

    瞅着这个位置的人可太多了!

    可他们偏偏就不遂别人的愿。

    成琰喜欢谁,他们就喜欢谁。那姜小姐,必然是个极好的姑娘!

    薛老太君大手一挥:“快找几个有身份的太太,去云安侯府,请姜小姐做!”

    …

    姜琮月的陪嫁铺子在珠宝坊。

    这一带,里里外外都是售卖珠宝首饰,香囊衣料的地方。

    外街价钱低廉,内街则昂贵不可攀。不论平民小户,还是高官家眷,都能找到自己的天堂。

    姜琮月的铺子在中街,叫浣玉新。

    掌柜收到了主家的消息,皱眉思忖,随即抬头叫谈书:“姑娘跟我来。”

    小二接了他的眼色,替他上去看店。掌柜则带着谈书在巷子里穿梭,满目的珠宝琳琅不暇,看花了人眼。

    “这珠宝坊一带恰有不错的房子,且屋主是大户人家,向来痛快,价钱也合宜,主家要赁一处房子暂住,还最适合不过。”

    掌柜拎着袍子回头低声道:“姑娘可知道薛家?这一整条街的房产都是薛家的,从前是薛大少爷管着,大少爷出征后,便是薛家其他人在看着。”

    谈书一怔,没想到这么巧。

    “既然是薛家,那我和小姐便安心了,掌柜看着找便是。唯有一点,小姐只住两个月,处理好了事宜便要回松宁乡下,掌柜一定要说清楚,我们不长租的。”

    “是,是,这些小事肯定替主家办好。”掌柜点头,又涎着脸问,“小姐近来可有画新花样?那批头面不卖了,好多贵人向我打听呢!咱们浣玉新在珠宝坊,也是打出了一些名气。”

    谈书心头一动,说:“小姐最近事忙,没有闲工夫画花样。不过等搬出来之后,也许就有时间了。”

    “对了,那些贵人们当真很喜欢么?”

    “那当然!还供不应求呢!小姐画的花样,又端庄,又新巧,一整套都十分好看。有个小姐买回去爱不释手,还来打听过能不能做一套出嫁时的头面呢。”

    “出多少银子?”

    谈书心怦怦跳。

    掌柜比了个数:“二十两。”

    啪!谈书心里跟放烟花似的。

    二十两银子,两斤黄金。寻常一套头面,耗用的最多不过一斤黄金,这一打就是一倍的利润。

    小姐的花样也太值钱了!

    卖一套头面,就够她们赁一月的房子了!

    她急忙道:“要是那小姐再来,掌柜你将她稳住,就说小姐还会再画的!”

    “真的?”掌柜惊喜极了,“那不用等以后了,那小姐留了信儿,立马就能上门。”

    谈书飞快地跑回了侯府。

    “小姐!”她看姜琮月正在画些古书上的异兽,连忙讲了此事。

    姜琮月也有些惊讶,从前卖首饰,最多不过一成的利润,与铺子一分,也就余下五分。

    这一套就抵了往日十套。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新婚么,自然是不一样的,成婚一辈子只有一次,自然肯出更高的价格,把头面拿到手。”

    她念头又一转,若有所思:“京都这样大,日日成亲的人不知有多少……”

    “若是,专做新人的生意呢?”

    姜琮月知道,自己没背景。

    兴许御史之女和侯府夫人的身份,在外人看来十分高贵,可内里都是空架子。

    先祖开国时功臣多,百年来授爵也阔绰,整个大周的勋贵不知凡几,统统挤在这繁华的长京。

    在这个金碧辉煌的京都,她算不上什么。

    如果要做生意,她能拼的就是她自己。她出人的耐性,上见过宫廷、下历过市井的见识,还有她女人的身份。

    在珠宝坊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只有内街会请一些娘子向贵族小姐们交谈、售卖。而画花样、打首饰的,从上到下全都是男人。

    即便再精通画技,再巧夺天工,簪子也不会佩戴到他们头上,工匠们也不会亲眼看见贵妇少女们,如何将首饰珍爱地融入自己的服饰之中。

    姜琮月从小就静静的。不论出席什么场合,总是静静地观察别人,很早就看明白乡下的妇女们最喜欢将头巾绑一个圆结,显得又利落又好看。

    十几岁的少女们则喜欢货郎卖的绒花,鲜艳讨喜。

    进了京都,又将京都贵眷们佩戴的首饰流行看得一清二楚。她们喜欢佛像,喜欢祥瑞意象的谐音,越精细越光彩,沉甸甸的珠络垂在她们鬓边。

    硕大的彩宝被金戒托起,重叠的璎珞压在颈间,大周流行华服,珠宝坊的存在便可见一斑。

    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她也未必需要回乡下才能安身。

    姜琮月说干就干,找出前些日子得闲画的花样,亲自给掌柜带过去。

    掌柜惊喜不已,拿图纸给预定的小姐看了看,小姐当即就把定金送了过来。

    手里拿着银票,姜琮月霎时笑了出来。

    她喜欢钱。

    尤其是留给自己的,别人无法夺走的钱。

    姜琮月当即看好了房子,趁着几天去铺子里看生意,渐渐把行李都搬走了。

    而侯府还一无所知,只当她与李延德在赌气。

    李延德宠了那丫头好几天,赵秀雅才觉出不对来。

    她还没出声,春花先闹了。

    赵秀雅听到春花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事发之后,春花就是之前给她泼水的那个丫鬟,让赵秀雅狠狠地打了一顿耳光。

    而这次又是嫉妒同为丫头,新来的那个竟然如此受宠,春花又给她下泻药。

    李延德气得把春花罚跪在外面,那个新宠丫头娇滴滴地哭着。

    闹了半天,赵秀雅才明白,原来那丫头竟然是姜府来的!

    姜府太不要脸了!

    姜琮月说要休妻,他们就眼巴巴送个丫头过来,生怕勾不住侯爷的心!

    赵秀雅牙关紧咬,在李延德面前上了几次眼药,奈何他都不听。

    实在没办法,赵秀雅只能出下策——

    去找姜琮月联手。

    可到了偏院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了。

    这下不仅赵秀雅傻了,李延德,乃至整个侯府都傻了。

    人呢?

    姜琮月人呢??

    …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家众人正在着急忙慌之时,敬王妃来下帖,请侯夫人做。

    这下又把李府炸傻了眼。

    敬王妃,那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李延德只好硬着头皮说:“姜氏不在。”

    敬王妃的人走了没一会儿,安国公夫人又来了!

    这也是个不能得罪的!

    李延德一天下来什么事儿没干,就顾着在外院接待来下帖的人了。

    而且来的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全都要请侯夫人去府上做!

    李延德傻眼地看着这些平时接触不到,腆着脸上去讨好也不见得搭理他的勋贵,一个接一个地上门,就为了找姜氏。

    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怎么了!姜氏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没有人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