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宁心中微微一紧,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旁边其他人闻言脸色各异,温静姝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更是高高地扬了起来。
温柏青也看了廖静秋一眼。
廖静秋当即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还是温柏青最先开口道:“姑母,码头风大,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留见宁在这里陪我们就可以了。”
温静姝微微眯了眼,脸上的笑容不变:“好了,知道你们兄妹感情最好。就听你的,留见宁在这里陪你们,我们先回去了。”
众人走后,廖静秋正要为了方才的无心之失和温见宁道歉,却听温柏青道:“你先上船去,我有些话想和见宁单独说说。”
廖静秋也知道他素来看重这个妹妹,当即点点头先上了船。
原地只剩下了兄妹二人时,温柏青才揉了揉眉心,问道:“你近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和姑母她们闹过不愉快?”其实昨日他一回来就想问问,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温见宁原本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和温柏青说,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姑母她总是看我不顺眼,每天都有不愉快。她不高兴,我有什么办法。”
看她虽是抱怨,语气语气还算轻松,温柏青松了口气:“你也不要总是和她对着干,偶尔低一低头也没有坏处。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愿意听,姑母那边暂且不提,我看你和见绣之间似乎也有些怪怪的,你们两个吵架了?”
温见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的事,你不要乱猜了。”
温柏青只道是姐妹间寻常吵嘴罢了,并没有没当回事,仍絮絮地交待温见宁:“你姑且再忍耐一段时日,等明年春夏我抽出时间来,就带你离开香港,温家还有姑母这边都由我来想办法,你只要安安心心念书就好。”
温见宁不想谈这个,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孟……伯母最近可还好?”
温柏青笑笑:“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虽然廖家那边还是不肯认下孟鹂这个亲家,但有了廖静秋在其中帮忙劝说,至少老师他们不会再说什么让他们母子断绝关系的话了。
两人正说着,催促登船的汽笛声一再响起。
终于,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临上船前,温柏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三嘱咐:“见宁,照顾好自己。”
温见宁一个人在码头上站了很久,直到彻底看不见轮船的踪迹了,才转身而去。
等她回到半山别墅时才发现,其他人今日竟然都没有出去。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径直回到楼上,照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到下午,梅珊让女佣敲门叫她去花园里喝下午茶。自从上次钱老爷的事过后,已经许久没人喊她一起了。
温见宁微微有些诧异,却还是去了。
虽然她并不是很想和她们待在一处,但梅珊既然让人来叫了,如果她再找借口推脱,到时候温静姝少不了要借题发挥。
等她到花园时,其他人都已经坐在遮阳伞下闲聊。
温见宁抽出椅子坐下,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随手翻阅着小报,不参与她们的谈话。
身旁的见宛又在抱怨那个新冒出来的赵家小姐,语气有些刻薄:“……她也不过是发表了两三首诗罢了,那群人简直要把她捧成缪斯降临。她若是真的才华横溢,怎么也不见有哪家出名的报社跟她约稿。”
她一边说,还不忘瞟了一眼旁边的温见宁。
见绣虽然不知道见宛究竟只是想发牢骚,还是说什么,但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异常,下意识地扭转话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百货公司里新上了几款瑞士的手表,你不是之前说想要吗?这几日有空闲我们去看看。”
另一边的温静姝放下描金边的骨瓷杯,慢条斯理道:“你从前在这方面也很有天分,只是不肯用功,当初写了几首小诗后就撒手不管,整日跟人忙着排话剧了。要我说你最近若是无事,沉下心来,再写上几首诗,要压过赵家小姐一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宛神情微滞,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想起了一些不快的往事,本不想再谈下去,却听旁边的见瑜天真地道:“说起这个来,这两天同学有邀请我参加文学社的,可是我想我文章写得不好,一时还有些犹豫。要是我也能像大姐姐一样就好了。”
见宛嗤笑一声,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温见宁,冷嘲道:“你倒是可以问问你三姐姐,她不是野火社的才女吗?向她多请教请教,保准没错。”
温见宁端起红茶平静道:“最近功课忙,我很早之前就退出了社团活动。”
见宛有心针对她,自然不容她这样一语带过,仍死咬不放:“虽然已经退出了社团,但你可是在野火社待了好几年的大才女,想来一定有什么大作能给我们看看吧。”
温见宁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宛眉毛微挑,明艳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只是觉得奇怪得很,你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功,也不知道做什么。你爱好文学,在野火社当了这么久的干事,却从来没听说过你在校报上发表过任何文章。想问一问,不可以吗?”
