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色丝绸底料,用金黄色丝线绣制的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又充满着厚重和喜庆。
沈初晴看着上面的内容忍不住读出了声:“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蜀晓生傅知琦,绣龙人周群芳,一九五一年九月初九礼成。”
字形苍劲有力,丝线松紧有度,最难得的是光泽度,哪怕过了五十几年时间,依然如同新品,可见保存上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婚书刺绣,不太像是老师你的手法。”虽然没有见过群芳先生绣字,但这一年以来的朝夕相处,沈初晴对于她的针法和行针习惯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熟悉的不得了了。
“是他绣的,这丝线和底料还是他当年用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换回来的,那个时候的他,不管画画的多好,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所以,在离开师门以后,我们的日子都过得特别的清贫,很多时候都是靠着梦想支撑,何为梦想,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起的念头了。
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他说,他要把这世界上所有有记载的龙全部给画下来,成为这世上最了不起的画龙人。
我说,只要他能画出来的,我就都能绣出来,成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绣龙人。
等到咱们九十岁的时候,我们俩把所有画的龙和绣的龙专门进行一场展览,让大家都能更加了解咱们中国龙的历史起源和形成模式,让大家都能够更加清楚地了解龙文化。
同行的路上,我们都在为着这一个执念而努力前进,更是为了寻找龙的足迹而踏遍了整个四川的山山水水。
他总说,龙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把它们给刻画得那么的清楚,不然为什么会有叶公好龙的故事。
他甚至还把自己比成叶公,哪怕是被吓破了胆也想要去见见龙的真身。
那一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上了许多,我们在一个茶馆里面,听着几个贩卖木材的人闲话龙门阵。
说是在秦岭的一座山谷里,有一根石刻的锁龙柱,上面刻着的龙就像是活的一样,甚至还有人在雷雨天见到它身躯在蠕动,拼命地挣扎,想要从锁龙柱上逃脱升天。
这本就是一个玄幻的不得了的龙门阵,可偏偏我们两人信了,因为我们一心都想要见到真正的龙。
问清楚了地点,我们千里迢迢地进入了秦岭,寻找着那一个道听途说而来的锁龙柱,期盼着能够见到真正的龙。
可在那一片山林里,我们整整的待了一个多星期,别说锁龙柱了,连一根石柱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从秦岭回来以后,他情绪就有些不对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片一片地描摹着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有关锁龙柱的龙的样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不在继续画那个锁龙柱了,生活也就总算回归了平静,我以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可谁知道,不过才一个月时间,他便留书出走了。
这一去,便是音讯全无,我又带着人去了一趟秦岭,既没有找到锁龙柱,也没有找到他,他整个人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或许真的是好龙,被龙给带走了吧!
我还没有从他的突然消失之中清醒过来,我绣的一幅升龙图被省里的博物馆选中,作为龙形刺绣的代表作展出,我也因此变成了小有名气的刺绣师。
生活清贫的问题也跟着慢慢得到了解决,可那个为我画底稿的人却再也不见了,我心有不甘,又去了好几次秦岭,可依然无功而返。”
群芳先生说到这里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手指的指腹刚好停在了那一个傅字上面,看着那一个熟悉的都有些陌生的名字,群芳先生忍不住再一次进入了回忆:
“我和他,十二三岁便做了同门师姐弟,他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在四处流浪,有一次在路上用柴火炭在地上乱画被师傅看到了,师傅便将他带回了家,决定好好地教他画画。
张重九也是那一年过来拜师学艺的,不过他刚开始学的并不是雕刻,而是木匠,以前的木匠在生活上面还是挺吃香的,毕竟每家每户都离不开木制家具。
我和铭秋跟着师娘学刺绣,师娘是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听说出身名门,身上自带书香之气,教我们刺绣的时候,也同时教了我们很多我们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知识。
小黄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有师傅师娘这样手艺高超又知识渊博的父母,可却没一样是能够学好的,所以师傅他们才会将毕生的本领全部都交给我们。
师傅说,不管是木匠也好、画匠也好、绣花匠也好,都必须得具备文化底蕴素养,然而文化底蕴素养,是我们中国最不缺少的,因为我们有着整整五千年的文明传承。
或许匠人会被人看不起,可精致有文化水平的匠人,他们手下做出来的都是精品,都是文明,是带着大国气势的底蕴。
所以,黄家大院的徒弟,不但要学习技艺,还要读书写字,做到琴棋书画皆通。
都只能以喝稀粥为持,师傅也没有要求知琦,放下手中的画笔,拿起墨斗,去做木匠赚钱来分担生活。
师傅对知琦说,既然决心要学好一样东西,那么就得用心去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得坚持下去。
别看现在没什么成果,可你有怎知来能够没有成就,齐白石用一辈子来画虾,郑板桥用了一辈子来画竹,你不是说你喜欢龙吗?
那你就用一辈子的画龙,只有坚持不懈地学习下去,才有和前辈大师们比肩的机会。
刺绣也是一个道理,首先要找准自己比较擅长的方向,如果想要把他当成一辈子的事业,就得要弄清楚自己的喜好。
这世界美丽的景色太多,可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想要能够有所成就,就必须得专一。”
每当师傅要求我们专一的时候,师娘总会过来取笑他,说他当年就是因为学得太杂,所以才会人到中年一事无成。
师傅也会辩解上两句,说自己博学多通,不过是会的东西多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哪一个出来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