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喝了酒，头重脚轻。
即使如此，她还是匆匆忙忙离开酒吧，打车去了医院。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电梯，又是怎么冲进的抢救室。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瘦得皮包骨的丁微躺在那里，脸和嘴唇都白到几乎透明。
所有的设备都撤掉了，她眯着眼睛，连呼吸都微弱到像是随时会消失。
这是苏晓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她又慌又怕，手脚瞬间冰凉。
章恒和他妈妈在抢救室门外守着，不知道为什么亮亮没在。
“丁微一直撑着一口气在等你，你快进去吧！”
章恒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苏晓的肩膀。
直到站到抢救台跟前，苏晓的脑子还是懵的。
她和丁微并没什么交情，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们曾经算是情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丁微在弥留之际一定要见她一面。
丁微想抬起手来，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苏晓弯下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晓……亮亮……其实不是……章恒的孩子……我骗了章恒和亮亮……”
苏晓不可置信地看着丁微，大脑像是瞬间停止了运转。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年轻的时候很疯……其实我不知道亮亮的……亲爸是谁……我喜欢章恒……可他没看上我……那次……他把我当成你了才和我……我坚持认为亮亮是章恒的……其实日子不对……”
这段话耗费了丁微太多的力气，她闭上眼睛开始喘，胸脯剧烈起伏。
苏晓看她这样，怕得要命，下意识地想要跑出去叫医生，却被丁微紧紧地攥住手腕。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一秒都耽误不起。
想说的话，她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晓……你是一个好妈妈……我希望你能多照顾亮亮……这孩子从小没有得到过母爱……是我太狠心了……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谅……他那天跟我说……宁可认你做他妈妈……也不要喊我一声妈……”
丁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的脸色变成了难看的灰白。
苏晓只能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才能勉强听清她说什么。
“我破坏过你和章恒的……感情……我对不起你……亮亮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对他好……还有……亮亮不是章恒的儿子……这事不要告诉章恒和他……妈妈……”
丁微勾了勾唇角，眼睛缓缓合上，被苏晓握着的那只手也脱了力。
苏晓第一次深切地感知到生命的抽离。
一个鲜活的生命，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她还是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为什么会哭呢？
是难过，是感慨，是同情，还是什么？
她说不清！
直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把被单拉起来盖住了她的脸，苏晓才像是从某个混沌的梦里惊醒。
一群男男女女闯进来，围着苏晓七嘴八舌的追问，苏晓听了很久才听明白，他们问她丁微有没有交给她什么存折银行卡之类的东西，密码多少。
他们说是丁微的亲人，倾诉着种种照顾丁微的不易，无非就是想多分一点儿钱。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丁微一眼，似乎那个刚刚死去的人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看苏晓不说话，他们很恼火，一边爆粗口一边拉扯苏晓。
要不是章恒用蛮力挡开他们，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长长的一通话，苏晓根本没办法从抢救室里走出来。
他骂了什么，苏晓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丁微死了！
死在她面前！
告诉了她一个不曾对任何人讲的秘密！
她的脑子很乱，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那些人很快又追出来，章恒妈气得叉着腰和他们对骂。
老太太的彪悍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些人纷纷耷拉了脑袋，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章恒送苏晓下楼的时候，苏晓看到躲在墙角发呆的亮亮。
她走过去，摸了摸亮亮的头。
“你妈妈，走了，你上去看她一眼好不好？”
“我不！”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她给了你生命，让你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不认她，可是你总要去看看她。”
同样的话章恒跟亮亮说过一次了，他根本没听。
这次，他以为苏晓的话也不会起作用。
没想到，他仰起头看了苏晓一眼，转头便冲进了住院部大楼。
“亮亮还是听你的话！”
章恒的眼眶又红了。
苏晓说：“我回去了！”
“丁微跟你说什么了？”
“她只说让我有机会多照顾一下亮亮！”
章恒好像并不相信，可也没有再说什么，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去追亮亮了。
夜色如墨，整个世界都陷入影影绰绰之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苏晓久久地伫立在那里，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人活着，什么最重要呢？
最应该在乎什么，最不应该在乎什么呢？
等到自己临死的时候再去回想这一生，会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很多事情？
人终有一天会住进小小的骨灰盒里，那怎么过日子才不算虚度呢？
越来越多的问号在脑子里聚集，越来越满，好像随时会溢出来。
回到家以后，她倒头就睡，感觉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不过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苏晓不禁苦笑。
之前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私生子，一个最终证明并不是章恒的，另外一个压根就不存在。
苏晓反复咀嚼着丁微说过的那些话，胸口一阵阵闷痛。
她瞪着眼直到天色大亮，然后顶着大黑眼圈起床给女儿们做饭。
打发她们去上学以后，她又接到了那个许久没出现的骚扰电话。
依旧是冰冷的机器声。
“苏晓，你和章恒到底离婚了没有？”
以前苏晓怀疑过这个人是宋涵雨或者丁微。
现在丁微已经死了。
他和章恒离婚的事，宋涵雨也已经知道了，因为她看到了林芳芳截图给她的宋涵雨朋友圈：某人终于无婚一身轻啦。
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推测。
她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