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一连五日,整个关中彻底暂停下来。
但各方信使与骑兵还能勉强移动,等侯选察觉一切时,脑科手术专家吕布已经快速靠近。
自此他再也不用头疼、费脑筋思索时局了。
天色终于放晴,渭水暴涨。
南岸钟繇难以渡河,只能为马玩默默祈祷,也希望段煨不要生出什么激烈反应。
吃掉黄白城梁兴、侯选、李堪的黑熊,相当于吃掉左冯翊的精华土地以及人口;对北地郡,驻屯泥阳的段煨形成了包夹的形式。
现在这种状态下,段煨肯定缺乏安全感。
李傕郭汜之后的老邻居被黑熊迅速逐个击斩,段煨怎么可能淡然处之?
可偏偏连绵阴雨后渭水涨溢,河面激流汹涌,舟船有倾覆的风险。
军队难以渡河,钟繇又关系全局,不能冒险渡河。
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岸的战争。
马玩的死活,已经成为衡量关中形势变化的风向标。
现在的马玩做好了固守的准备,如果依旧被黑熊摧破,那马玩以西的杨秋、张横这西部四帅极有可能无条件投降。
这是关中内部的纷争,不可能将黑熊挡在关外。
关中群帅已经没有了大联合的条件,面对吃掉大半个关中,还是精华区域的黑熊,西部四帅最佳应对办法就是投降。
跟死掉的梁兴、李堪一样,杨秋这些人不可能舍弃部曲撤入陇右。
现在一个个部曲最少也有五千户,真去陇右,能追随他们的不超过五百户。
五百户,还不如跟黑熊打一场……李堪、梁兴这人已经证明了硬碰硬的结果。
何况,马腾打好了样板。
钟繇只能希望马玩守住,他过河后再做调解也行。
有条件投降,总好过无条件投降。
前者是合作,后者是被吃。
不止是钟繇关心马玩的存亡,进入关中的阎行冒雨行军,入驻池阳城西南的长平观。
在这里将南面茂陵的庞德三千人挡住,双方都是步骑三千,也都是老对手、老朋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庞德引着几十名骑士绕长平观侦测,想要寻找阎行的破绽。
庞德一方对长平观也算熟悉,当年马腾联合马宇、刘焉、刘焉几个儿子企图营救天子攻杀李傕时,马腾就驻屯长平观。
长平观一战马腾败逃陇西,韩遂与他联合,两人正式结为异姓兄弟,转眼就相互攻杀成为死仇。
而马腾败绩后,侍中马宇、凉州刺史种邵等人困守槐里,城破身死。
“校尉快看,是镇北将军!”
庞德身边一名亲骑展臂指着东北方向,庞德扭头去看,最先看到的是‘太史文恭’那又高又大的方天戟。
梁兴、侯选的首级传阅关中各处,唯独少了李堪。
原因就是这方天戟过于凶残,劈裂了李堪头颅,难以辨认。
庞德当即引领左右迎了上去,相距十几步时庞德勒马,一跃下马。
脚下土壤泡软,庞德身形壮硕铠甲又沉,当即一双七彩漆皮战靴没入土层三四寸。
庞德拱手:“将军。”
“这阎行是怎么一回事?”
黑熊马鞭遥指长平观,长平观内守军正堆积烂泥、石块,修补早年战争损毁的墙垒。
庞德侧身去看:“将军,阎行为人果决。自末将得到调令时,阎行已过美阳,驻屯于美阳、池阳之间。后马玩求援,阎行冒雨而进,先末将一步进屯长平观,挡住了末将。”
庞德又转身指着视线七八里外的一座村社,那里是庞德的驻屯地。
但村社防御工事先天不如长平观,黑熊左右粗略一瞥,就见长平观地基是垒土垫高,土垒形成了一层低台,这土台外围是板筑的土墙,现在阎行就是在修补这些土墙。
土墙里面,则什么都没有。
或许之前还有楼阁建筑,当年那一战打完,能烧的也就烧光了。
黑熊抬眉看湛蓝的天穹:“等地面干燥,就进攻长平观。占据这里,马玩如瓮中之鳖,举手可擒。”
庞德开口:“将军不可小觑阎行,此人乃西州骁将,晓畅军事。”
阎行成名时,庞德还是个没有入仕的寒门少年郎。
当年的长平观之战,庞德出仕于州、郡。
也是马腾退走陇右,重新征募吏士时,庞德开始追随。
算起来,庞德在马腾这里资历浅薄,但之前统御着马腾麾下二十分之一的常备骑士。
这个地位已经不低了,放到刘备那里,接近赵云。
见黑熊思索,庞德继续讲解阎行:“此公素来敬重朝廷,韩遂则反之,此两人之别也。今将军立大志将要统合关中,对此公部伍而言,于公于私,皆要坏将军大事。”
“是以,长平观守军志气坚定,上下同心,非比其他。”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黑熊回头看庞德:“李堪、梁兴之类,只能得部曲之形体躯壳,难得人心。眼前的阎行向往朝廷,必决心坏我的事,他麾下吏士多是西凉叛军之后,也不肯坐视关中统一。”
关中统一,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凉州!
“令明且归营督兵,我去看看池阳马玩。他若肯降,不失为富家翁。”
“喏!”
庞德拱手俯首,再抬头就见黑熊控马离去,马蹄践踏,泥点四溅。
等黑熊控马跑了二三十步远,太史文恭才驱马追赶,方天戟随意倒拖在地,月牙戟刃、尖刃在湿软地面勾割出一条划痕,仿佛在犁地。
“方天戟……”
一个骑士怔怔望着很是出神,恨不得自己也打造一杆。
可他很清楚,打造出来后,他也很难御使自如。
那哪里是什么戟,分明是凹刃双刃战斧!