温见宁正要反唇相讥,一旁的温静姝也随之看了过来。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私底下写作的事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虽然她一向做得很隐蔽,但也不可能瞒住别墅里所有人的眼。她们只怕早就有所猜测,只是谁都没捅破到明面上来问罢了。
在温静姝她们看来,温见宁即便是有些才华,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挣个三块五块的润笔费罢了。这点微薄的稿酬对普通人家来说,或许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实在不值一提。除非温见宁能写出前段时间红火一时的《海上繁花》,或许才能让她们稍稍高看一眼。
然而今日廖静秋在码头上以玩笑的口气说起约稿的事来,她们才隐隐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有心想借着话茬一探究竟。就连向来会为温见宁打圆场的梅珊和见绣都没说话,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温见宁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性子答道:“我在社团内只负责审校和排版,撰稿的事和我无关。我虽然是个干事,但野火社里的干事那样多,我又算什么呢。”
见宛冷笑一声还要追问,却听温静姝慵懒道:“罢了,见宛,她既然不想说,你再问也没用。人家这心,和咱们可还隔着一层呢。”
这话实际上已经说得很重了,但温见宁心里只是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安的模样为自己辩解:“姑母,我没有这个意思……”
温静姝懒得听她解释,举止优雅地叉了一块奶油点心放入口中,咽下后问道:“你昨晚说打算以后考港大,可是都想好了。”
温见宁低声道:“想好了。”
温静姝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很好。我原先就想说,咱们家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你们几个女孩子,用多少钱在你们身上,总该有个定数。若是你们无心深造,我也好早早把钱用给你们打扮,找一桩合适的亲事,也不用考什么大学了,念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你有心学习,家里自然会好好供你上完大学。”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温见宁一个人说的,但见宛她们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只是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罢了。
温见宁对她话里的意思心知肚明,面上还是乖顺道:“多谢姑母。”
等一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温见宁反锁了房门,再次将藏在夹缝里的书信和手稿仔细地看了一遍,盘算着找个时间销毁掉其中一部分。因为她实在不敢确定,温静姝她们会不会因为对她写作的事感兴趣,而让人进来翻她的东西。
她估算着日子,也就这两天,上海那边的稿费也应当要寄过来了。有了这一大笔钱,她心里也能更踏实些。在此之前,她也不想给自己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过一会,梅珊亲自过来敲门,说是要带她去拜访一位港大的教授。她显然是把温见宁之前说的话当了真,几乎马不停蹄地安排了会面,还要亲自陪她一同前去。
温见宁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她的信就被人送来了。
因为家里有见宛这种爱翻人东西的人在,所以温见宁很早之前就交待过家里的女佣,她的信必须要亲自交到她的手里,或者放在她房间的书桌上,不准经过别人的手。
从邮差那里取了信的女佣才一进了厅,便被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见瑜瞧见了,笑着问道:“可有我的信?”
女佣笑着答道:“今日只有三小姐的信,您的信或许还在路上呢。”
见瑜心里一动,微笑道:“三姐姐才出门去了,我帮你放到三姐姐的房间里吧。”
女佣迟疑片刻,还是摇头:“四小姐,还是我亲自送上去吧。”
因为信件的事,大小姐温见宛和三小姐已经闹过几回,她们做下人的也很为难。虽然四小姐见瑜看起来不像是会私拆信件的那种人,但她还是不敢将三小姐的信随意交出去,生怕再沾上什么麻烦。
好在见瑜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纠缠,女佣这才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匆匆跑上楼。
过了一会,见瑜上楼回房间,正打算进去,余光却不经意瞥到不远处房间的门虚掩着。可能因为方才佣人放下信后走得匆忙,门并没有关上,还留了一条缝。
见瑜看左右无人,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三姐姐的信就放在桌子上,她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拆开。
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温见宁放在书架上的一个牛皮纸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