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慕鸾心怵,才听君昭幽幽开口道:“慕鸾,他们都骗我,你也是。”

    “你说会一直陪着我,我都没死你怎么能死呢?”

    微亮的暖光镀亮了那半张俊美的侧颜,他像情人般控诉着对她的不满。

    却在下一刻,突然勾唇阴笑道:“骗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说你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呢?”

    “听说在颈骨和四肢各打上一枚断魂钉,你就能如活人般行走自如,永远留在这密室里。”

    他似乎对这个想法非常满意,看着她惨白的脸,唇角弧度越来越深。

    密室里的气息愈发冷得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君昭说着手指往下,一点一点圈住她的腕骨,若有其事地打量了两眼,道:“一枚钉在这。”

    视线缓缓往下,撩起长裙,又握住她的膝盖骨,慢悠悠道:“一枚钉在这。”

    那修长的指尖每落下一个地方,仿佛都能穿透尸身,灼烧进慕鸾的灵魂深处。

    慕鸾伫立在一旁,被满身寒意侵蚀,一颗心顷刻间坠入幽暗不见底的深渊。

    断魂钉,这骇人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

    君昭这个疯子,是想她如行尸走肉般埋藏在这密室里,永世不得超生。

    真是活着提心吊胆,死了也不得安宁。

    她才不要!

    不要被钉上断魂钉。

    不要永生永世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不要留在君昭身边。

    不要……

    无尽的黑暗袭来,宛如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将慕鸾困住。

    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暗夜的牢笼。

    慕鸾惊慌失措,无助哭泣着,却恍恍惚惚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

    “夭儿,夭儿,醒醒……”

    在一片片轻声呼唤中,慕鸾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宛如涸水之鱼,大口大口喘息着。

    “不要……”

    隐约瞥见四周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以为她真的被君昭困在密室里,恐慌之余,下意识便想起身逃离。

    下一瞬,就被一道柔软的怀抱拥住。

    “别怕别怕,阿娘在呢,夭儿乖,不怕不怕。”

    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使得她慢慢安静下来。

    那温暖熟悉的的女声,慕鸾这回听清了,愣愣地抬头看去。

    慕鸾不敢置信,竟然是阿娘!

    她眉宇间透着一丝英气,看向慕鸾的眼睛透着担忧和紧张。

    开口却又是温婉如水的语气,“怎么样,还觉得难受吗?”

    真是阿娘!

    慕鸾眼睫轻颤,泪水不自觉如晶莹的水花般啪嗒坠落。

    这里是天堂吗?她竟然见到了阿娘!

    身死前最后一次见到阿娘,还是她一身白衣,决绝远赴漠北的孤寂身影。

    谁曾想,自此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记忆中,仿佛还是非常久远的事,可略一回想,却又恍如昨日。

    “阿娘!”

    慕鸾心中酸涩,再次扑进妇人的怀里,紧紧环抱住对方的腰,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妇人心疼不已,只认为女儿这次是真被吓坏了,忙安抚,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幸好那塘子的水浅,但你身体素来柔弱,落了水,还是难免又病了一场。”

    慕鸾还沉浸在欢喜中,却莫名觉得阿娘的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泪湿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这才看清当下的处境,不是在漆黑的密室里,而是在……

    在她的闺房中……

    淡紫色的帷幔轻纱,润白的荷花潭水珠帘,暖阳透过翠鸟绸绢屏风洒在独属女儿家的梳妆台上。

    妆台铜镜中正倒映着一张虚弱娇美的小脸,泪眼朦胧,却难掩姝丽明艳之姿。

    慕鸾松开阿娘,胡乱抹了把脸,急切问道:“阿娘可知今年是何年份?”

    妇人看着女儿急切的眼神,眼里有一些担忧,但还是开口回道:“大周十五年。”

    大周十五年!

    这竟然是大周十五年!

    慕鸾用力掐了掐掌心,生疼。

    她重生了!重生回十五岁那年,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起点。

    慕鸾心中涌起巨大的欣喜,泪眼还未干便又笑了出来。

    大周十五年,她没有被人暗送进摄政王府,委屈求生,过着颤颤兢兢的日子。

    君昭尚且不是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甚至连十九皇子的身份都未公开。

    这时候的君昭或许还是籍籍无名的浪子,毕竟在皇家族谱上,他早已经是英年早逝的孤魂野鬼。

    一想起君昭对自己的种种恶行,还有那瘆人的断魂钉,慕鸾就气不打一处来。

    恨不得立刻找到他,套上麻袋,狂揍一顿,狠狠出一口恶气。

    可前世君昭在公开身份前,一直隐姓埋名。

    没有人关心从小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十九皇子究竟在哪里。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君昭身上时,他已经是睥睨天下、万人之上的大周摄政王。

    慕鸾自认为对君昭十分了解,这一刻却发现,她对君昭的过往一无所知。

    “夫人,大将军和大少爷回来了。”

    侍婢的声音自外室传来,瞬间拉回慕鸾的飘飞的思绪。

    “知道了。”

    慕夫人应了声,回头看了眼自己娇气的女儿,又嘱咐侍婢道:“把午膳送房里来吧。”

    慕鸾闻言,一把按住阿娘的手,语气略显急切道:“不用,女儿想同你们一同用膳。”

    说着,掀开被子就准备下榻。

    重生之事奇幻无比,堪比说书先生口中的《聊斋志异》。

    她至今都觉得自己仿佛还飘荡在云里雾里似的,不真切。

    慕夫人看慕鸾确实精神不少,便没拦着,唤了嬷嬷进来帮着一同给慕鸾更衣。

    “二哥哥呢,他不在府中吗?”

    慕鸾说着抬高下颌,乖乖让阿娘整理衣襟。

    语气看似平常,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阿娘的神情。

    “那小子今日难得休沐,一早就没见到人影,估计又上哪快活去了。”

    慕夫人整理好慕鸾的衣襟,不放心,又拿了件厚实的外衣给她穿上,看了眼香钟,不甚在意道:“不过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

    身旁的嬷嬷听着二人的对话,默默往屏风的方向瞥了眼,嘴角扬着一抹笑,什么也没说。

    慕夫人牵着慕鸾的手越过屏风,正欲往外走,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声。