庞德身边多是凉州人,此刻望着‘太史文恭’背影,本能的崇敬。
庞德则翻身上马,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扬鞭抽打:“走!回营!”
长平观距离池阳很近,阎行可以看到池阳的城墙轮廓,与城上忙碌的人影。
池阳城墙各处,守军正搬运各类物资。
黑熊驻马西侧地势最高的一座坟冢之上,就见城墙上守军运输各种木板、木椽子,加固城墙外侧,设立了一层挡箭板,还搭建了成排的木屋。
看样子,马玩很怕他夜袭夺城,要将兵力尽可能塞在城墙上,竟然拆毁屋舍,取出木材在城墙建立守军的起居屋舍。
观察片刻,黑熊取出一条帛书,在一根短矛上扎紧,递给吕布。
吕布反手将方天戟钉在坟冢厚实土层上,右臂抓短矛,驱马朝池阳西门而去。
马匹驱驰,相距四五十步时吕布投矛,同时调转马头折返。
城上弓手开始射击,箭矢仓促而发来不及瞄准,钉在城外湿软地面。
而投出的短矛钉在外墙一块门板之上,矛刃洞穿,吓的周围七八名弓手缩身闪躲。
没人敢拔这根短矛,很快马玩穿戴黑光铠,挂褐黄如似虎纹一样的斗篷,在卫士簇拥下登上西城墙。
他远眺城外坟冢高地上的黑熊,伸手接住亲卫将递来的帛书,抖开就见简体字写着:降。
“阎彦明有援手之义,我坐拥坚城,岂能惜命轻易投降?”
马玩将帛书传给池阳令,以及部属传阅,垂眉看远处黑熊:“我已向段忠明、杨文实求援,这黑虎牙贼寇出身,以妖异惑人,今番接连造祸,各方岂能容他?”
池阳令也只是看了一眼帛书上那个毫无诚意的‘降’字,不由嘴角抽了抽,城外黑熊实在是缺乏劝降的诚意,这不是要逼死马玩?
若真因这么一个‘降’字而开城,马玩以后就是活着,也社会性死亡,积攒半生的威名、形象也将彻底破损。
城外毕竟还有韩遂三千人援兵,没打一战,就轻易那么降了,以后无数人路过马玩的屋舍,都要进来吐口水。
这种恶名还会连累子孙,让子孙难以抬头做人。
池阳令安慰马玩:“将军息怒,待元常公渡河,自会来调解、规劝黑虎牙退兵。”
马玩听了只是呵呵冷笑,让县令有些尴尬,也只能讪讪赔笑。
本想提议出城去见黑熊,见马玩这样子,县令也就息了这心思。
他不开口,马玩纵然有心与城外交涉,也不好意思开口。
这时候黑熊指挥吕布又驱马到城下,手里举着方天戟斜斜指着马玩,做挑衅姿势。
城下只有这位太史文恭,可马玩左右军吏、骁锐都当这人不存在。
该搬运木材的搬运木材,该呼吸的呼吸,只有弓手紧张瞄准,估测彼此距离,等待射箭的时机。
随着‘太史文恭’靠近城池,墙上弓手纷纷发射,方天戟左右拨挡。
可能是打仗打习惯了,现在黑熊远远看着,总觉得吕布有些敷衍,只是装模作样拨挡,箭矢接二连三射中,但也多数弹开。
寥寥无几的箭矢随着吕布身形晃动,也都抖落在地。
城上千人观望,看着‘太史文恭’身上鎏金明光铠,一个个谁不眼馋?
仿佛故意,‘太史文恭’在西城两端往返纵马驱驰,引的弓手纷纷射击。
箭矢钉在地上,白色箭羽与黑黄地面反差明显。
“将军有令,不得放箭!”
“将军有令,不得放箭!”
城上传令兵快步奔跑,传递马玩的最新军令。
马玩觉得待着无趣,引着卫士转身下城楼。
县令跟随在队伍后面,忍不住停步,扭头去看坟冢高岗上驻马的黑熊,再看看更一步贴近城墙遛马、耀武扬威的‘太史文恭’。
最后,这县令又左右看看城墙上的守兵状态,见普遍面有怨恨、幽怨之气。
拆毁房屋增强城防,意味着城内守兵的家眷生活条件变差。
如果攻城方迟迟不退兵,那城内非战斗减员会非常严重。
这是乱世,男女老少就算没经历过,也都听说过。
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城内百姓、守兵会遭遇怎么样的悲惨命运。
反正拆毁屋舍,再怎么拆也拆不到县衙、马玩将军府的头上。
县令只是这么随意看了两眼,就快步跟着马玩离去。
西门大街上,女人们正在搬运木料,一些石块也被丁壮搬运,往城墙上运输。
街道上地面排水顺畅,已经干硬。
县令踩踏其上,见路边屋舍宅院里都没有储备过冬的柴草。
他能看到,马玩也能看到。
马玩很有信心,他相信段煨、杨秋不会坐视他灭亡。
钟繇也会想办法迟缓、破坏虎牙军的进攻。
只要守住十天,各方援兵抵达,哪怕无法击破虎牙军,也能谈判解决。
三辅之地,现在黑熊已经占了京兆尹,左冯翊就差池阳与西北的云阳。
池阳落在对方手里,自己倒霉,会拉着段煨、杨秋一起倒霉!
保护自己,就是保护他们自己!
马玩,真的不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